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談事情就談事情,不要亂摸!我警告你,彆用你的手碰我!”
安文生不記得第幾次把蘇大為的手拍開:“好了,說回剛纔的話題,你與狄仁傑……”
“不對,我剛纔問的明明是高句麗,還有突厥他們,怎敢如此挑釁大唐?”
安文生定定的看了蘇大為半晌,冇有直接回答,而是悠悠的歎了口氣,轉頭看向窗外:“阿彌,做人還是要多讀書……”
“你個裝逼犯!不說我就摸你了,今天這身衣服看起來不錯啊。”
“住手,咳咳。”
安文生翻腕把蘇大為伸過來的爪子拍開,輕咳一聲道:“你以為,突厥和倭國不來惹我們,他們就能活了?”
“呃?”
“你知道漢末三國舊事嗎?”
“三國?”蘇大為一愣:“三國演義我熟啊。”
“什麼……演義?”
“彆岔開話題,繼續說。”
安文生無奈的丟他一個白眼,搖搖頭:“三國中,曹魏最盤最大,人口最多,其次是東吳,最後纔是蜀漢,但曆史上,蜀漢以一州之地,不斷向曹魏發起進攻,諸葛亮五次北伐,薑維十一次,為何?”
這個問題,讓蘇大為愣住了。
想了想,他認真的道:“不是為了蜀漢正統,所以要天誅曹賊嗎?”
“賊……賊你媽。”
安文生氣得連聲咳嗽:“那時候天子在曹魏……咳,我不跟你扯這些,就告訴你一點,對於小國來說,劍走偏鋒,以攻代守,纔是求存之道。
大國之患在內不在外。
小國之患是與大國為鄰。
要想求存,除了無所不用其極,還能有彆的什麼辦法?
一但讓大國內部整合完畢,臨之以兵,威之以勢,如泰山壓頂,傾刻便是覆滅之險。”
蘇大為嚥了口唾沫:“彆跟說什麼大國小國的,聽了頭疼。”
“你看,這便是我所說的,你與狄仁傑的大局不同。
你所看到的,隻是長安一隅,而我與狄仁傑所看的,乃是天下。
西至蔥嶺,西域諸國,天竺毒身,南至安南、南洋,北至高句麗、新羅,東至倭國,這天下,皆是我等眼中一盤棋。”
安文生話音未落,陡然叫起來:“阿彌,你把手裡的烤豬蹄放下,你想做什麼?哎,君子動口不動……”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袁守誠摸摸自己的肚皮,紅撲撲的臉上,白眉微動,張嘴打了記飽嗝。
“好酒,就是有些上頭了……”
醉眼惺忪中,看到安文生和蘇大為兩個還在那裡掰扯。
“大唐新君已經主政五年,馬上第六個年頭,內部整合完畢,接下來就是要對外拓取。
想想當年大唐的敵人,突厥如何不可一世,現在呢?
突厥可汗都被抓來長安,給皇帝跳舞。
西突厥雖還在,但也隻是苟延殘喘。
而高句麗,從隋末煬帝時對其用兵,到太宗,曾經強大的高句麗,如今也已經大不如前。
換了你是他們,你不怕嗎?”
“以攻代守,有點意思。”
蘇大為手裡端著酒杯,陷入沉思。
曆史上,確實從永徽六年起,李治就對高句麗等用兵,直到數年後,不但滅了高句麗和百濟,還在白江口大戰上,一把火燒掉整個倭國海軍,嚇得倭國從此轉向,再不敢明麵上與大唐為敵,反而積極派遣唐史入唐。
全麵學習大唐的一切。
整個東亞,以大唐為宗主國,及文化母體。
一個輝煌的帝國,其權力威勢真正登上巔峰。
“所以高句麗、突厥他們,現在拚命博一把,我一點也不奇怪,正麵戰場上打不過,可不就隻能玩點花招麼。”
安文生嘴裡發出一聲輕笑,似是對這種手段極為不屑。
“他們腦洞也太大了點,這可是長安,大唐的心臟,怎麼可能翻起浪花來。”蘇大為搖搖頭。
“不是他們瘋狂,是大唐帶給他們的壓力太大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錯過這個時機,就不是他們來大唐搗亂,而是大唐天兵壓境了。”
安文生舉杯,又喝了一口酒,乘著酒興,話似乎也比平時多起來。
蘇大為沉思片刻,不由有些驚愕的看向安文生。
這個裝逼犯,有點東西啊。
雖然自己曆史學得一般,但還模糊記得,大唐對高句麗的滅國之戰,就在這幾年了,好像是派的蘇定方。
還有西突厥,也快折騰不動了。
自己是有後世的眼光,懂得曆史進程。
而安文生並不清楚未來,在這裡剩著酒興,與自己侃侃而談,竟能將這些脈絡節點,說得分毫不差。
厲害,厲害啊!
“你們兩個小子,在嘀咕什麼呢?”
幾乎軟化在胡凳上的袁守誠,撐著扶手,讓自己身體坐直一些,指著蘇大為和安文生,一臉醉態,口裡笑罵道:“說的都是些皮毛,皮毛啊,不及根本。”
蘇大為張了張嘴,一旁的安文生忙道:“師父,您給指點一下。”
“嘿嘿,文生,虧我還教過你,你剛纔不是都說了嗎,大國之患,不在外而在內,怎麼說了半天,冇說到根上。”
袁守誠吐出一口酒氣,紅著臉搖頭晃腦的道:“你們以為,像突厥大鬨長安這種事,是如何發生的?光憑小小的突厥,在長安纔有幾斤幾兩,若無內應,能辦到?”
“呃,您是說……”
袁守誠一臉莫測高深,右手向上指了指。
這個舉動,讓蘇大為臉色一變,細細一想,背後汗毛都快要立起。
難不成,大唐上麵,有突厥的人?
“呸,你亂想什麼呢!”
袁守誠人老成精,一眼看出蘇大為的心思,罵道:“突厥這條船都快沉了,誰還會跟他們攪到一起,現在又不是大唐開國那會。”
安文生在一旁若有所思的道:“若不是突厥的細作,又幫突厥遮掩,莫非……是故意放這些賊人進來?”
袁守誠拍了拍大腿,呲牙一樂:“雖不中,亦不遠矣。”
安文生愣了愣,長歎一聲:“原來如此。”
蘇大為看看袁守誠,再看看他:“原來什麼如此?你跟我說清楚。”
安文生轉頭看著他,盯著他半天不說話。
那種幽幽的眼神,讓蘇大為不禁往後縮了縮:“文生,你這麼盯著我做什麼?先說話,我隻喜歡女子。”
“我也隻喜歡……咳咳,你在說什麼啊。”
安文生頗有些惱羞成怒的道:“這事你還是彆打聽了,知道太多對你並非好事。”
“呸!你們都知道,就我矇在鼓裏?不乾!”
說著,他又做勢要去伸手。
安文生嚇了一跳,忙道:“我說了,說了你可彆後悔。”
“你說。”
“大國的敵人不在外,而在內,當外部冇有足夠的威脅,內部的利益和黨爭,纔是致命的。
就像這次突厥及高句麗偷入長安放火,還想試圖行刺陛下,仔細想想,難道真的如此隱蔽?難道上麵一無所覺得?”
“呃,什麼意思。”蘇大為一個激靈。
“你知道大唐能治理這麼大的疆域,靠得是多精密的一套製度,有多少衙門,多少做事的人?
就說單單一個長安,除了刑部、大理寺、宗正寺、三省六部之外,還有縣衙,有金吾衛,左右領左右府,太史局,還有不良人,這麼多機構,這麼多人,若說真是對突厥狼衛潛入,而且是長達半年時間的潛入,還冇有覺察到,那纔是見鬼了。”
“意思是?”
“意思就是,上麵有人,出於某種目地,把這件事給壓下去了,故意放突厥人進來。”
安文生語氣裡,透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味道。
蘇大為愣在當場,手裡舉著酒杯,腦子裡有些亂,感覺某些習慣性的認知被顛覆了。
敵人進來,未必是敵人真的進來。
而有可能是大唐內部的人,故意讓他們進來……
這簡直了。
但細細一想,又覺得,安文生說的,其實頗有道理。
可問題是,誰會這麼乾?
長孫無忌嗎?
這樣做好處是什麼?
出於什麼樣的理由要去這麼做。
“阿彌,你是不是覺得不可理解?”
安文生一口喝乾一杯酒,停了半天,等適應了那股辣喉感,長長撥出一口酒氣,才接著道:“其實對於那個位置的人,什麼突厥人,高句麗人,或者是彆的什麼,都無所謂,都不過是一件工具罷了。”
“用這些‘敵人’做工具,實現自己的目地,實屬平常手段,比這更冇下限的事都有。”
說到這裡,他搖搖頭:“我在不明白這些根子以前,也有許多想不明白之處。等到後來,師父指點我,我才知道,許多事,你以為不合理,是因為你看到的不夠多,冇抓到本質。
所有那些不合理的表象,背後其實都有它的邏輯在,隻不過常人無法接觸到,隻能胡亂猜測罷了。”
“盲人摸象?”
“是這個意思。”
“那你能不能再幫我分析下,這上麵,究竟是誰要這麼做,出於什麼理由……”
蘇大為想起勞三郎,想起那一夜,許多無辜慘死的大唐百姓,還有宮中那麼多為救李治而死的金吾衛們,胸中,頓覺有一股不平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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