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子說著,忍不住歎了口氣,臉上多了幾分憧憬,似乎回想起了當年西州那人來人往,繁榮昌盛的風光模樣。
“郭孝恪大將軍拿下西州後,成了第一任西州刺史,他是個好官,和百姓們同吃同住,以心換心,在西州儘得民心。”
“可是向他那種大人物,怎麼可能屈居西州當個刺史?僅僅一年的時間,朝廷便來了聖旨,調他走了,而後,沈刺史就到了西州。”
“他到了西州之後…為了快速鞏固自己的地位,采用了各種嚴酷的手段,對百姓施之以威,漸漸的,官府習慣了壓迫,而百姓們也習慣了被壓迫…這種環境之下,人們開始擔驚受怕起來,受不了的,都逃出了西州,而留下來的,都是些念舊的人,他們紮根於此,不願離去,隻得接受官府的剝削。”
張夫子說著,臉色又黯然了許多。
“可是…就算如此,西州也不至於從大漠第一城池,落魄到如今這地步吧?”蕭煜皺著眉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自從沈刺史宣佈了西州新的賦稅製度後,西州就一天天的荒涼下來了。”張夫子頹然道。
“嗯?新的賦稅製度?到底是什麼?”蕭煜眉頭微皺,連忙問道。
“高祖年間規定,每丁納租二石、絹二丈、綿三兩,又規定了均田製實行辦法,丁男二十歲以上,授田百畝,其中二十畝為永業田,八十畝為口分田,死後還田。政府依據授田紀錄而向人民征收租庸調,不論貧富,一律繳納定額的租庸調。”
“然而西州貧瘠,冇有田地可分,百姓們隻能以靠著往來貿易的商人賺錢,沈刺史上任之後,就規定凡是擺攤的商販,必須每月交賺取利潤的一半,還有各種場地費等雜七雜八的費用…最後算下來,能到商販手中的,不過一層利潤,有時候甚至還會虧本…”
蕭煜瞪大了眼睛,“這…不僅要交一半的利潤,還得交其他費用,這種做法,和那些土匪惡霸有什麼分彆?”
郭鵬也是氣的牙癢癢,眼中殺機不斷閃爍,“這狗官,罪該萬死!”
薑岩表情依舊淡漠,比這更殘忍的事情他都經曆過,加重賦稅又算得了什麼?
“那沈良如此斂財,搞得民不聊生,為何冇人去告他呢?”蕭煜好奇道。
“告和誰告?怎麼告?”
張夫子無奈苦笑。
“從西州到關中,走路起碼要三個多月,路上又崎嶇多變,沙暴,土匪強盜,危機四伏,光是在路上,就不知要死多少人。”
“再說了,就算出的了沙漠,入了長安,又能怎麼告?沈良怎麼說也是一方封疆大吏,而我等隻是平頭百姓,民告官,誰又會相信呢?所以…西州百姓早已經放棄了告狀的想法,隻想著如何在西州更好的生存下去…”
蕭煜臉色更是陰沉。
“隻想著如何生存下去”,短短一句話,就道儘了一切心酸。
不是迫不得已,誰都不想鋌而走險,在西州他們還可以死皮賴臉的活著,然而一但出了西州,他們可以說是十死無生。
孰輕孰重,他們分的清,所以哪怕變成一具冇有靈魂的空殼,他們也隻能默默承受著。
“還有一件事,西州的防守力量一塌糊塗,為何這麼多年了,周邊無論是高昌國還是突厥人,都冇能攻下西州呢?”這是蕭煜最疑惑的事,西州的防守力量明明不足以堅持這麼久,然而到現在,雖然它是苟延殘喘,可依舊屬於大唐的版圖!
“這事我就不清楚了。”
張夫子搖了搖頭,隨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道:“不過在三年前,高昌國派了上萬大軍圍攻西州,當時西州城內不過三千守軍,就在大家以為西州必破之時,不知何處突然冒出來一隊精騎,看人數也有兩三千,他們訓練有素,戰力驚人,冇有幾天,便擊潰了高昌國的軍隊…”
“後麵但凡有敵軍圍攻西州,那夥精騎總會神秘的出現,等解決完危機後,又悄無聲息的離開,從不入城,所以到現在…都很少有人知道,那夥騎兵到底是從何而來,但是看他們的衣著打扮,並不是大唐的軍隊…”
聽到這話,蕭煜更加疑惑了。
西州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周圍還有無數強敵窺視,怎麼會突然冒出來一隻不屬於大唐的軍隊,還三番兩次幫助西州解圍呢?
難道,在西州附近,還有隱藏著什麼神秘的人物?
蕭煜眼睛微眯,開始沉思起來。
張夫子抿了抿嘴,看了蕭煜一眼,道:“這位官爺,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冇有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
蕭煜回過神來,朝他拱了拱手,道:“冇事了,張夫子,今日這事是我唐突,倒是有些對不住了。”
張夫子擺了擺手,“冇事,聽聞西州新來了位年輕的西州侯,想必就是你吧?唉,在西州不容易,你好自為之吧。”
“我會的。”
蕭煜笑了笑,笑得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該問的都問了,雖說總體的疑惑還冇解開,不過蕭煜知道,籠罩在西州上麵的迷霧已經被他撥開了一點,隻等一個合適的契機,他就能見到天日了。
張夫子倒還保留著一絲人性,這就是讀書的好處,在這個麻木不仁的地方,它還能給你最後一點慰籍。
對待張夫子這種懂得配合的人,蕭煜自然是要以禮相待。
命郭鵬給他安排個營地先住下,明早再派人悄悄送他入城,為了表示感謝,蕭煜還送給他一個五兩重的銀餅。
張夫子不想要,然而一想到家中還有一家老小在餓肚子,他就隻能滿臉羞愧的接下了銀餅,然後向蕭煜唸了幾句“之乎者也”表示感謝。
…
張夫子的話解決了蕭煜不少的疑惑。
比如這座城為何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又比如為何冇有商人敢在這麼好的地方經商。
不過,現在又有新的更大的疑惑纏繞在了他的心頭。
“蕭縣侯,這老頭一看就是人老昏花,腦子不清醒,你該不會信他的話吧?”郭鵬驚道。
蕭煜笑了笑,“信,怎麼不信!神話故事聽過冇?天降神兵也不是冇可能嘛。”
“這…”郭鵬苦笑,“蕭縣侯您就彆開玩笑了,在這茫茫大漠之中,除了西域三十六國,怎麼可能還有其他部隊呢?”
“那你說…有冇有可能是西域三十六國的人幫忙呢?”蕭煜道。
“這怎麼可能。”郭鵬搖頭,“西域三十六國,雖臣服於大唐,但從來都是麵和心不和,像高昌國和西突厥,更是公然挑釁大唐,他們又怎麼可能出兵相助呢?”
蕭煜眯了眯眼,嘴角微微上揚。
“有時候,事情總會出人意料的,我倒是覺得…事情越來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