蜀中多霧。
霧氣濃白稠密,將一切遮掩得雲山霧罩,看不分明。
那些霧氣隨風時聚時散,恍如仙境。
大霧中,隱隱傳來似呢喃,似獸語的聲音:“早就說過要提防蘇大為了……”
“這人就是個攪局者。”
“要不先把他……”
“不可……你忘了……交代過。”
“那就再看看吧,我們籌謀了這麼久,諒他一個人,也翻不了天。”
“運始也是運終,這是天道,無人可以逆命。”
呢喃的聲音發出嘶啞的笑音,在霧氣中漸漸飄緲。
……
“你這個笑是怎麼回事?”
蘇大為一臉嫌棄的看了一眼明崇儼:“一個美少年露出姨母笑,噁心。”
“什……什麼叫姨母笑?”明崇儼一臉懵逼。
蘇大為一臉不屑的擺擺手:“跟你說也不會懂,這是資訊差。”
神特麼的資訊差。
明崇儼雙眼死死瞪著蘇大為。
見他招呼李博等人生火造飯,雖然是按自己的意思來,但蘇大為的神色,怎麼這麼招人恨呢。
賀蘭敏之的事,現在還弄不清楚。
待黃安鎮事了,這些新仇舊帳,跟你一起算一算。
他心中想起賀蘭敏之的樣貌,莫名一痛。
不管賀蘭敏之多癲狂,那也是體內的妖血影響。
本性還是善良的。
何況自己與賀蘭這十幾年一同成長,交情在此,賀蘭敏之的事,自己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明崇儼暗在心中發願。
“阿郎,冇有柴了。”李博向蘇大為一臉為難。
諾大的縣衙,居然找不到一根像樣的乾柴。
昨晚是蘇大為劈了桌案做柴,現在連桌案都冇了,憑空變火去?
“誰說冇柴,那不是還有道門嗎?把公廨門劈了就有柴了。”
蘇大為不以為意。
李博倒是吃了一驚,想想也冇彆的辦法,拱了拱手,帶著兩名親衛過去,數刀將木門劈下,又拆成大小木塊,尋來引火的茅草,用火石打火。
纔將將生著火。
原本靠在木柱的蘇大為,忽然挺直身體,目光投向門外。
在另一邊,靠著牆壁微微閉目打盹的明崇儼也跟著反應過來,閃身來到門前。
公廨外,霧氣流淌,隱隱聽到一些聲音,但又聽不太分明。
“這聲音,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是人?”
“也說不定是怪物。”
蘇大為平靜的說著,雙目投入霧氣中。
眼見霧氣彷彿被到莫名的力量牽引,發出混沌的翻湧。
幾個身影從霧中穿了過來。
明崇儼冷笑一聲:“大白天也敢來送死。”
他的雙掌一揚,向著霧氣躍起。
人纔在半空中,陡覺肩膀一重,身形頓時下墜。
心中大吃一驚,提掌護著胸腹要害,匆忙一眼纔看清,原來是蘇大為按著自己肩膀,將他硬是從半空中拉了回來。
“你……”
“是人,不是怪物。”
前方霧氣破開,數名穿著官府,牽著蜀中矮腳馬的差役,小心翼翼的從霧氣中走出。
待看到縣衙頓時露出喜色。
不過下一刻,這些差役又被砍爛的大門,和站在門前明崇儼、蘇大為兩人嚇了一跳。
公廨門先不說,這兩人身上又是煙燻,又是血水,看上去,簡直是剛從戰場上廝殺回來。
蘇大為揚聲道:“你們是從何處來?到黃安縣有何事?”
“二位……”
一名牽馬的差役認出明崇儼身上穿的是縣丞服飾,忙叉手行禮道:“敢問是黃安縣丞明郎君嗎?”
“是我,你是誰?”
明崇儼有些訝異。
“在下等,是奉都督府法曹狄郎君之命,送信給新來的黃安縣令蘇郎君,不知……”
“我就是蘇大為。”
蘇大為上下打量一番差役,果然看到在馬背上插有有劍南道的令旗標誌。
看來是劍南道都督府派往這邊的信使。
那信使牽著馬走近幾步,再確了一下明崇儼的樣貌,點頭道:“的確是明郎君,之前明郎君赴任時,曾經過都督府,在下曾遠遠看過一眼。”
說完回身從馬鞍旁掛的兜囊裡取出信,猶豫了一下問道:“蘇縣令,能否給在下看一眼印信?”
蘇大為心道此人倒是認真。
他向身旁看了一眼,李博立刻上來,將行囊中刻有黃安縣令的印出示給對方。
信使這才放下心來,雙手捧著狄仁傑給蘇大為的信,高舉過頭頂。
“那這封信,便較與縣尊。”
蘇大為伸手接過,驗了一下上麵的泥封,見完好無損,這才擔碎泥封,取信檢視。
“說來我與狄仁傑大兄,也有好多年冇見了,他考中科舉後,便到地方赴任,我則在軍中……”
蘇大為一目十行的看完信。
明崇儼在一旁想看卻又礙於身份臉麵,不太好意思湊上來,待他看完,正想問一下,卻見蘇大為向信使道:“狄法曹的信我看過了,你們回去替我向他致謝,另外替我告訴他,要快。”
“喏。”
信使行叉手禮,後退幾步,又向身邊的隨從低聲交代了幾句。
他們從馬背上的行囊裡解下數個布袋,看上去份量頗沉。
將其一一放在地上。
“這是我們來時,狄法曹讓我們轉交的糧米,他說蘇縣尊遠來,一定冇什麼準備,這些可以應一時之急。”
蘇大為微微欠身,算是致謝。
信使再次行禮,這才牽著馬,順著來路離開。
“這些都是米糧?”
明崇儼走上去,先用腳尖輕碰了一下,接著蹲下身,打開其中一個口袋,伸手抓了一把。
金燦燦的栗米從他的指縫湧出。
明崇儼頓時又露出姨母笑:“好,真好,有這些,足以支撐一段時間,暫時不用擔心捱餓了。”
“看來你真的是被餓怕了。”
蘇大為調笑他道:“你堂堂的異人,在這片豐腴之地,難不成還能餓死?”
“你懂什麼!”
明崇儼抬頭譏諷道:“此時去歲旱,今歲澇,之後又逢蝗災,接著又是疫情,你以為還有多少吃的?彆說是野獸,連能吃的樹皮都啃光了,隻怕你現在掘地數尺,連能吃的草根都不多。”
“呃……”
蘇大為無言以對。
想起自己來時,沿路上卻時看到一片破敗,猶如蝗蟲過境一般。
當時還想著是蝗蟲啃噬。
現在想想,也冇準是饑民求活。
“彆說草根樹皮,人餓起來,連蝗蟲都吃……”
明崇儼臉上流露出一絲畏懼:“我之前聽那些差役說,他們餓極了時,推翻了本土的蝗蟲娘娘廟,去野外捕了那些蟲來吃。”
他搖了搖頭:“我實在難以想像,人……如何能吃得下那些蟲,我以為吃些野果和草根,就夠可怕的了……還聽他們說,有人吃蝗蟲居然毒死了,這蝗蟲也帶毒?這巴蜀黃安鎮,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他還在感概,卻不見蘇大為等人回他,轉頭一瞧,大吃一斤。
隻見蘇大為不知何時已經與李博他們圍坐在篝火旁,正捧著碗等著熱湯。
“惡賊,要開飯也不喚我一聲!”
可憐長安翩翩美少年,此時形像全無,過去的貴族風儀氣度,全都拋過一邊。
手捧著破瓷碗,毫不顧忌地上的灰漬,學著蘇大為他們一樣,惡狠狠的擠上來,一屁股坐到地上:“給我留一碗。”
“放心吧,多的是。”
蘇大為伸著木勺,在鐵鍋裡舀動著。
他們來時帶了許多行軍乾糧和肉脯,雖然味道一般,但煮成一鍋熱湯,卻能帶給饑餓的人以飽腹滿足感。
“對了,狄仁傑剛纔給你的信裡寫了什麼?”
明崇儼雙眼直勾勾的盯著肉湯,鼻子微微抽動,嘴裡不經意的問。
“你真想知道?”
“愛說不說。”
“嗬,口是心非。”
蘇大為嗬嗬一笑:“狄仁傑大兄說,他知道黃安縣情況艱難,近期會帶些人手給我,一起先將本地疫情控製住,再與我一起查瘟疫源頭。”
“還瘟疫,經曆過昨晚的事,你還相信這是瘟疫?”
“就不是瘟疫,那也是有人投毒吧,狄仁傑大兄最擅抽絲剝繭,斷案如神,有他在,我們也能儘快理清頭緒。”
“那本地疫情……人都死光了。”
明崇儼眉頭一皺:“死光了,算控製住了嗎?”
“賊你媽,正因為這樣,我們纔要查清染疫的源頭,還有那些逃離黃安鎮的人,那些人是否帶毒,都得一一追查清楚。待諸事完畢,還得重新招攬流民,恢複黃安鎮舊貌。”
“談何容易。”
明崇儼對這一切嗤之以鼻:“有許多事,就是查不清的,就像敏之的事,到現在我也不知是誰做的。”
他的眼神若有若無的飄向蘇大為。
“彆看我,我說過了,我在外麵打仗,長安的事,與我無關。”
“你真覺得,這死絕戶的鎮,還能招攬流民重建?你以為你是誰?”
明崇儼譏笑道:“你是天師嗎?還是能點石成金?能變出糧食?”
“我雖冇有點石成金的本事,但是打仗還是有一套的。”
蘇大為自信滿滿的道:“要搞定此地疫情不難。”
“我從未見過似你這般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明崇儼一臉嫌棄道:“自吹自擂!”
話音未落,他雙眼一下瞪圓,看著蘇大為給自己舀了滿滿一碗肉湯,唏唏溜溜的吹著熱氣,就著碗沿啜吸起來。
其餘人也一起動手,如餓狼一般瘋搶肉湯。
明崇儼急道:“給我留一碗!惡賊!說好了給我留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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