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照在會麵吳忘塵和蒙麵女子的時候,皇都的另一邊,太子府邸,陳傲然正在用自己那一塊磨刀石磨刀。
鏘——鏘——鏘——
那一塊坑坑窪窪,有無數刀痕劍傷,看來曆經風霜的磨刀石,在他的刀前卻有種非凡的魅力。
磨了一會兒,陳傲然四指併攏,從旁邊的盆子中一抄,便抄起一捧水來。
這水清澈,落在他的掌心,如同落在碗器之內,穩穩噹噹,不落分毫。
劃拉!
陳傲然居高臨下,翻手灑落,千百顆細小的雨珠墜下,在刀鋒上濺射開。
這雖是一捧清水,卻給他灑出了一種氣魄。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氣魄。
清水跳跳彈彈,從磨刀石上流下來,細細索索地漫過了刀鋒。陳傲然翻看長刀,在太陽下便盪漾出一片銀光,讓人分不清是水光,還是刀光。
然後陳傲然便再磨刀,一下一下,發出鏘鏘鏘的聲音。
這整個過程,他做得很是清新自在,動作的任何一個過程,都自然而然,不見絲毫勉強的意味。
甚至在他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很愜意的微笑。
就好像他現在不是在磨刀,而是在蒸桑拿、做按摩,享受著一種極為舒服的體驗一般。
張浩然站在一旁,看著他磨刀的樣子,臉上露出了一絲複雜無比的表情。這表情隻是他內心之中澎湃心緒的千百分之一,泄露了出來。
他忽然問,“你已經看到了那條路了?”
陳傲然點點頭,“你看出來了?”
對話之中,磨刀聲不停。
鏘,鏘,鏘。
在那極有節奏的磨刀聲音之中,張浩然道,“自從你與玉陽子決戰歸來,你都不等養好傷勢,就在此磨刀。我若看不出來,你是在藉助這一場戰鬥,體悟某些東西,就枉為武人了。”
陳傲然不急不緩地磨刀,張浩然注意到他磨刀的節奏,其實從始至終,一點不亂。
但是並不是很簡單、很齊整的節奏。
而是會忽然打亂,忽然變化,有時長,有時短,有時候有力,有時候輕柔。
在這其中似乎有某種規律可循,可張浩然在這裡聽了許久許久,還是冇有聽明白這規律。
他隻知道,這是一套刀法。
歲月刀法。
陳傲然問,“你看出來什麼了?”
張浩然道,“你來到這裡之後,最顯著的變化就是你那驚人的刀氣,隨著磨刀的過程漸漸消弭,直至一掃而空,返璞歸真。但隨後,伴隨著磨刀過程,你身上又生出絲絲縷縷的刀氣,逐漸增長,直至籠罩整間宅院,驚怖無比,一度達到巔峰。而達到巔峰之後,你又隨著磨刀過程,消弭自身的刀氣……如此反覆,現在已經是你第三次消弭自己的刀氣了。”
張浩然這番話說出去,一定會讓普通人覺得摸不著頭腦。
陳傲然在磨刀的過程中,居然先令刀氣漸漸消失,卻又在消失之中生出了刀氣,但在刀氣達到頂峰後,又令刀氣衰落,宛若一次輪迴。
如此反覆下來,已經有了三個輪迴。
陳傲然道,“你是看懂了的,如是七次之後,我的領悟應該就能夠穩定下來,到達和玉陽子相似的境界。”
張浩然訝異道,“這還不能稱之為大宗師?”
在他看來,陳傲然每一次消弭殺氣,生出殺氣的過程,都是如此的驚心動魄,堪比他昔日突破到先天境界的明悟。
如此七死七生,竟然還不能成為大宗師嗎?
陳傲然搖頭,“不能,還遠遠不夠。但我的戰力,殺力,鬥力,都將會比現在的玉陽子更上一個台階。其實玉陽子這一戰中,並冇有發揮自己的全部實力,他似乎是發現了自己道路的破綻,推翻重來,因而有了缺陷。可他一旦彌補這點缺陷,就又會比我更先一步。”
張浩然忍不住皺起了眉,“還有一步……先天高手距離大宗師,到底有多少步?”
陳傲然道,“可能是一步,也可能是無數步。一步走錯,就要回去,再尋道路。一步走對,便能登天,稱聖作祖。”
張浩然又問,“你穩固境界之後,再去麵對李照,到底有多少把握?”
刀聲停滯。
“……”
陳傲然定在原地,似乎被這個問題所為難住了。過了許久,他還是並冇有回答,而是繼續磨刀。
鏘、鏘、鏘。
鏘、鏘、鏘。
張浩然又等了一會兒,才發現陳傲然好像並冇有思考這個問題,而是在認真而專注地磨刀。
他的眼神,心力,身體,全在這把刀上。
張浩然有些領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這個答案,你一時半會兒,是給不了我了。”
他就此轉身離開。
五日,就這樣過去了。
在這五日,陳傲然再冇有和彆人說過一句話,他中間也曾吃飯睡覺,但這個過程卻如同是修了閉口禪的和尚,甚至連精氣神也都冇有從刀上散開。
他吃飯的時候,要摸著刀。
他睡覺的時候,要枕著刀。
甚至就算去拉屎,他也絕對是一手拿刀,一手拿紙。
這五日,陳傲然簡直像是瘋魔了一般,令太子等人無比地擔憂。
若非陳傲然一開始回來的時候,說話正常,道理清晰,他們簡直疑心他不是勝了玉陽子,而是敗在玉陽子的手中,被打傷了腦子。
對太子的疑惑,張浩然隻好站出來解釋,“他處於一個很關鍵的時期,因為李照給予他的壓力太大,令他不得不仿造當年的光陰刀杜長生一般,斬出自己的新路。我詢問了他一個能否打敗李照,而在這五日內,他隻能夠全心全意,將自己投射到刀中,去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
太子張明憲苦笑道,“師兄若尋不到?”
張浩然說,“他將會自入魔怔,瘋瘋癲癲,武功廢半,不戰自敗。”
這話一說出,張明憲乃至於周圍的客卿們,都麵目一肅,露出了震動的神色。
“成敗握在師兄自己手中,我們如何討論也是枉然。既如此,說說其他事情吧。”
太子的心理素質倒是極好,隨即一笑,他狀似無心地問,“浩然,你這幾日,倒是一改之前作風,和師兄關係進展匪淺啊。”
張浩然隻拱手道,“太子誤會了,我並未與他成為朋友,也絕不會放下心頭的成見。他害死我的好友王駿,此事我始終記得。但一碼歸一碼,他麵對強敵,自尋新路,如此勇氣和智慧,是在下需要學習的。今日他若能勝過李照,他日我便要用同樣的方法去勝過他。”
太子一聽,目光閃動,卻歎了口氣,“哎,那可真是太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