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為能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存在,對賀蘭敏之和郭行真等人,是一種威脅。
可是真相到底如何,也隻能待以後查明。
蘇大為提筆,在紙上輕輕寫下郭行真的名字。
他初來大唐時,用毛筆寫字還頗不習慣,但這十來年的曆練,如今一筆字倒也似模似樣。
“郭行真,這人還得繼續查,卷宗上的資料太過簡陋,你回頭找天字乙組,派他們細細挖一下,看看還能否挖出點東西來。”
“好。”
李博看了一眼,點頭應下。
“至於賀蘭敏之那邊,明崇儼和他都有異人之能,不能等閒視之,也用天字組吧,看看天字丙組在不在,若在,就派他們暗中監察。”
“是。”
天字組,是都察寺曆年網羅的奇人異士。
其中不乏從不良人中挑出來的積年老手。
未必個個是異人,但都有一兩手絕活。
隻有最狡猾最難纏的目標,才需要出動天字組。
都察寺內的組彆,按等級分“天地玄宗,萬氣本根”。
是蘇大為當年定下的。
天字組能力最強,後麵依次遞減。
安排完郭行真和賀蘭敏之的事,蘇大為繼續道:“關於昨日我遇刺之事,你有何看法?”
李博看了一眼蘇大為,微微一笑:“寺卿卻又來考我。”
“說說看。”
“那人雖是行刺,但身手並不高明,而且並冇有配合之埋伏,也冇有後續的動作,依我看,說是刺殺,更像是一種提醒。”
“提醒?”
“提醒你,都察寺可能已經被人摻沙子。”
李博這句話,令蘇大為有些警覺起來。
“這麼說,行刺幕後之人,是友非敵?”
“那也未必。”
李博搖頭道:“有可能是提醒,也有可能是想混水摸魚,萬一真的得手了呢?畢竟藉著都察寺探員的身份接近你,有極大的隱蔽性。”
“敢這麼想的,隻怕是不太瞭解我。”
蘇大為微微一笑。
以他異人四品,全長安能勝過他的,也就袁守誠、玄奘身邊的行者、還有李淳風等廖廖數人。
李博點頭應是:“卻是如此,所以我有兩個判斷,一是幕後之人,想借寺卿之手,除去一些人;二是有人想混水摸魚,或者試探一下寺卿,好比投石問路。”
“試探的話,會試探什麼?”
“比如寺卿與宮裡的關係,比如不確定都察寺內的備細,故意試探你是否寺卿?”李博有些不確定,明亮的眼神微微閃動。
蘇大為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可能性太多,說明我們瞭解得太少,從行刺人身上,能查出什麼來嗎?”
“此人是一個逃奴。”
“逃奴?”蘇大為微微一愣。
“蘇定方大總管征百濟後,帶回大量百濟的文武貴族,其中還有不少貴族門人,後來在洛陽發賣,不少人做了官奴,也有一些通過牙人行,賣給長安的一些貴人做私奴。”
蘇大為略微點頭,這事他略知一二。
怎麼說呢,每當戰亂,百姓最苦,其次就是那些中層貴族。
亦即後世所說中產階層。
百濟被唐軍攻破後,為了補充唐軍軍費的不足,一場自上而下的劫掠開始。
百濟頂層的如扶餘王室,倒還好。
唐軍最多隻是抄冇一些私財,但人身安全還是可以保證。
可是百濟朝中的官員,中層的貴族以及下麵的百姓,就難說了。
半島女子生性溫柔,倒是長安一些貴人們喜歡的。
唐軍除了抄冇財貨,對青壯年勞力,以及女子,也俘虜不少。
大部份都用船運回大唐。
一部份在洛陽時發賣,另一部份運回長安,經牙人行賣掉。
大唐勳貴家中下人,除去少部份是破產的農人,很大一部份,是征伐各國所獲的奴隸。
“這人是之前在長安牙人行發賣的奴仆,賣至榮國夫人府上,但此人後來逃亡了,不知所蹤。”
“榮國夫人?”
蘇大為眉頭皺起。
榮國夫人,便是武媚孃的母親楊氏。
這是巧合嗎?
“總之從這人的身份上,很難挖到有用的東西。”
“你看看八指……算了,我一會親自去一趟,請八指他們協同調查。”
錢八指如今還在長安縣任不良副帥。
他的辦案經驗豐富,如果讓他去查,或許還能從長安市行三教九流中,摸到一絲線索。
這類案子,以都察寺的人力,很難弄清楚。
好在還有不良人可以借用,算做都察寺的外圍延伸。
其實說白了,都察寺便是升級版的不良人。
隻是這個組織規模更大,組織更嚴密,更針對情報監察部份。
“陛下限我三日破此案,如果到了刺客這裡就查不下去,隻怕此次我會鬨笑話了。”
蘇大為起身:“此案你同我一起察探,看看還有冇有彆的什麼線索。”
“說起彆的線索,倒還真有。”
李博道:“此人的牙……”
“牙怎麼了?”
“他的牙修補過,在長安,能補牙的鋪子隻有一家。”
李博麵上微露出一絲得意:“此外,他牙中藏的毒,也不是尋常人家能做的。”
蘇大為頗有些意外之喜:“那鋪名叫什麼?現在同我去看看。”
“不急,高大虎已經帶人去了。”
李博向他拱手道:“其實還有另一件事,屬下想報與寺卿。”
“何事?”
“玄奘法師病重。”
……
玄奘法師早已不在長安大慈恩寺中。
顯慶二年,玄奘藉著陪駕住在洛陽的機會,第二次提出入住少林寺的請求。
“望乞骸骨,畢命山林,禮誦經行,以答提獎”。
次日,李治回信拒絕。
顯慶三年,玄奘移居西明寺,因常為瑣事所擾,遂遷居玉華宮,致力譯經。
蘇大為回長安,心裡一直記掛著三個人。
除了柳娘子,第二個是丹陽郡公李客師,第三個便是玄奘法師。
本來想待俗事處理完畢,再前往拜見,但聽得李博所說,玄奘病傷沉重,已經多日無法視事。
就連譯經都不得已停了下來。
得知此事,蘇大為無法再保持淡定,將手頭之事交給李博,立刻趕往玉華宮。
玉華宮大致位於後世陝西銅川西北郊的玉華鎮。
距離黃帝陵五十五公裡,距離長安,則有一百二十餘公裡。
屬陝甘交界的子午嶺南端喬山山係。
海拔一千六百餘米,占地兩千四百餘頃。
據說榮國夫人和魏國夫人,在這裡都還有田產。
玉華宮原名仁智宮,是唐時四大避暑行宮之一。
是由唐高祖李淵於唐武德七年,營造的一座軍事與避暑合一的山宮。
建成之際,李淵就率李世民和齊王李元吉來此避暑。
時值留守京城長安的太子建成與秦王李世民爭奪皇位正到關鍵時刻。
李建成認為天賜良機,乘勢起兵,發動了宮廷政變。
李淵得知訊息後,迅速平定了叛亂,逼得李建成不得不來到玉華宮,向李淵負荊請罪,請求饒恕。
李淵將其關押,在此上演曆史上著名的“扣釋太子”事件。
在唐的四大避暑勝地中,玉華宮修建最晚,規模最大,風景最佳。
李治也是憐玄奘身體每況逾下,又不肯放玄奘迴歸洛陽。
才特許玄奘在此譯經以及養病。
玉華宮附近有郭玉溝、珊瑚穀洞天福地,有玉華湖,七葉湖風光無限。
陽春,這裡山花爛漫,美不勝收。
盛夏,溪回鬆風,曠然神怡。
金秋,有秋葉靜美,斑闌如畫。
隆冬,銀妝素裹,冰雪莽莽。
然而,生命已經漸漸走向儘頭的玄奘法師,卻無力去欣賞初冬的景緻。
他如六年前,初來玉華宮時一樣,盤坐於蒲團之上,跌伽而坐。
乾枯蒼老的手指,撥動著手裡一串烏黑髮亮的念珠。
隻是過去做了無數功課,早已成為肌肉本能的動作,如今卻顯得無比乾澀。
每一下撥動念珠,都很緩慢,都好像要用儘全身的力氣。
玄奘的雙眸一片晦暗,遠眺著宮外的枯枝落葉。
這副畫麵,就像是定格了一樣。
行者拄棒靠在門旁,時不時的回頭看他一眼,再看向外麵。
似乎在等待什麼。
究竟在等待什麼,行者也不知道。
他的心從來都如磐石一般,此時竟有些惶恐。
他感覺到,從玄奘老邁的軀體裡,生命正飛速的流逝。
“法師,以你的智慧,若隨我修煉異人之術,定能延年益壽,超脫凡人。”
“我自小生在洛陽,十三歲便許了佛,畢生唯一的願望,便是弘揚佛法。
佛法浩蕩無邊,我便是用一生都未能窺其一二,又哪有多餘的精力,去做彆的事。”
玄奘當時的聲音猶在耳邊。
那時的玄奘,那樣的年青。
從他的眼中,行者看到對佛法的堅持,對信仰的執著,對前路艱險的無畏。
“我雖不能像法師這樣,發大願弘法,但我敬法師,願為師護法。”
一聲悠長的歎息。
不知不覺,眼角竟有些濕潤。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
光陰如白馬過隙。
記憶裡還是青壯年的玄奘法師,如今已經垂垂老朽。
“法師,你既修佛法,還有何看不破的?若不是那些年西行路上,各種險阻磨難留下的病根,回大唐這些年一直拚命譯經耗儘了你的元氣,何致於……”
玄奘法師冇有說話,隻是枯坐著,緩慢的撥著念珠。
每一顆珠子過去,就像是逝去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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