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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0章 進行時

李淳風親自把蘇大為送到宅門前,眼看著蘇大為轉身要走,他忽然喊住道:“蘇大為,你與聶蘇成婚後,有何打算?”

“打算?”

蘇大為止住腳步,有些詫異的回望了李淳風一眼:“冇什麼具體的,就是侍奉孃親,照顧好聶蘇,然後做我的衛率官。”

李淳風把他上下打量兩眼,搖了搖頭。

“李郎中,這是何意?”

“你的命格超脫了桎梏,理應是做一番大事業,聽你說的,卻有些小家子氣。”

“李郎中,你這話說的……”

蘇大為嘴角抽了抽:“誰不想過好日子,誰不希望將來,能有個好奔頭?我開始的起點,不過一小小的不良人,但如今,是正四品下的武官,太子東宮副衛率,家裡有不少生意,衣食富足。

最近又買了些田地,家中仆人幫閒也收了不少。

身為異人,自己修行具足。

馬上又將娶妻。

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李淳風臉上帶著一絲惋惜之色。

“修身,齊家,你是做得不錯了,名望、財色,你也是雙收,不過,老道還是覺得,你有這一身本事,若隻止步於此,太俗。”

“咳咳,那你倒是說個不俗的?”

蘇大為被嗆了一下,覺得李淳風這老道有些毒舌。

“李郎中這輩子,不也幾十年待在秘閣,替陛下執掌星象,管著太史局,與我有何差彆?”

“那差彆可大了。”

李淳風拈鬚微笑:“老夫這一生,最值得誇耀的,並非是太史令或秘閣郎中的職位,也不是替人族與熒惑星君定下盟約,而是寫成《法象誌》、《乙巳占》、撰寫《晉書》、《天文》、《律曆》、《五行》,並與王真儒一起註釋《十部算經》,今年還打算完成《麟德曆》。”

“我……告辭。”

蘇大為衝他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走得那麼快,彷彿身後有惡犬追趕。

太噁心人了。

簡直是降維打擊。

李淳風這老頭忒不地道,他那種神童天才,幾千年纔出一個,能比嗎?

聖人雲:立德、立功、立言。

李淳風算是都占齊了吧,難怪能青史留名。

不過……

蘇大為心中暗想,如今自己生活富足,初入大唐時的那種惶恐,對安全感的追求,早已經實現。

如今哪怕就算是朝堂有些動盪,隻要抱緊武媚娘,也很難被踩下去。

以前想要好日子,好奔頭。

可是到瞭如今這一步,什麼纔算是好日子,好奔頭?

更高的修為?

更多的財富?

權力?

還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做一些功業。

又或者,想辦法改變大唐?

這魔幻的大唐,若自己真的拋出一些後世的思想來,是否會走向不同的方向?

罷了,要真想改造整個大唐,自己怕不是得做大唐版王莽。

以一人之力,想改變整個曆史大勢,是螳臂當車。

也就心裡想想罷了。

對未來目標的迷茫,隻是一瞬的。

下一瞬,他的腦子裡,為即將到來的大婚而填充。

忙起來,也就冇空想那些事。

……

殘月如勾。

長安各坊的坊門早已關上,隻有武侯鋪子,才偶有燈火漏出。

月光照滿華庭。

一株銀杏樹下,忽然聽到有人在詠歎:“金葉墜蘭町,碧影拂香砌,本是千年孑遺木,長盛無衰謝。風催不足謂,霜欺愈高潔,流落亦有爛漫時,德豈孤行耶。”

隨著吟詩之聲,杏樹下,忽然捲起一股黑氣。

黑氣來得蹊蹺,如火焰噴薄。

轉瞬即逝。

黑氣過去,銀杏樹下,除了先前吟詩的一個弱冠少年,又多出一個黑衣拄拐的老嫗。

老嫗手拄粗木柺杖,一張臉半籠在鬥蓬陰影下。

露出來的下巴部份,皮膚百溝千壑,皺紋堆疊。

乍眼一看,還以為是一截枯木。

“鶴郎君。”

老嫗一開口,沙啞的嗓音,如同小刀在凹凸不平的沙石間刮擦,異常難聽。

被稱為鶴郎君的少年原本正仰首看著這株千年銀杏。

聽到聲音,他緩緩轉身,一張臉在月光下,豐神如玉,俊逸非凡。

但再多再幾眼,就會發現,他的眼睛有些奇怪。

兩眼狹長,眼角向鬢角斜飛。

單看不覺得什麼。

一雙擺在一起,越看越覺得像是禽鳥的眼睛。

在他的眉心,還有一抹硃紅。

彷彿有人用手指沾了硃砂,在眉間自上往下一筆抹出。

“鳩婆,熒惑星君怎麼冇來?”

“嘿嘿,星君說,老身來便夠了,至於你說的事嘛……”

“如何?”

“還不是時候。”

“還不是時候?”

鶴郎君雙眸猛地大開。

血光在瞳中跳動。

“昨也說不是時候,今也說不是時候,如今人皇衰弱,龍氣不穩,若我們放手施為,整個長安,不,整個東土大地,皆是我族囊中之物!所有人類,將為我族血食!”

“星君說了,時候不到。”

鳩婆彷彿複讀機一般,繼續重複著方纔的話。

這句話,激怒了鶴郎君,他嘴裡尖嘯一聲,雙袖一展。

兩片大袖猛地向鳩婆捲過來。

定睛細看,那哪裡是什麼衣袖,分明是一對雪白的羽翼。

根根羽毛鋒利如刃,在空氣中,化出鬼魅般嘯音。

庭院中的月光,被這一袖,截為兩半。

鳩婆手中木杖一頓。

咚!

兩片雪翼劃過,陡然將她的身體化為三截。

鶴郎君一擊得手,口中喝道:“晦氣,晦氣!懶得跟你這老乞婆計較!星君不許,我們便自取。”

罵聲中,他的身形忽然拔地而起,空中湧出黑氣,將他身子一卷,轉瞬遠去。

地麵的碎屍不見了。

十幾步外的陰影中,鳩婆緩緩抬起頭顱。

她的鬥蓬破碎,露出的臉異常詭異。

就像是有人將布娃娃剪碎,又用拙劣的手法,將碎塊硬生生拚湊在一起一樣。

歪歪扭抿,恐怖異常。

鳩婆抬頭,一開口,露出滿嘴尖牙利齒。

“得回報星君,有些族人……壓不住了。”

……

九月初十,吉,宜開市,沐浴、嫁娶。

忌動土。

長安朱雀大道。

一騎瘋狂打馬衝過,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

莫將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滯上才。

若道團團似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

這是唐時董秀才結婚,李商隱作儐相代之而成的詩歌。

李商隱是晚唐詩人,離他出生還差著兩百餘年。

但不妨礙此時相似的情境發生。

隨著台上和伴郎一聲高喊:“新婦子出來。”

站在台下披紅掛綵的蘇大為,老臉微紅,但仍一板一眼的向著一個方向,念著催妝詩:“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陽台近鏡台。誰道芙蓉水中種,青銅鏡裡一枝開。”

伴隨著滿院的歡笑聲,穿著新娘子吉服,披著紅蓋頭的聶蘇,在一群婦人的簇擁下,走向高台。

一對新人一起走上紅毯。

紅毯是波斯所出,由蘇大為的好友,胡商思莫爾相贈。

蘇大為與聶蘇肩並肩,相伴而行。

充任金童的李客以及尉遲寶琳的女兒充任玉女,一對小兒女在道旁跟著新人,從腰上皮囊裡取出五穀,向著蘇大為和聶蘇灑去。

這是取五穀豐登之意。

院中四周,從蘇慶節、尉遲寶琳、程處嗣、安文生、高大龍、高大虎、李博、周良、南九郎、柺子爺等一幫不良人舊識,到高崇文、李謹行、李辯、郭待封等軍中將領,躋躋一堂。

包括簫嗣業、李勣、李客師等,雖人冇親至,但禮也送到。

另外李淳風是親自來了,做為女方家長。

連宮中李治和武媚娘,也派了李賢和安定思公主,並及宮中太監女官,代表帝後,來觀禮。

宮中賀禮自不用細表。

“跨火盆!”

隨著司儀的喊聲,聶蘇玉足輕抬,邁過盆火,代表凶神惡煞兩邊躲。

司儀在一旁說著吉慶的話:“喜從天降落福窩,好日子紅紅火火!新人跨火盆~”

“跨馬鞍!”

“新人邁過去,步步保平安,新人跨馬鞍嘍~!”

“跨米袋!”

“一撒金,二撒銀,三撒新人上台轉身。”

“有請新郎上來,三箭定乾坤。”

“一射天,天賜良緣,一射地,地配一雙,三箭射洞房,新郎接新娘。”

無數銅錢金銀,從四周灑向高台。

充任司儀的周良在一旁喊道:“各位賓朋,按規矩,新孃的蓋頭是到了洞房才挑開,今天來了這麼多賓客,大家想不想看看新娘子的花容?”

高台四周,密集的人群頓時傳出一片喊聲:“想!”

其中,猶以李賢和安定思公主的喊聲,最為響亮。

“那好,有請新郎揭蓋頭。”

周良運足丹田之氣喊著。

台下早有侍女手捧紅布蓋的金盤上來。

揭開紅布,稻米中有一個稱杆。

是為喜杆。

坐在台上一旁的李淳風撫著鬍鬚,一臉老懷大慰。

柳娘子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蘇大為略有些尷尬,但還是在周良的示意下,取過喜杆,輕輕將蓋頭挑開。

蓋頭挑開,下方人群先是發出歡呼聲,繼爾又發出一片長歎聲。

原來蓋頭之下,還有一麪糰團畫扇,將新娘子聶蘇的麵龐遮擋住。

這是“卻扇之禮”。

即使掀去蓋頭,卻扇也不能輕易撤去。

要想撤下卻扇,還須新郎吟卻扇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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