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滿桌,熱氣蒸騰,食物香氣撲鼻,還有烈酒的滋味,勾人饞蟲。
然而高大虎和李博、蘇大為等人,卻都冇急著動筷箸。
聶蘇在一旁,替三人倒上酒,又分彆布好菜,然後乖巧的坐在蘇大為身側。
她這姿態,已經頗有些女主人的味道。
不再是當年跟著蘇大為的小阿妹。
這一幕,看得高大虎眼神微動,不過他忍住了冇問。
李博則是目光一掃,微微一笑,旋即收起。
他向蘇大為正色道:“大為,你入城便遭人行刺,這事我們已經知道了。”
高大虎在一旁道:“你準備如何做?”
他們倆前後兩句,看似隨意,但其實透出的資訊不少。
首先是訊息靈通。
諾大的長安,每天發生的事成千上萬,但之前李博說,不清楚蘇大為回來了。
現在卻又說知道他被刺殺之事。
這番話,看似矛盾,其實不然。
前一句,是指不知蘇大為已經回到自家宅子裡。
後一句,則表示他對長安城內的風吹草動,突發事件,瞭如指掌。
早在三年前,蘇大為抽調都察寺精兵強將,隨他一起出征百濟之時,便已暗中將高大虎和李博等人,納入都察寺。
這三年曆練下來,兩人也皆能獨擋一麵。
在高大龍和蘇大為不在的時候,二人為都察寺出力甚多。
高大虎問蘇大為“準備如何做”,透露出他是以蘇大為馬首是瞻,接下來的計劃和反應,皆要看蘇大為的安排。
至於李博,對這件事的思考要更多一些。
他二人,一個是謀略型,一個是行動力較強。
剛好互補。
蘇大為擺了擺手,冇急著說話,而是舉起酒杯,在手裡晃了晃:“白天宮裡有個太監王伏勝,傳旨說陛下要我入宮,我給回了。”
這話,令高大虎和李博皆是一愣。
“為何?”
蘇大為輕輕舉杯示意。
三人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
蘇大為道:“若無刺殺之事,我回長安,恐怕連家都不及回,第一件事便是入宮麵聖,但是出了這樁事,我就不能立即進宮了。”
“這又是為何?”高大虎一臉懵逼。
李博則是舉著酒杯,麵露沉思狀。
蘇大為輕輕放下酒杯,吐出四個字:“投石問路。”
杯中的酒,輕輕晃動,層層漣漪浮現。
李博眼中光芒一閃,立即明白了蘇大為的意思。
高大虎則是稍慢了半拍,但隨即也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他也是做過不良帥的人,頭腦並不差,隻是相較於李博,他更擅長大開大闔。
這一瞬間,兩人都明白了蘇大為的意思。
看起來是小小的刺殺,蘇大為皮毛不傷。
但這背後透出的訊息,非同小可。
堂堂大唐熊津都督府都督,前遼東道行軍副總管,剛回長安,便遭人刺殺。
不管蘇大為有冇有事,都是大案。
按理來說,此事與朝廷最高層,大唐皇帝李治無關。
皇上要除掉一個人,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煩。
何況蘇大為本就是武後的人。
那此次刺殺,究竟是有人嫌蘇大為擋了道,想除掉蘇大為。
還是項莊舞劍,劍指武媚娘?
又或者是暗中針對李治?
這一切,目前掌握的資訊太少,還不足以判斷。
但是就蘇大為本身,堂堂熊津都督,戰功彪柄,立下滅高句麗,滅倭國,定百濟之不世之功。
堪稱李治朝如今年青一輩,最光芒閃耀的將星。
蘇定方的兵法傳人。
被英國公李勣所看中。
又是武皇後視為親弟之人。
這樣的人物被刺殺,如果不做出點反應,纔是咄咄怪事。
蘇大為被刺殺,他受了暗算,受了不公的對待,受了委屈!
如果這個時候入宮了,你要陛下怎麼辦?
陛下能立刻交出凶徒嗎?
那勢必不可能。
所以蘇大為暫緩入宮,看似是渾不吝,倔脾氣上來。
實則是給了各方緩衝的時間。
乃是一種極高明的策略。
有這個時間做緩衝,陛下想必能想好該怎麼應對,最重要的是,該如何補償蘇大為。
畢竟,大唐的熊津都督,在此事中,是“受害者”。
這是第一層意思。
此外還有第二層用意。
蘇大為如今已邁入唐軍高層將領,身份貴不可言。
若被刺殺都不做出反應,那以後豈不是誰都可以踩一腳了?
他勢必要做出激烈反應。
既讓人看到他不好惹,釋放出強烈的“討凶”信號,同時也要極度剋製,不至於太逼迫李治和武媚娘。
如此,纔有了他先後大鬨長安、萬年兩縣,向兩縣縣尊討凶。
又衝入大理寺,向大理寺卿討要凶手的驚人之舉。
看上去,確實是氣焰囂張,蠻橫無禮。
可是考慮到蘇大為此時的身份背景,以及他所遭遇的事,便又會覺得,此事他做得極為穩當。
至少陛下和武皇後,是鬆了一口氣。
隻會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追討凶手,以及補償蘇大為之事上。
如此,蘇大為便將被刺殺之事,轉化為一箭雙鵰之策。
除了這兩層用意,他還有另一件事。
“大理寺那邊我下午去時,順便去了都察寺衙門,當時大虎和李郎都不在。”
“那時我們已經收到訊息,全長安都鬨得雞飛狗跳,各大衙門都為了你的事在奔忙,在追索可疑之人,都察寺也冇閒著,我們兩人分彆帶人去找線索去了。”
李博回道。
就刺殺事件本身,並不是多大的事。
規模不大,隻是單人事件。
冇傷到蘇大為一根毫毛。
但這事件背後……足以令蘇大為,令整個都察寺都警惕。
當時刺殺他的人,自稱都察寺秘探。
都察寺從誕生開始,就是大唐最隱秘的衙門。
知道它的人,兩手數得過來。
必是朝廷中高層中的高層,核心中的核心。
但此次刺殺之人,不但知道都察寺,還知道用這層身份來接近蘇大為。
顯然已經洞悉都察寺的內情。
這是第一個值得警惕之處。
還有第二件令蘇大為苦思難解之事。
如果真是想殺自己,連都察寺這麼隱秘都探聽到了,冇理由不知道,自己是異人,實力高強。
按常理推,要殺自己,必然佈下天羅地網,必殺之局。
但白天那刺殺,那一個人,一把刀,跟個笑話一樣。
蘇大為都不用自己出手,光是身邊的親兵,已經將那人擒住。
隻可惜,對方是個死士,被擒住的瞬間,已經咬破牙中毒囊,毒發而死。
從這些資訊判斷。
對方隻是有了刺殺蘇大為的舉動,卻並冇有真的殺死蘇大為的準備和決心。
這就引發另一個問題。
藏在幕後之人,這麼做的目地,是什麼?
刺殺,又不全力以赴,有何意義?
這一切,令這樁刺殺,變得撲朔迷離。
總之簡單的一件刺殺,背後牽扯的各種可能,層層疑雲,如迷霧一般,並不簡單。
蘇大為的反應,既是向李治和武媚表達自己的“委屈”。
多討要感情加分。
也是藉著李治和各衙門之手,試探各方反應。
既然水渾,看不清敵人的路數。
何妨再加一把力,讓水更渾,讓暗流更急?
相信,最後沉不住氣的,一定不會是自己。
李博和高大虎把這些一一想明白。
高大虎忍不住向蘇大為舉杯:“想想當年咱們在長安縣任不良帥時,那時是多簡單快活,哪像現在,做事要費這麼多心力算計。”
“大虎,你該不會是說我變得奸猾了吧?”
“呸,那自然不是。”
高大虎咳嗽了一聲,臉龐一紅:“誰要說你不是,老子第一個不放過他!”
開玩笑,這不是對不對的問題,這是屁股問題。
他們高家兄弟倆,跟蘇大為早已是一條草繩上的蜢蚱,誰要對付蘇大為,就等於對付他倆一樣。
“哦,這樣啊,大龍在百濟時,經常說我用兵狡猾,越來越猾頭。”
“咳咳,我大兄……他不知……咳,是我不知兵,我也冇參過軍,兵法之事,我不知道,哈哈哈。”
高大虎眼珠一轉,舉杯示意一下,自己先乾了一杯。
李博在此時道:“大為怎麼不問我們發現了什麼?”
蘇大為目光轉向他:“如果有發現,大虎一定會忍不住說了,也不會等到現在。”
高大虎被他一說,本來在喝酒,結果一口酒差點噴出來。
李博於是笑道:“這回你可猜錯了,我們還真發現了點東西。”
“哦?是什麼?”
蘇大為詫異問。
“就是……”
李博剛要說,忽聽外麵有下人通傳道:“郎君,外麵有宮裡太監名王伏勝者,求見郎君,說是有陛下和皇後的口諭。”
蘇大為剛剛拿起筷箸,聞言手停了一下。
抬頭看向李博和高大虎:“看來今晚這番酒飲不完了。”
“也該入宮了,不好讓陛下那裡太過著急。”
“宮裡比我想得更急切。”
蘇大為長身而起,伸手按住聶蘇瘦削的肩頭,向聶蘇仰起的如花玉靨柔聲道:“我去了便回,安心在家等我。”
報時的更鼓聲響起。
巷外傳來馬車門開合的聲音,還有人匆匆的腳步聲。
間夾著一個太監陰柔討好的聲音。
“蘇郎君,哎呦,你總算出來了,宮裡陛下和皇後都急了,您請上車,小的給您掌燈,當心著腳下……”
隨著王伏勝略帶諂媚的聲音,車輪轆轆,馬車四腳懸掛的氣死風燈搖曳著。
向著宮裡的方向,轉瞬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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