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風聲吹起了陳傲然的頭髮。
但隻吹起了一絲一毫。
然後風聲就停止了。
死亡了。
被斬斷了。
——滄浪!
長刀出鞘,斬斷風聲。
嘩啦啦——李照能清晰看到,麵前的所有空氣,刹那間如同洶湧的波濤一般起伏紊亂,但又在瞬息之後穩定下來,從中展現出一道無比絢爛無比輝煌又無比風華絕代的刀光。
這並非出招,而是陳傲然在拔刀。
拔刀引發的刀光,便能如此驚人,遑論真正出刀?
在這一道刀光之前,空氣也好像是固體一般,被分分明明地切斷了。
人們甚至可以看到在李照和陳傲然之間,空空如也的大氣之中,出現了兩截光滑的斷裂的切麵,好像是被折斷的橋梁,朝著兩邊倒塌下去。
然後李照就看到了陳傲然。
在破碎的風聲之中,在斷裂的空氣之內,陳傲然攜刀而來,宛若神話中分開大海的天人。
他還冇有出招,而是憑藉自己的氣勢、內力、心意合一,光是拔刀這個動作,就形成了一道旋風,震散開來,席捲動盪,引發了一陣真空。
這一下的動作,其中的內力之強悍,運用之精妙……等等,一時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的驚呼。
接下來,嘩嘩嘩嘩——
雖然一時震開了真空,但到底冇辦法長久,等到動作過去,大量的風氣立即從兩邊湧入過來,將陳傲然包裹在其中。
這些風壓之大,如同神話傳說中的罡風,帶著一種鬼哭神嚎的聲音,嗚嗚高鳴,吹起了陳傲然的頭髮和衣枚。
旁邊的人都覺得,就算是一截木頭放在裡邊兒,都要被摧毀成木屑。
但陳傲然依然不急不慢地朝著李照走來,渾身在充盈緊繃的內力作用下,毫髮無損。並且每一步的距離,都如同丈量一般,無比精準。
幾個裁判對視一眼,計算過後,就會發現七步之後,陳傲然就會到達一個和李照相距半丈,十分敏感的距離。
這個距離,就是刀這種兵刃最佳的攻擊範圍,同時也是李照的拳腳施展,十分難受的範圍。
看來他是要以這種步伐,步步緊逼,以迎敵李照了。
而李照站在他的對麵,眯著眼睛,在陳傲然走到第五步的時候,忽然雙手一抬,一展,似乎要擺開一個架勢。
——就在這一刻!
陳傲然的第六步,足尖猛地一戳地麵。
這一戳,像是一把牛角尖刀,用力地戳進人的心肺,地上出現了一個又深又斜的坑洞。
其中的內力,是在一點就爆炸開來,擴散全身,刹那間推動著陳傲然的身形,如同一匹野狼,忽地動作,撲殺上來!
不動則已,一動驚人!
在李照擺開架勢的時候,陳傲然的動作,竟然一改之前的節奏,猛地一變。在第六步的時候,就忽然發出了襲擊。
甚至,這一步戳出,都好像是一把刀的形狀。
陳傲然連輕功身法,都練出了刀的味道。
這一擊,不可謂不精妙,打得是一個措手不及。
這一刻,陳傲然像是化作了一道流光,朝著李照飛撲過來。他整個人,都已經和手中的那一把刀合二為一,幾乎分不出人在何處,刀在何處,隻能見到一道耀眼的光影。
刺啦——
擂台的地麵,自陳傲然之前的位置,朝著李照的位置,有一道又細又長又深的刀痕,忽然衍生出來,其中迸射火花,發出極為尖銳的鳴叫。
刹那間,這刀痕帶著強烈的氣息撲麵而來,狠狠地打在了李照的臉上。
這些氣息之中,有真正的狂風,也有殺氣,更有刀意,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煞氣”。
這簡直是凶神惡煞的一刀!
“好凶猛的死亡氣息。”李照也忍不住暗叫了一聲,“自我來到這個世界,即使是風沙三鬼,也冇有像他一樣給我帶來狙殺威脅。”
曆數李照經曆過的諸多高手,張明玨太弱,張浩然缺乏底蘊,玉陽子殺氣不夠……他們都冇有帶給李照任何威脅。
當年的風沙三鬼,雖然武功遠遠不如這些人,但麵對他們的小李二狗,也遠不如現在同時臻至“至誠之道”和“打破虛空”境界的李照。
當年的李二狗,麵對風沙三鬼,也是極為冒險的一場戰鬥。
不過現在,這個陳傲然的威脅,已經超過了當年風沙三鬼,對李照的威脅。
但李照終究還是李照,自至誠之道後,他的心意遍照虛空,洞悉一切變化,陳傲然的忽然驚變,他早就清楚。
此番陳傲然一變,他也立馬變化。
兩個人本來的動作,是你慢我也慢,但陳傲然此番忽然前衝猛衝,李照整個人也好像是忽然加速了,早早散去四肢力道,整個人脊椎豎起,大胯猛坐,等待著陳傲然的到來了。
陳傲然的小心機,對他根本冇有任何作用。
他們兩個的動作變化,就好像是一盤早已記錄下來的打鬥磁帶,前麵是一倍速,後麵是兩倍速。
李照的速度,始終和陳傲然的速度保持著同步。
錚!
忽然間,陳傲然到了李照身前一丈,又倏然間停了下來,整個人站直了身子,如同一顆早就立在那裡的白楊樹。
地上的刀痕也停留在此,不進分毫。
他的動作,刀鋒,步伐,本來都帶著一種毅然決然、凶神惡煞的氣勢。
任何人看到之前那一幕,都覺得天下誰也阻止不了他這一刀。
可偏偏是他自己阻止了自己。
而且是由極動倏然到了極靜,這種違和感和突兀感,簡直能讓人吐血。
這就好像是之前那個衝動的陳傲然忽然死掉了,從這幅軀殼之中重生了一個冷靜無比的陳傲然。
第六步仍然還是欺騙。
如果真的如此,和李照對抗,陳傲然清楚,自己冇有任何勝算。
他不能夠這麼衝動。
他還是要走第七步!
陳傲然將刀鋒一振,上麵的殺氣、狂風、刀氣全部一散,像是忽然從一把戰場之中浸染鮮血的魔刀,變成了一把吃齋唸佛的禪刀。
一切煞氣,全部祛除,乾淨清澈得如同一江春水。
他抬刀,不急,不緩,踏出一步。
這是第七步。
也是第七次死,第七次生。
刷一聲!
刀光一掠,如同大江大潮,蓄滿了力量,忽然破壩而出,其中那又乾淨又清澈的一江春水不顧不管地悶頭向東流啊流啊流,誰也止不住,誰也攔不了,誰也擋不下,誰也停不歇。
因為這哪裡是江水,而是歲月。
歲月如潮,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一刀竟然有種詩意。
——最開始的陳傲然,動作很平靜,走了五步,猶如分海的天人,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
——接下來的陳傲然,動作很迅猛,一步就跨越之前的五步,力量忽然爆發,威嚴就轉化為一種煞氣,整個人簡直是凶神惡煞。
——但真正的陳傲然,是不急也不緩,冇有了威嚴也冇有了煞氣,自己停下了自己的爆發,卻將其中蘊滿的內力儘數轉化,化作了這一江春水,朝著李照洶湧沖刷而來。
不是動,不是靜,不是急,不是緩,不是猛烈也不是柔和,歲月就在這其中。
這是一幅畫卷,娓娓道來。
這是一闋長歌,悠悠唱去。
——陳傲然一刀三變,竟然就在這第一招中,直接拿出了自己悟刀五日,領悟的歲月刀最終變化。
他麵對李照,知道得勝之法,就是要從一開始就拿出自己的底牌。
一刀定勝負!
“好刀法。”
李照一時之間,竟然也被這刀氣所沖刷,有了一種在時間體驗之中徜徉,難以把握住自我的錯覺。
這個陳傲然,的確是李照今生所見識的人物裡麵,最強也最擅長戰鬥的那一個。雖然玉陽子的境界,絕不會輸給此人,但卻不如陳傲然那麼擅長敗中求勝、絕中起生。
從他的身上,李照幾乎可以看到杜長生的影子。
即使李照從未見過杜長生這個人。
但陳傲然的刀法,已經完完全全,展示了他背後的杜長生,到底是多麼恐怖。
陳傲然雖然迄今為止,一切都是自創的,刀法是自創的,道理是自悟的,但是這種刀法和道理的根基,卻還是來自於杜長生。
冇有杜長生,就冇有這一切。
“有此看來,我距離大宗師,也並冇有在武道境界上再有什麼領先了,冇有完全地達成‘打破虛空’標準,我恐怕難以是大宗師的對手。”
李照心中得出了結論,瞬間超脫了這種時間混亂,迷惑自我的體驗。
然後他抬手一拿。
他這一拿,是個很簡單的動作。
猛然間有個無比巨大的聲音響了起來。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那個聲音像是響徹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空洞,巨大,像是在一個充滿著各種東西的洞穴裡麵,然後這些所有的東西全部被某種暴躁的瘋狂的癲亂的力量給砸碎了,於是所有的聲音都一起響動一起迴盪再一起碰撞最後一起碎裂。
這就是“大”。
“大”這種力量,不需要什麼詞彙來修飾自己,這個詞彙本身就夠了。
什麼威嚴什麼煞氣什麼長歌什麼畫卷什麼歲月什麼春水,在這種聲音麵前,在這種“大”的力量麵前,全都是“小”。
春水之中有孽龍出,翻江倒海。
一江春水現在不能向東流,給我向西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