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生看著道慈被蘇大為一刀斬首,長吐了口氣:“阿彌,你的實力再提高下去,怕是要追上我師父了,唉,我本來以為自己悟性已經很好了,但是和你一比,卻又差了一些。”
“行了,彆矯情了,你分心的事太多了,整天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哪有多少時間留給自己沉下心修煉。”
蘇大為揮了揮手,凝神觀察戰場。
這時南九郎、黑齒常平和其餘人也都圍了上來。
“蘇帥,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剛纔大戰時,蘇大為讓他們遠遠躲開,保護好自己。
結果這番混亂下來,跟著蘇大為這幫人,卻是神乎奇蹟的一個都冇死,隻有一個倒黴鬼被流矢擦傷了胳膊。
這個結果在蘇大為的意料中。
他早就想過,這一戰,主要是新羅和百濟要分個輸贏,盯著的主要敵人,也是聚在一起的成建製的敵兵。
對於蘇大為這寥寥二十來人,兩邊無論是誰都冇看在眼裡。
此時百濟和新羅人的兵馬絞到一起,近兩萬人還在喊殺著,上演著地獄般的場景。
天空中的小雨居然停了,烏黑的雲層漸漸散開,萬道斜陽照在廝殺的戰場上,沐浴上一種夢幻感。
“稍等,讓我看看。”
蘇大為本身也是知兵之人,平原上視線一覽無餘,很快就判斷出了形勢。
“百濟人占了優勢,但是金庾信很厲害……”
安文生看了一眼,他冇看出門道來,奇道:“金庾信不是被包圍住了嗎?怎麼厲害了。”
“本來他那幾千騎,在百濟的援軍投入下,應該是支撐不下去的,但他巧妙的利用了百濟步騎之前配合的時間差,反衝回去,救下了自己那幾千步兵。
這一下將騎兵的劣勢給補足了,仗著步兵的配合,現在他在且戰且退。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是想退回山上。
到那時,百濟人將麵對仰攻的局麵,會比較吃力。
甚至金庾信可能退到邊境城防裡,靠著城牆與百濟人耗下去,這一戰到這個份上,雙方誰都吃不下對方,基本算是打平了。”
安文生摸著下巴,細長的眼眸裡光芒微動:“不對,阿彌,我怎麼從你話裡,好像聽出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蘇大為咳嗽一聲,一臉正色道:“文生,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大唐乃新羅的宗主國,也是軍事盟友,我怎麼會幸災樂禍呢?”
“不會?”
安文生冷笑一聲,顯然不相信。
“周良去哪了,消失了這麼久,還有獅子去哪了?從過河以後,他便不知去向,你莫要說,這些你都不知道。”
“知道啊。”
蘇大為義正辭嚴道:“週二哥我派去新羅钜鹿聯絡金庾信,不然他們怎麼知道這邊的情況,你看,出於雙方軍事盟友的關係,我這樣做也很合理。”
“你真的冇坑金庾信一把?”
安文生臉露狐疑:“我怎麼看他剛纔瞪了你一眼,好像恨不得吃了你。”
“你看錯了,他那是瞪百濟人。”
蘇大為隨口說著。
坑冇坑,他心裡知道。
這種事,不坑纔是王八蛋。
在這個世界上,冇人比他更懂大唐在這半島上的屬國和盟友,是一幫什麼貨色。
百濟和高句麗,一直麵上稱臣,私底下我行我素,根本冇把大唐放在眼裡,他們這種可以稱之為真小人。
至於新羅,則更像是偽君子嶽不群那種。
表麵上千依百順,暗地裡陰謀算計。
按曆史上,大唐千辛萬苦花了八年時間,靡費錢糧無數。
不知多少將士把鮮血灑在這片熱土上。
結果滅了高句麗和百濟後,新羅便在後麵開始上眼藥,故意在糧草後勤上麵拖延。
又暗中鼓勵百濟和高句麗王族複辟。
藉以混淆大唐的眼睛。
而新羅,則藏在後麵,默默的鯨吞百濟故地,造成既成事實。
最終,大唐為此不得不在半島與新羅爆發戰爭。
但那個時候,吐蕃已經崛起,不斷在大唐西北擴張,唐朝的精力不得不投向西北,隻得草草與新羅議合,以大同江為界,高句麗的故土歸唐,而百濟這邊幾乎全被新羅吞併,國力爆漲。
可以說,大唐辛苦八年,結果大部份便宜了新羅這條白眼狼。
這其中,金庾信居功至偉。
他曾私下向當時的新羅王金春秋建言,說大唐就像是一個惡主。
咱們新羅,雖然隻是大唐手下的一條狗,但也要積極爭取自己的利益。
若惡主對咱們太凶,咱們就主動上去咬他一口。
熟知這一切的蘇大為,若不給金庾信搞點事,那就不是他的風格了。
現在唐軍尚未登陸,還冇滅掉百濟,金庾信還有點用。
雖然不方便先在動手除去此人,但是打打他手下的主意還是可以的。
為此,蘇大為早早謀劃,派手下密探及周良向新羅方滲透,周良為明,代表蘇大為與金庾信談判,吐露唐軍即將從熊津港向百濟進兵的訊息。
同時悄然替換掉了金庾信埋伏在新羅邊軍中的人。
當然,其中還有無數情報方麵的細節,令金庾信最終被迷惑,做出錯誤判斷。
若非他以為十萬火急,必須馬上打破百濟邊軍,也不會如此冒險,帶著一萬多人就上了。
怎麼也得等到後續援兵到齊了再發動。
情報上的失誤,令金庾信輸掉了底褲。
這一戰後,他就算冇事,他最嫡係和精銳的手下,這一萬多人,也會折損過半。
而這,正是蘇大為的手筆。
當然,這一切,縱使金庾信事後懷疑,也絕對抓不到蘇大為的馬腳。
大不了全都推給百濟人。
就說他是被百濟人陰了一把。
而百濟這一邊,同樣被蘇大為給坑了。
金庾信不好受,百濟同樣損失慘重。
邊境守階,達率階伯多半亡於陣中。
邊境防線不存在了,後續新羅的援兵可以從此處源源不斷的開赴百濟境內,燒殺搶掠,幫著大唐吸引火力。
黑齒常之的嫡係精銳,這一戰基本打光,就剩光桿了,便於蘇大為將其收服。
對於黑齒常之的用兵本事,蘇大為是親眼見識到了。
此人將是大唐未來對付吐蕃的一把利劍,當然要早早收服。
而且最好是由蘇大為收服。
其中的陰私,不足向外人道也。
最後,也因為蘇大為在情報上下的功夫,令黑齒常之做了錯誤判斷,未穀城主扶餘忠信率軍傾巢而出,也就意味著,未穀城幾乎不設防,完全是打開了大門的小白兔。
隻要占據了未穀城,通往百濟內部的大門,就徹底打開了。
簡單來說,蘇大為一番謀劃,在想要決勝負的新羅金庾信,與百濟階伯、黑齒常之的背後推了一把。
又利用都察寺的情報戰,將這兩國的情報混淆,引導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阿彌,現在我們還能做些什麼?金庚信看來是撐不住了,最多是縮回去,應該是百濟人慘勝,咱們要不先撤吧。”
安文生觀察了一下戰場的形勢,肯定的做出判斷。
連他都看出來,新羅人頂不住了。
就算退回山上,估計那些騎兵都得下馬步行,戰馬得損失大半。
這一次,金庾信回去不得吐血纔怪。
“走?走什麼走?”
蘇大為大笑:“男兒建功立業,正在此時。”
身邊都察寺的探子們,一齊笑起來。
看得安文生一臉莫名其妙。
“你們笑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冇有……”
蘇大為忙擺擺手,擋住安文生想過來揪領口的小胖手:“好了,文生你馬上就知道了,你看,來了。”
未穀城方向,突然掀起煙塵。
安文生轉頭看去,一杆大旗就這麼猝不及防的闖入視線。
那是唐軍的軍旗。
“阿彌,這……”
“你不是一直奇怪我讓週二哥和獅子做什麼去了嗎?週二哥幫我穩住金庾信,他做公交署令,見慣了高官,又習慣了和人談交易,跟金庾信談判正合適,所以我早早讓他負責這邊的情報,幫我忽悠金庾信。”
“忽悠?”
“就是,故弄玄虛吧,至於獅子……你猜,薛仁貴調去西域後,他手下那些人,去了哪裡?”
“什麼意思?”
“他出長安的時候,可是得我舉薦不少人,阿史那道真還有婁師德、王孝傑、崔器,這些得力將領,我都推薦給老薛了。”
“你是說……”
“我們剛到百濟,我便派人秘密去聯絡他們,之後他們乘船渡海,分批悄然潛入百濟,一直是獅子與之聯絡。”
縱使安文生熟悉蘇大為,但聽得他如此說,還是吃了一驚。
“你這謀劃得夠遠,夠周詳的……”
安文生搓了搓臉,這使得他原本蒼白的臉上多了絲紅潤,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微微一轉:“我明白了!”
刺探敵情,重新組建大唐的情報係統,是明。
暗中聯絡舊部,糾集一部唐軍為暗。
蘇大為這一手誰也冇有想到,直接將尚在遼東一線與高句麗對峙的舊部,偷偷運進了百濟。
而唐軍此時出現在戰場上,也就意味著,未穀城已被拿下。
現在趕來,就是一錘定音。
做螳螂捕蟬中那隻黃雀。
混亂糾纏中的百濟與新羅人,聽到異常的響動,不由紛紛回頭。
在那個位置,大唐的軍旗飄揚,一支人千餘人的唐騎,正緩緩逼近。
這些唐騎的形製與普通認知的不同。
不是鎖子甲,也不是山文甲,俱是清一色的黑甲黑馬。
他們乘著落日的餘暉而來。
此時,霞光萬丈,黑騎如龍。
百濟軍中,黑齒常之臉露絕望之色,緩緩從口中吐出三個字:“烏鎚甲。”
據唐六典記載:大唐盔甲有十三種,分彆是明光甲、光要甲、細鱗甲、山文甲、烏鎚甲、白布甲、阜絹甲、布背甲、步兵甲、皮甲、木甲、鎖子甲、馬甲。
其中,明光、光要、細鱗、山文、烏鎚、鎖子都是鐵甲。
烏鎚甲,在三國曹魏時,還有一個名稱叫做黑光甲。
而在大唐,此甲還有另一層意義。
昔年太宗起兵之時,身邊有一支跟隨他的黑甲騎兵,戰無不勝。
名為,玄甲精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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