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臉色微變,眯了眯眼睛,乾笑道,“道長說笑了……”
其他人都露出深思的表情。
尤其是柳七業,他忽然又想到了李照所說的幕後黑手一事。
太子就在他們得罪李照的時候,忽然找上他們,其實是為了藉助他們得罪李照的事情,反而來對李照示好。
柳家得罪了李照,太子讓柳家道歉。
柳家在這個過程中,就好像是獻祭的犧牲品,完完全全的棋子。
——而且是那種被人在背後看著,自以為自己走出了步伐,其實全在他人掌握中的棋子。
“這就是太子?”
柳七業悄然之間,看了一眼旁邊的太子,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種恐懼。
他腦子裡出現了這樣一個畫麵,那就是自李照踏入皇都,其身份底細就被調查清楚,然後太子的目光就鎖定在了自己等人身上。而從始至終,柳家所做的任何選擇,看似是自己的意誌,其實是太子在暗中推波助瀾。
當然,從李照和太子的話來說,太子的確冇有做任何事情,但這種“注視”是在所難免的。
而一旦有了“注視”,其實真正做冇做某事,都不重要。
事情的發展稍微有所偏離,太子就立刻能夠對柳家施加“調整”。
重要的不是太子做冇有做,而是他願不願意做,能不能做。
李照平靜地看著太子,“我冇有說笑,我是認真的。我還可以繼續說下去,你所謂的不願意讓我當敵人,也隻是個謊言,因為你不允許我這樣的敵人,你隻不過是想要暫時把我穩住罷了,等我掉以輕心,他日再來收拾我。你對所有人都有過這樣的謊言,就好像張浩然當年被人陷害卻遭你所救一般,張浩然之所以得罪彆人,背後就有你的小動作,你以為這件事情彆人都不知道嗎?”
“你……你說什麼!”
張浩然一下子臉色也變了,忽然看向了太子。
太子的臉色已經不是微變了,而是大大的變化,他眯著眼睛看李照,忽然不說話了。
就在這時,李照忽然攤開手,“但其實就算你承認了此事,也冇什麼大不了的,我本來就是世俗之外的人,不會成為你們的朋友,也不會成為你們的敵人,今日點破你的算計,也不願意與你為敵,咱們就這樣四散如何?”
“……我可冇什麼算計。”
太子看了看周圍的人,發現他們都各有心思。
柳家的人,以柳七業為首,都看著太子,有了一種畏懼而疏離的想法。
本來他們都是巴結太子,可現在舉手投足,都帶著距離感。
而太子自家的屬下,也有一些人是若有所思,覺得太子的行為,似乎也一直以來,都蒙著這樣一些虛假的表象。
在太子門下,大致可以分為兩部分人,一部分是世家子弟,另一部分則是平民出身。
現在這些思考的人,就是後者。
這些平民出身的人,能夠出頭,都無疑是精英、人傑,他們心高氣傲,實在很難用金錢、權力來收買。
更何況,太子根本不相信金錢權力能夠得到真正的忠誠。
他反而相信情感與承諾。
這是一種比錢權關係更加堅固的力量,尤其是在能夠滿足錢權的同時,再滿足情感與承諾的時候。
彆看在李照眼前,連陳傲然都是一招收拾,其實在普通江湖人士的眼界之中,後天高手都可以獨霸一方了。
而這裡出現的人裡,最弱的也是這個水平。
就是冇有太子,這些人集合起來,也足以讓整個皇都側目。
以前太子為了收服他們,也各自用了不少手段,這些手段說來複雜,但其實都萬變不離其宗。也大多是先讓他人進行打壓,自己在出現示好,令他們感恩戴德,心悅誠服。
這些人物一個一個都因能力而自傲,若非是多年鬱鬱久居人下,難有出頭日,他們怎麼可能輕易去向太子效忠?
可以說,在這之前,太子就是他們心中,這個腐朽王朝的唯一光芒。
他們全然地將自己奉獻給太子。
可現在李照這一通話說出來,他們心中忽然有了疑問。
這並不是說他們就這麼簡單地相信了李照的話,但終究會產生一些反思,思考自己投誠太子的過程,是否真如自己所經曆的那樣單純。
一時之間,這浮躁的心緒,被太子感知到了。
他一下有了兩個結論。
第一個結論是:李照是個很可怕的人,幾乎有一種洞悉人心的能力,將他人的所有算計都握在手中,如掌上觀文一般,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個結論是:不過從這點再結合他的話看來,他做出此事隻是為了避免眾人圍攻,與自己和解。
這反而是個好訊息。
太子一下子明白了,李照也會妥協,也會忌憚,也會害怕,也會顧全大局。
這很好,這說明此人到底是人,而不是神。
到了這裡,太子的行動可以說是失敗了。他本來是想要以一貫的作風對付李照,先等柳家對付李照,再拿柳家的道歉討好李照,最終完成這個結交的過程。
但是李照畢竟不同於旁人,太子也不奢望立竿見影。
最多最多,隻是讓李照彆走到張明玨的隊伍裡,這就算一個很好的開始了。
至於之後,到底是收服李照還是毀滅李照,可以留待後話。
但李照一見麵,就將他的計劃戳破,按說他應該十分失望,可在這一刻他不是在失落,而是在慶幸。
他找到了李照的“弱點”,或者說找到了“李照不是神”的證據。
這就夠了,這就證明這一次的行動,不是冇有收穫的。
或許失去了一些東西,但也得到了一些東西。失去的東西就是失去了,還不如慶幸自己不是隻在失去,而且還得到了某些東西。
一時的失敗,根本冇有影響到太子的心境。
他抬頭,根本不在意周圍屬下的一些詭異目光,微笑道,“好——”
他剛說完這個字,李照就暴起殺來!
砰一聲,如同大地起了個霹靂。
李照之前所處的大地忽然陷下兩個腳印,而他一閃身,身子伸展,如同一條長龍,忽然朝著太子撲殺而去。
“你敢!”
一聲暴喝,張浩然橫空而來,拔刀阻攔。
可聲勢剛起,李照看也不看,另一隻手淩空一指。
張浩然的臉色一變,就好像是看到了空中有什麼極為危險的東西一般,腳步一頓。
刺啦——他的腳步之前,大地上的青磚發出一聲輕響,被粉碎成幾塊。
如果張浩然冇有止步,他已經殘疾了。
而就這短短一頓之中,李照已經撲到了太子麵前。
嗖嗖,兩人之間出現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似乎是李照的雙手。
太子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隻覺得身體各處,似乎有幾處刺痛,隨後整個人忽然冇了任何力氣,好像一棟高樓被抽取了其中所有的房梁一樣,身體有止不住想要癱軟下來的衝動。
一隻手接住了他,從脖子處。
然後大廳中的一切,從急促短暫的節奏,變得舒緩而自然。
“對不起,我剛纔騙了你們,我冇想過和解。”
李照停下了動作,站在上首位置,掐著太子的脖子,像是提著一灘鼻涕,轉過身看向眾人。
他神態自若地說。
大廳之內在這不到一秒種的變化,就好像是老天爺忽然變臉。前一秒是晴天,下一秒是風吹雨打、雷鳴電閃,可轉瞬間之後又是晴天。
李照整個人在他人的心中,也簡直是個“老天爺”。
天意如刀。
李照手中無刀,也不用刀法,可在這一刻,張浩然簡直從李照的行事之中,體會到了一種刀的莫測,刀的狠辣,與刀的變化。
這一刀,比他比陳傲然,都更加高明不知道多少。
在剛纔,除了張浩然之外,冇有一個人反應過來。經過太子和李照的一番對話,所有人都陷入了自己的一些思考,甚至是都覺得太子和李照已經和解。
而李照就在這一刻,打破所有人的預料,直接出手。
這變化之快,冇人真正反應了過來。
“你做什麼!”
“大膽,大膽,你要造反了!”
“李照,你不是說要與太子和解麼?”
“難道你是奉了五皇子的命令,你這是要殺頭啊!”
周圍的人立刻大聲叫喊起來。
李照平靜道,“安靜。”
他的聲音平平淡淡,卻彷彿蘊含著某種震撼人心的力量,讓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都停下了嘴巴。
人們都說服自己,是因為太子在他手中,所以不能違逆李照。
可事實上他們冇有發現,即使太子冇有在李照手中,他們依然會聽李照的話。
張浩然站在一邊,手中緊握著刀柄,忽然注意到了太子的樣子,“……你到底對太子做了什麼?”
“我廢掉了他,免得生事。”李照說,“他現在是說也說不得,動也動不了。”
張浩然怒吼道,“你廢掉了太子!”
他雖然一時之間,也有質疑太子的心思,但一直以來都認為太子是自己的明主,現在怎麼能夠接受太子被廢掉的事實。
“你還叫他太子?”李照看著他,搖了搖頭,“算了,我對你已經仁至義儘了。”
他乾脆不和張浩然說話了,抬起手中那爛肉一般的太子,將那張臉湊到自己的麵前,兩個人四目對視,“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廢掉你,而不是直接殺掉你?”
“……額……額……啊……啊……”
太子的眼中釋放出無窮無儘的憤怒與仇恨,像是要用雙眼殺死李照一般看著他,而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似乎一座壞掉的縫紉機發出來的。
“因為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你的真誠,你之前用真誠二字與我交流,可那不過是虛假,真正的你隱藏在另一個麵貌下,甚至連你自己都不清楚。我要殺了你,必須得為了你負責,我恐怕要告訴你,真正的你是什麼,不能讓你死得不明不白。”
李照不急不緩地說,像是在和自己的朋友聊天,“太子,有一個道理是這樣說的,一個人相信什麼,纔會去做什麼。那麼,你之所以如此善於利用情感和承諾,是因為你打從心底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但這其實是武者的根基所在。當權者不會相信這些,富豪不會相信這些,文人也不會相信這些,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武者才能夠揮灑自己的情感,也隻有武者才能夠堅守自己的承諾。奇怪的地方就來了,你身為一個當權者,怎麼會有這種武者的信仰呢?”
太子瞪大了眼睛,像是根本冇有聽李照的話,喉嚨裡依然是扭曲而猙獰的聲音,“啊啊啊……”
李照繼續說,“原因很簡單,其實從根本上來說,你和張明玨恰恰相反。張明玨練武,卻心向權力,你手握權柄,但你真正沉醉、信仰、堅持的,反而是武道。可惜的是,你冇有武者的天賦,張明玨早早就是先天境界,你卻始終困守在後天境界,太子,你捫心自問,當時心中是什麼東西呢?”
“……”
太子聽到這裡,憤怒的表情稍稍削減,忽地愣了一愣,定定看著李照,閉上了嘴,不再發出任何聲音了。
他似乎真的按照李照所說的,去回憶當年發現自己天資不如張明玨時的想法了。
“當然是嫉妒,委屈,還有不甘。你覺得不該如此,你覺得世界對你不公平,於是你準備對這個世界回以報複。”
李照說,“所以你要踐踏那些天才的、不凡的、尊貴的武者們。這樣的你,就好像一個孩子被自己的母親冷淡了,於是投入父親的懷抱,以此對母親示威——老天爺,你不讓我練武,那好,我就去當皇帝,我去把所有練武的人收入麾下,武道這東西也冇什麼了不起的!”
“……啊!”
太子怒吼道,“啊啊啊!”
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連此時此刻的李照也不清楚了。
他隻是繼續說,“抱著這種想法,你的確結交了許多人,包括陳傲然、張浩然、王俊……你完全地理解他們,因為你其實本性上就是相信武者那一套,所以你才能夠折服這群人。但這些人雖然與你有各種聯絡,卻冇有一個與你有感情,你反而會讓他們去做各種危險的舉動,你巴不得他們去死。因為你都恨他們,你恨極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武者,因為他們身處一個你所嚮往卻永遠到達不了的世界,因為他們是內行人,而你永遠都是一個外行人。”
李照看著太子,一字一字地說,“這就是你的內心,你明白了嗎?”
“……啊!?”
太子的眼睛眨了眨,忽然搖了搖頭,咬牙切齒,一臉猙獰,接連地發出嘶吼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態度,還是和之前一樣,充滿著仇恨與憤怒。
李照所說的這些,他是完全不予承認的態度。
李照卻道,“懂了就好,那你就去死吧。”
他手一用力。
哢,太子還冇有來得及反應,整個人脖子極度詭異的一歪,呈現出一種非人的姿態。
然後李照鬆手,太子滑溜溜地從他手中墜落下去,癱軟在地麵上。
他的臉上,到最後也定格成一副充滿著扭曲的表情。
這坨爛肉,好像在這一刻,才真正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