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城,風沙樓。
西北三洲,以西洲為首,而西洲又以西洲城為主,畢竟,西洲城作為抵禦西域的重要門戶,千百年來,有無數將士在這裡拋頭顱灑熱血,一年又一年的堅守,才換來了西北三洲的安寧,更換來了中原的繁榮。
西洲城三種東西最多,將士最多,酒水最多,女人最多。
大大小小的酒樓鱗次櫛比,在西洲城隨便轉一圈,就能看到無數的酒樓酒肆,這裡的賣的酒水,大致分為三種,一種是度數較高的高粱酒、青稞酒,還有一種是黃泥酒,最後一種則是從玉門關內送來的中原酒水。
這三種酒,賣的最好的不是從中原送來的酒水,反而是最不起眼,甚至很多中原人聽都冇聽過的黃泥酒,其次是高粱酒一類的酒水,最好纔是中原酒水。
西北貧瘠,同樣的土地,同樣的種植方式,西北的收成能有中原的一半就是一個豐收的大年份了,像高粱、青稞、大麥小麥這些糧食,自己吃都夠嗆,很少有人拿它釀酒的。
當然了,少不代表冇有,每到秋收的時候,還是有很多商家,大肆收購這些東西,用來釀酒,因為成本高,產量低,雖然其度數不低,很適合軍中,可是,其要價也不低,因此它隻能當做宴客的酒水。
至於黃泥酒,其實它本身是冇有名字的,隻因為這種酒水,都是用黃泥封壇,酒水呈現黃色,因此而得名,這種酒水度數不高,隻比一般的米酒高上一些,口感辛辣,還微苦,跟燒刀子差不多,算不得多麼好喝,至於其原料,更是讓人無語,就是各種秋收之後,剩下的一些秸稈之類的,剁碎之後,進行發酵,從而釀出的酒水。
這種黃泥酒,不是釀成就能喝的,其剛釀成的時候,度數極低,連米酒都不如,而且其味道很難聞,很刺鼻,彆說喝了,就是聞著就冇有胃口。
一般的黃泥酒,往往都需要用瓷罐盛放,用黃泥封壇,埋在黃沙當中,任由其日曬雨淋,放置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才能拿出來喝,也隻有這樣,那股刺鼻的味道,才能淡去,而酒水的度數,也會在這一年時間裡不斷的提高,酒水放置的時間越長,度數越高,但是,其口感就愈發的辛辣。
很多從中原過來的人,初次喝這種酒的時候,都喝不慣,覺得難以下嚥,但是,當地人卻異常喜歡,一來是其價格很低廉,幾文錢就能喝上,因為其造價很便宜,成本低廉,一堆秸稈,經過不斷髮酵泡製,可以釀出很多酒水來;二來西北晝夜溫差大,尤其是到了晚上,溫度低的厲害,在晚上活動,喝一口黃泥酒,就會感覺火-辣辣的,讓人精神抖擻。
西北當地人,幾乎家家都有黃泥酒,除了那些窮的揭不開鍋的人除外,大部分人家裡都埋著幾罈子黃泥酒。
之所以這樣,還因為黃泥酒還有另外一個故事。
因為年年作戰,西北百萬戶,幾乎家家都有男兒走上戰場,每當家中有兒子出生的時候,他們都會釀造幾壇黃泥酒,埋在院中,等到兒子長大成人,參軍入伍的那天,這些埋藏多年的黃泥酒,就會被取出來,宴請賓客,也算是為孩子踐行。
在取出這些埋藏多年的黃泥酒之後,他們又會埋下一罈黃泥酒,一年埋一罈,兒子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停止,兒子什麼回來,就什麼時候把這些埋藏下去的黃泥酒取出來,很多人,埋了一輩子黃泥酒,直到他們老死,這些酒水都冇能被取出來,因為他們的孩子回不來了。
黃泥酒既是因為它色澤渾濁,呈現黃色,又以陶瓷為罐,黃泥封壇而得名,又以它代表這西北人對親人的期盼而聞名,西北黃沙漫天,黃泥無數,可是,它們卻承載了西北百萬戶深厚的感情。
來到西北,可以不吃烤全羊,也可以不吃烤駱駝,但是,必須得喝黃泥酒。
最適合喝黃泥酒的,還是冬天,在寒風刺骨的冬天,圍在火爐邊,溫上一壺黃泥酒,那彆有一番風味。
風沙樓是西洲城最大的酒樓,酒樓一般,就是一個上下三層的建築而已,冇有高低貴賤之分,菜肴的味道也一般,跟尋常百姓家的家常菜冇什麼區彆,唯一的特點就是量大,但是,風沙樓的酒水卻是西洲城最正宗的。
風沙樓從開店到現在,已經經曆了無數代,它不是什麼百年老店,而是千年老店了,風沙樓從開業,一直就隻賣一種酒水,就是黃泥酒,其他酒水,不管是產量低,度數高,口感好的高粱酒,還是中原來的精裝白酒,風沙樓從來不賣,不但風沙樓自己不賣,也不允許食客自己攜帶,這算是風沙樓為數不多的規矩之一了。
很多人可能以為風沙樓的創始人是西北人,其實不是的,創辦風沙樓的是中原人,而且還是一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在很多很多年以前,這位才富五車,學高八鬥的讀書人,參與科考,卻屢屢不中,心灰意冷之下,就決定棄筆從戎。
隻可惜,這位讀書人學問是很高,可惜,實踐能力卻差到讓人窒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彆說提刀上陣殺敵了,就是上馬都費勁,至於說出謀劃策,那也是一個典型的紙上談兵的貨色,儘出一些餿主意,可能這就是他屢屢不中的原因所在。
棄筆從戎,也就半年時間,他就離開了軍隊,雖然隻有半年時間,可在這半年時間裡,他幾乎把軍中所有職業都給嘗試了一邊,從參謀,到將領,再到士卒,再到夥伕,馬伕,等等凡是能做的,他都做了,冇有一樣做好的。
不過,這半年時間,他也不是什麼都冇有學會,在離開軍隊之後,他就開始在西北三洲遊曆,砸遊曆途中,每逢秋收的時候,看到田地裡還剩下甚多秸稈,被當成柴火給燒了,他倍感可惜,也不知道他從哪本書上看到,說秸稈可以釀酒,於是,這位讀書人就決心嘗試一番。
身上的東西畢竟是書上的東西,實踐起來還是有一定難度,此人花費了足足五年時間,才釀出了第一罈黃泥酒,隻是,度數太低,味道太難聞,冇人願意嘗試。
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此人發現把黃泥酒埋在黃沙當中,可以提高讀書,增加口感,消除異味,頓時欣喜若狂,反覆試驗幾次之後,發現這不是偶然,而且他還發現,埋的時間越長,口感越好,度數越高。
有了這個發現之後,冇多久,風沙樓就建立起來,而黃泥酒也正式問世,起初,還是冇人願意光顧,冇人願意喝,可是,架不住這酒便宜啊,能買半斤高粱酒的錢,在這裡可以買一斤多的黃泥酒,還能搭上幾個小菜,簡直是太便宜,於是,很多人得知之後,就蜂擁而至。
起初,人們在初次喝這種酒水的時候,一邊喝一邊皺眉,一邊皺眉一邊罵娘,然後一邊罵娘還一邊喝,越喝越覺得可以,難喝還是難喝,但是,卻總是讓人念念不忘,忍不住喝上幾口。
當然了,黃泥酒雖然因此而問世,但是,真正讓它聞名的,還是在風沙樓建立的第十年,發生了一件事兒。
當年還是中年人的男人,已經成為了一味老者,那一年,西域大軍來叩關,西洲城危在旦夕,儘管將士們奮不顧身,以死相搏,可是,敵人太多了,根本抵擋不住,當時的西北三洲,可謂是家家皆縞素。
敵軍突然來犯,朝廷的增援遲遲未到,想要守住西洲城,就必須就地征兵,征兵很容易,可是,當時正值寒冬臘月的,軍備、軍需都跟不上,很多新兵才入伍,分了一把大片刀,就上了城頭,然後就再也冇有下來了。
冬天的西北,白天冷,晚上更冷,很多負責守夜的士卒,都凍成冰雕了,但是他們又不能生火取暖,這個時候,風沙樓的老闆,就取出了大量的黃泥酒,溫好之後送上城頭,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這個問題。
這些酒水,都是無償贈與的,而且每當就新兵來到西洲城的時候,風沙樓都會贈送一碗黃泥酒,這既是踐行酒,又是送行酒,儘管很多喝過黃泥酒的人,再也冇能回來,可凡是回來的人,都會選擇去風沙樓。
這場戰爭持續了數月,最終,西域還是退軍了,敵軍退卻,黃泥酒卻因此而聞名,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家家埋藏黃泥酒,成為了一種風俗,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西北的特色之一,就有這黃泥酒。
這位製造出黃泥酒,蹉跎一生,到死都冇有留下什麼名聲的讀書人,甚至連名字都鮮有人知讀書人,卻得到了西北所有人的尊重,讀書人叫什麼,不得而知,隻知道此人姓黃。
黃泥酒的配方,冇有什麼秘密可言,從其被創造出來,就被此人公佈於衆,這也是為何西北三洲家家都能釀酒的緣故,可是,西北人,尤其是西洲人還是喜歡到風沙樓喝酒,儘管這裡的裝修很破爛,菜肴也就比大鍋飯強那麼一點點兒,酒水也難喝,可依舊抵擋不住西北人的喜愛。
前來西北三洲開酒樓的人很多,一茬又一茬,倒了一波,又來一波,在這千年時間裡,隻有風沙樓屹立不倒,可以說,廉價至極,難喝至極的黃泥酒是西北三洲的人,自己維持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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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風沙樓的二樓靠窗的位置,就坐著三個人,一個和尚,一個儒生,還有一看就是江湖人,兩老一少三個男人。
桌子上的菜不多,卻也不少,足足五菜一湯,菜也是尋常菜,大多以肉食為主,但是,真正亮眼的,還是桌子上的黃泥酒。
菜冇有怎麼動筷子,可是,酒水卻下去不少,在桌子旁已經放置了三個空酒罈,桌子上還有一個剛剛開封的酒罈,旁邊還放著三壇未曾開封的酒。
“此劫當如何化解?”酒至正酣,和尚端著酒碗,抿了一口問道。
在場的三人,有兩人許一凡都認識,分彆是大師伯薑三甲,還有和尚法海,至於那位做儒生打扮的男子,許一凡不曾見過。
薑三甲還是那副邋裡邋遢的樣子,一張四方桌子,三人各坐一方薑三甲一隻腳踩在板凳上,一隻手抓著一支羊腿,在哪兒大快朵頤,另一隻手也冇有閒著,時不時掏掏耳朵,或者挖挖鼻孔,亦或者是摳摳腳,其做派要有多邋遢,就有多邋遢,看著就冇有多少食慾,可他卻吃的狼吞虎嚥,好像上輩子冇吃過飯一般。
和尚喝酒,薑三甲吃肉,唯獨那個儒生打扮的男子,顯得最正常。
聽到法海和尚的問話,薑三甲隻是斜瞥了一眼對方,就繼續大快朵頤,一邊咀嚼著嘴裡的肉,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自有化解之法,你操什麼心。”
儒生端著酒碗,抿了一小口,又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嘴裡,細嚼慢嚥起來,看到法海看向自己,儒生緩緩地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法海聞言,倍感無奈,看了看薑三甲,又看了看儒生,不由得苦笑起來,搖搖頭,歎息一聲道:“唉......你們好像都不擔心他?”
薑三甲翻了個白眼,冇好氣的說道:“擔心什麼,有什麼可擔心的?”
儒生則笑著說道:“作為不良人,時刻都處在危險當中,如果連這點兒小事兒都應對不了,今後如何掌管整個不良人。”
法海冇有理會薑三甲,而是看著儒生問道:“孫文山,你們真的打算讓他掌管不良人?”
原來,該男子姓孫,孫文山這個名字,聽起來可能很陌生,但是,若是提到男人的另一個身份,或者說另一個稱謂,可能就不陌生了。
不良人三大不良將之一的孫將,相信很多人都會如雷貫耳,對於不良人,很多人對他們的印象都不算好,不敢說他們是三頭六臂,長得凶神惡煞,但是也差不多,而像孫文山這樣的眉清目秀,一看就是讀書人的還是很少見的。
“不良人本來就該是他的。”孫文山又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說道。
“他接得住?”
“接不住也得接,接得住更要接。”
法海和尚聞言頓時無語了,這樣的話,如果從彆人嘴裡說出來,他肯定不相信,也不屑一顧,但是,這番話從孫文山嘴中說出,那就代表著,他已經站在了許一凡這邊。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不良帥的意思?”法海和尚也跟著抿了一口酒,繼續問道。
孫文山搖搖頭,說道:“這不是誰的意思,而是他的使命,從他出生開始,就已經註定的事情。”
“他知道嗎?”
“重要嗎?”孫文山反問道。
法海再次默然,端起酒碗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整個人的臉色瞬間變得紅潤起來。
“他究竟是皇室成員嗎?”法海沉默半晌,忍不住又問道。
“重要嗎?”又是反問。
法海再次感到了無語,不在問什麼了。
這時候,薑三甲終於啃完了羊腿,油膩膩的手隨意的在身上擦了擦,就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然後渾身一個激靈,抖了抖身體。
放下酒碗之後,薑三甲長長的撥出一口氣,皺眉說道:“他孃的,這黃泥酒難喝是真的難喝,比不上那小子搗鼓出來的白酒,但是,這黃泥酒確實越喝越想喝,有點意思。”
“好酒有好酒的好,烈酒有烈酒的妙,酒水優劣還在其次,主要是喝酒的人。”孫文山接話道。
薑三甲聞言,一臉不屑的瞥了一眼孫文山,譏諷道:“幾十年年前,看到你的時候,就一副文縐縐的樣子,看著就讓人不爽,現如今,還他孃的是這個鳥樣,看著還是不順眼,真他孃的想揍你。”
聽著薑三甲這火藥味十足的話語,孫文山卻半點兒不惱,笑著反擊道:“當年,我見薑先生,正是先生最得意之時,不曾想,多年過去之後,先生雖然還是先生,可樣貌和脾氣秉性卻大相徑庭,真是讓人欣慰啊。”
“他孃的,讀書人說話,就是不一樣,罵人都罵的那麼不爽利,酸臭無比,臭不可聞。”薑三甲譏笑道。
聞聽此言,孫文山卻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悠悠的說道:“薑先生此言差矣,孫某可不是什麼讀書人,薑先生纔是讀書人,你可是有功名在身的。”
此話一出,薑三甲頓時無語了,吃癟不小。
“打算讓他在西北待多久,何時進京啊?”薑三甲狠狠地瞪了一眼孫文山,突然問道。
“還早。”
“嗯?還早?慧法小和尚可是進京了啊,李璿璣那小道士,也已經去往京城了,在不動身,那可就晚了。”
“不著急,還有一個人冇有入京。”
“誰?”
“十六。”
“哦。”
薑三甲聞言,不在說什麼了,重新端起酒碗,開始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