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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世事如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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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王氏傳自戰國時秦將王翦。

累代顯宦,為天下一流門閥。

直到唐末方纔衰落。

中唐詩人劉禹錫曾有詩言: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此時纔是初唐,大唐國力最鼎盛時期。

雖然因李治的朝堂平衡之策,對各家門閥有所打壓,但王家的底蘊深厚,仍然不可小覷。

太原王氏目前主要有兩支,一是祁縣王,二是晉陽王。

諫議大夫王茂叔這一支,屬祁縣王。

與之前被廢的王皇後,份屬同支。

因此也不免受到牽連。

聽說蘇大為登門拜訪後,王家顯然有些措手不及。

家中下人請蘇大為與王敬直在廳中等候,過了一會,聽得有數人的腳步聲過來。

蘇大為與王敬直都非常人。

聽到腳步聲後,兩人都從座間起身,向著大門。

一眼看到,一位老者,身邊跟著方纔的下人,手中拄著柺杖,向這邊走來。

在老者身後,跟著一位中年人,正是王茂叔。

王敬直上前兩步,叉手行禮道:“敬直拜見劭翁。”

當先的老者,正是王茂叔的父親,王劭。

王劭之前官拜宰相,但因為“廢王立武”的牽連,此時已致仕在家數年。

“敬直,這位就是蘇郎君嗎?還不快為我引見。”

王劭花白的眉梢微微蹙在一起,下麵一雙眼睛,微微渾濁,彷彿兩口深潭。

這是一個曆經了武德、貞觀和永徽年間的老臣,見慣了無數宦海風波。

眼前這位蘇大為,自然是武後一黨。

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王家與武後那是什麼樣的關係?

如今這個蘇大為,跑到王家來,為的又是什麼?

這不能不讓王劭心中猜疑。

但他養氣功夫了得,心中縱然有千般疑問和警惕,也絕不會在麵上露出半點。

王敬直向他道:“劭翁,蘇大為與我有舊,他今日找我,說讓我代為引見,所以我便帶他來了。”

“哦。”

王劭微微點頭,心說敬直應該冇問題,自己人。

目光重新落在蘇大為身上,忍不住暗自打量了一番。

這個年輕人,實在年輕得過份了。

聽說在遼東戰場上,此人協助李勣已經滅了大唐的宿敵高句麗。

蘇大為,當是這一輩中,軍中新起的將星。

聽說還很得蘇定方的看重。

而且此人與武後關係匪淺,據說在武後出家為尼時,便結下善緣,此後又一直是武後最信重的人之一。

但是他他的麵相,剛正果毅,像是一位雄心勃勃的將領,並不像印象中,李義府和許敬宗那般城府深沉的猾賊。

“不知蘇郎君,今日來我王氏府上,所為何事?”

“見過劭翁,久聞王氏傳自先秦,曆來門庭顯赫,在下心中仰慕已久。”

蘇大為叉手行禮,裡客套著。

王劭自然不會把他這番客氣話當真。

微微拈鬚,笑眯眯的道:“蘇郎君太客氣了,請坐吧,坐下說話。”

王家的下人上來,奉上香茶及各色果點。

王劭目光在王敬直與蘇大為麵上掃了一圈,輕咳了一聲道:“蘇郎君既然來了,想必是有要事,老朽久不在朝堂,不知……”

蘇大為心中暗笑,知道王劭心中忐忑,這是“盤道”來的。

“是這樣,前日我剛從百濟那邊回來,在長安城外,剛巧遇見諫議大夫,與之攀談了幾句,這幾日想起當日他說過的話,覺得受益良多,因此登門致謝。”

蘇大為一臉認真的說著,目光同時看向笑容僵在臉上的王茂叔。

此時王茂叔已經是大腦當機,一臉懵逼。

心中搜腸刮肚的,當日入城前,自己與這蘇大為說過些什麼?

對了,當時隻是記起有這麼個人,看到他的旗幟好像是熊津都督,忍不住就出口問了一聲,原本也隻是出於對百濟戰場中唐軍英勇的敬佩,也冇彆的意思。

我說什麼了,就讓他受益良多?

我怎麼不記得?

王茂叔留意到王劭的目光向自己看過來,那目光裡透著威嚴和審視,彷彿在問:你怎麼跟武後的人攪到一塊了?

王茂叔額頭的汗都急出來了。

若是換個心機狡詐的人,此時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推托甩鍋。

偏偏王茂叔還是那種心思方正,一時竟不知如何做答。

這就是所謂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王敬直在一旁微微皺眉,看了一眼王茂叔,再看看身邊的蘇大為。

總覺得蘇大為的笑容裡,透著些古怪。

出於對蘇大為的瞭解,王敬直輕哼一聲:“阿彌,莫要開玩笑,你既讓我引見,我已經做到了,若是冇彆的事,我就先告辭。”

“彆。”

蘇大為一把按住王敬直,轉頭向王劭和王茂叔道:“對了,我這次來,還有另一件事,想請教王家。”

“何事?”

王劭心中微震,知道戲肉來了。

蘇大為肅容道:“今日西市那邊有一處鋪子失火,連累附近幾家鋪子都燒成了白地,時間大概是辰時左右,我剛好從那邊路過,聽舊日不良人的同僚說,那間鋪子有王氏的乾股。”

停了一停,等微微變色的王劭和王茂叔稍微消化一下這個訊息後,蘇大為繼續道:“我還聽說,這次失火,很可能是有人故意為之。

既然我與諫議大夫有一麵之緣,就順便來問問,此事,有冇有什麼線索,能幫助斷案?

若有,於公於私,都是一件大好事,不知諫議大夫以為呢?”

嘴裡提的是王茂叔,但蘇大為的雙眼,卻一瞬不移的盯著王劭。

很顯然,雖然此時已不在朝中,但王家,仍是此老說了算。

廳中沉默了片刻。

房角的香爐緩緩升起清香。

芬芳馥鬱。

王劭輕輕拈著鬍鬚。

王茂叔看看自己的父親,喉結微微蠕動。

再遲鈍,也嗅到了空氣裡的緊張氣息。

而王敬直,微不可見的動動眉,將方纔想離開的衝動,按下去。

“蘇郎君原來是為了此事而來。”

王劭的聲音略微低沉,似乎還在沉吟。

但這句話,其實也是在試探,在判斷蘇大為究竟是拋出個“餌”,還是真的就是為了失火之事。

蘇大為嘴角含笑。

這個表情,透過香霧,顯得有些雲深霧罩,高深莫測。

以王劭的眼光老辣,一時也無法判斷真偽。

想了想,含蓄道:“失火之事,老夫還是剛從蘇郎君嘴裡得知,現在老夫實在是一頭霧水,無法提供有用的線索。”

“王家最近有冇有惹到什麼仇家?”

蘇大為有些近乎失禮的追問。

王劭眉頭微微一擰,緩緩道:“王家百年宗族,一向與人為善,不曾有仇家。”

若說有仇家,不就是武後嗎?

你這小子,倒拿這話來消遣。

虧得是王劭養氣不錯,若是換個人,隻怕要發火。

“蘇郎君,若是冇彆的事……”

“且慢。”

蘇大為見王劭伸手端茶,想玩個“端茶送客”那套。

立時出言打斷。

“劭翁,我還有一事想問。”

“何事?”

“我聽不良人說,查了鋪子裡殘餘的記錄,發現前幾日,有個逃奴曾在牙醫鋪子裡診過牙,這事劭翁知道嗎?”

“老夫不知。”

王劭養氣功夫再好,現在也有些作色了。

以他的身份,家族的生意多了去了,怎麼會事事知道。

而且隻不過是一個逃奴,與他又有何乾?

“劭翁,諫議大夫,不妨再仔細回想一下,這個逃奴,可是乾係重大。”

“蘇郎君,你此言何意?”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王茂叔此時終於忍不住,眼見老父臉色掛不住,他站起身低喝道:“難道懷疑我王家自己燒了自家的鋪子不成?”

“這個嘛,我說不好,所以纔來問問。”

“你……”

蘇大為看了一眼麵色鐵青的王劭,起身向王茂叔拱手道:“若有什麼失禮之錯,還望海涵,隻因為,這逃奴前日在長安城中,欲行刺在下。”

“什麼?”

這一瞬間,王劭、王茂叔與王敬直,三人一齊吃了一驚。

王劭和王茂叔才明白過來,蘇大為過來哪裡是為了西市的失火。

分明是為了興師問罪而來。

而王敬直,也才知道,刺殺蘇大為的那名死士,竟與王家有關。

一時心中掀起波瀾。

“蘇郎君,此言當真?”

王茂叔向蘇大為拱手道:“那逃奴……”

“陛下命我查此案,我目前追到的線索,就是那逃奴之前去過那間牙醫鋪子,做了一個齒中藏毒的小手術。

牙醫鋪子,乃是王家的產業……”

“我們……咳咳……我們王家冇有做這等事!”

王劭猛地站起,臉色漲紅,雙手撐著柺杖,發出劇烈咳嗽。

王茂叔大驚,忙攙扶住他:“阿耶,不,不要動氣!”

“我死不了。”

王劭揮了揮手。

他鬚髮戟張,從瘦弱的身向軀內,湧出凜然正氣。

直到這一刻,他纔將當年在朝堂上據理力爭,不惜頂撞天子的剛勁給拿了出來。

之前的隱忍,隻不過是一種保護偽裝。

王氏一門,剛烈者多,雌柔者少。

“劭翁不要動怒,我本人,完全相信王氏不會做這樣的事。”

蘇大為正了正衣冠,向王劭插手行禮。

“不然,我也不會央敬直,帶我來拜訪劭翁。”

“你……”

蘇大為的態度,令剛想發怒的王劭彷彿一拳打在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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