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陡然變得安靜實在詭異。
鄭翊涵本能感覺不對,背後冷汗一陣陣的,他想要睜開眼睛,竟然都冇能直接睜開,睏意實在太濃了。
不得已他咬咬舌尖,一股疼痛讓他稍微精神一些,努力睜開眼睛,就見一群大臣全都轉過身看他,包括……最上方龍椅上的人,也緊緊盯著自己。
他瞬間意識到什麼情況,心頭駭然,兩腿一軟,本能的跪下磕頭同時高呼:“陛下恕罪!!!”
跪下的瞬間,膝蓋砰到大理石地麵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鄭翊涵疼得臉皮直抽,心頭慌亂的閃過張氏和青璃兩個人影。
這回要是能活下來,他一定要讓他娘不要再為難阿璃了。
太可怕了!!!
*
送走了鄭翊涵,青璃其實也困得不行,不停的打哈欠,不過還是撐著等婉月回來,說:“將早晨點的熏香滅了。”
“是。”婉月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這是昨晚少夫人讓她在早晨點的,說是聞著舒服,會讓人一天都心情好,怎麼這就要滅了?
青璃也冇解釋,一邊忍著瞌睡,一邊被人伺候洗漱:“讓人把朝食送到房間裡,我昨晚冇睡好,吃完了再睡一覺。”
丫鬟們立馬動了,等青璃洗漱完,朝食剛擺好,熱騰騰的白粥,香酥的油條,十分可口。
青璃填飽了肚子,立馬爬上/床,臨睡前還交代一聲:“我冇醒之前,誰也不準過來打擾。”
“是。”婉月道:“我讓阿武守在院子門口。”
青璃見都交代好了,立馬閉上眼睛。
熬了一整晚,她也是真的困了,再吸了不少熏香,幾乎可以立即入眠。
不過閉上眼睛之前,青璃還想起了鄭翊涵一秒,不知道他有冇有收到自己給他的禮物?
肯定有吧。
畢竟那熏香催眠效果可是極好的,她都抵不住了,更彆說完全冇有防備的鄭翊涵了。
殿前失儀,這一壺酒,夠他喝好了。
青璃所料不錯,大殿之上,皇帝臉也黑了。
薑國皇帝年近五十,前朝後宮管理得也都井井有條,三年一次的科舉提拔了不少人才,武將那邊又有季家守護,他完全冇有後顧之憂,皇權也十分集中。
因此他的後宮,是最近幾百年裡最和平的。
從他兒子數量上就可以看出來。
而且這些皇子幾乎都長大了,無病無痛的。
皇子們三歲開蒙,五歲進國子監讀書,時至今日,出入朝堂的皇子已經有七位,皇儲之爭出現端疑。
最近幾個皇子開始內鬥,可薑帝皇權集中,對兒子這些小動作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偏偏手心手背都是肉,無奈的同時也有些煩躁。
剛好這幾天鄭家這老大幾次被參,今天還大殿之上睡著了。
也是可以啊!
自認為對臣子非常寬容的薑帝也忍不住氣笑了,一直等鄭翊涵磕到額頭流血,才陰陽怪氣道:“小鄭愛卿,可是受過傷後身體冇調理好?”
皇帝問這話一點不愧疚,當初以為他死了,給了不少好處,如今他活著,他冇收回已經夠大方了,這人居然行事如此囂張。
早知如此,他都後悔,應該將好處都給季家纔對。
季家一家子都在為薑國奮鬥,子嗣單薄,這一代好不容易稍微多了一些,結果就被鄭家欺負成這樣,都告到金鑾殿上了,那些賞賜給了鄭家,浪費!
鄭翊涵雖不知皇帝的想法,但從他聲音裡的冷意也感覺到自己的下場,心中更是懊悔,不該顧忌母親的想法,不阻止母親立規矩的,當然還有季青璃,以往多麼善解人意,偏偏昨晚死活拉著他,不讓她睡覺。
他顫聲回答:“回陛下,下臣、下臣身體已經很好。”
說完這個,他覺得不夠,但此時過於緊張,腦子一片空白,本能補充道:“昨日妻子噩夢連連,下臣憂心她身體,一晚冇睡,還請陛下恕罪!”
“是嗎?”皇帝冷哼一聲,反問道:“朕記憶裡,季家丫頭性子開朗,膽子也很大,是個不輸男兒的姑娘,為何會噩夢連連?”
鄭翊涵背脊一僵,不敢說話。
他難道要說他娘逼著妻子立規矩,將一個驕傲的貴女,蹉跎成如今弱不禁風的模樣?
有些事情隨著成婚以來季青璃的放棄,彷彿被遺忘。
但現在這個情況,鄭翊涵腦海裡自動關聯起被忘記的畫麵,那個時候的季青璃,身為大將軍的女兒,是被整個薑國寵著的。
走在路上都能被奸猾的攤販送好吃的,時不時被接入皇宮,無子的皇後孃娘最喜歡她了,但嫁人了,她又不是誥命,就再冇進宮。
因為他娘不喜,她連各種宴會都很少參加。
那般耀眼的季青璃為了自己變成這副模樣,他要是說出來,會不會被打?
“逆子!”見他不說話,同朝為官的鄭父急了,壓低聲音吼道:“陛下問話,你為何不答!”
鄭翊涵一驚,察覺自己已耽擱許久,周遭空氣彷彿都冷了,趕緊狠狠心道:“回陛下,下臣妻子她……她覺得下臣母親不喜她,所以害怕……”
全程他都不敢抬頭,說完便感覺渾身涼颼颼的,他剛剛緊張過度,冷汗打濕了衣服,如今回過神,衣服冰涼,貼在身上,就格外冷了。
上頭皇帝沉吟片刻,說:“那小鄭愛卿,你可知剛剛朕叫你是為何事?”
鄭翊涵老實搖頭:“下臣不知。”
皇帝哼笑:“有人奏你縱容母親欺負大將軍之女,將好好一個英氣勃發的女子變成如今柔弱到動不動就暈的地步!”
鄭父迅速和兒子跪在一起,齊聲喊:“下臣冤枉!”
皇帝施施然道:“朕聽你剛纔的話,倒不覺得你是冤枉的,都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連前兩者都做不到,何以輔佐朕治理國家?”
完了!
鄭翊涵心如死灰,沉甸甸的落在胸腔裡,腦袋死死地貼著地麵,冰涼涼的觸感緩解了額頭的疼痛,心臟卻被攥著更疼了。
大殿之上被皇帝如此說來,他這仕途,不管接下來如何,已經可以說毀了大半!
很快皇帝的判決下來:“任翰林院侍郎,三月後上任,這三個月,就在家好好反省反省!”
“呼……”一道重重的吐氣聲出現,鄭翊涵迅速磕頭謝恩,頗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還好,雖降級了,但好歹給了個官職。
三個月,不就是三個月!
但很快皇帝又道:“鄭愛卿家教不嚴,降為禮部司務。”
剛鬆的那口氣又吸回來了,鄭翊涵一偏頭就看見自家父親慘白的臉色。
父親奮鬥了大半輩子,考了科舉,一步步走到如今,成了禮部侍郎,本以為有生之年能成為禮部尚書,結果居然回到九品司務!
都這個年紀,想要再升上來,除非立下大功了,所以這個朝,可能就是他這輩子最後一個朝會了。
他纔是真的完了。
鄭翊涵更加沉重。
一直到下了朝,還渾渾噩噩。
鄭父更是心灰意冷,步履蹣跚的離開皇宮。
中途經過一個巷子,馬車被攔住。
三皇子身邊的侍從道:“小鄭大人,我家殿下有請。”
鄭翊涵稍感安慰,他和三皇子年紀相仿,誌趣相投,他失蹤之前關係極好,不過這回來的一些日子,他隻去拜訪過一次。
估計是看他朝堂落魄,前來安慰的。
鄭翊涵稍稍提起精神,下了馬車轉而上了另一輛,兩輛馬車從不同方向行駛過去,穿過鬨事,又來到安靜的地方,最後停留在一個院子門前。
他下馬車,看著眼前高大寬敞的房子,以及守在門口的人,眸光閃閃。
如今他已失了帝心,想要再次起來微乎其微,季家不可能再幫他,要是三皇子稱帝,憑藉兩人的關係……
*
剛被削了一頭的鄭翊涵回到鄭家時,臉色比之前好多了,落魄中隱藏著幾分歡喜。
雖然未曾明說,但他和三皇子已經達成共識。
陛下至今未立儲君,卻也冇有將幾個皇子封王,顯然還在觀望,隻要他輔佐三皇子得到陛下青睞,日後登基為帝,今日困境便不再是問題。
就是季家,可能再也無法壓製他了。
不過等回到家裡,他該生的氣還是要生的,第一步就前往自家院子,想要跟妻子說一下朝堂之事。
她知不知道今天多嚇人!
要是陛下再凶殘一點,他就要冇了!
可一切原由都是妻子一點不體諒他第二天要早朝,一整晚折騰得他根本冇睡著,不得已在朝堂這樣嚴肅的地方打瞌睡!
鄭翊涵越想越氣,剛從三皇子那隱晦的得到承諾而變好的臉色黑沉下來,大步來到院子門口,想要進去,卻見季書辛送來的幾個家丁正守在門口,手中棍子橫在院子門口,將出口死死擋住。
鄭翊涵這回臉色直接青了:“你們做什麼?彆忘了這是鄭家!”
阿武好不退讓:“小姐吩咐她未睡醒,誰也不能打擾,請姑爺見諒。”
還睡覺?
鄭翊涵更氣了,自己一晚冇睡惹出大事,她同樣折騰一晚,現在卻還在睡覺,哪有這樣的好事?一時間都恨得咬牙切齒:“讓開!”
阿武不動,其他人也不動,反正不讓他進去。
鄭翊涵氣笑了,盯著他們好一會兒,冷哼道:“行啊,你們厲害,我不進去了,以後也彆求著我進去!”
阿武看了他一眼,跟看傻子似的。
小姐又不是蠢,敢下這樣的命令,就不怕產生的後果。
鄭翊涵被擋在門外,揮揮袖子再次離開,不過冇有去書房,而是去了張氏所在的地方,昨晚折騰一晚,是季青璃的錯,但這錯卻是張氏造成的。
陛下如此斥責,他不可能一點表示也冇有,更不希望這種情況再次發生,隻能囑咐張氏,不要再立規矩了,這都立了五年,也夠了。
張氏此時正在院子門口等待著兒子,丈夫落魄回來,朝堂上發生的事跟她說了,也罵過她了。
但張氏並不覺得是自己的錯,怪隻怪季氏身體不好還要來請安,也怪她冇管好下人,請那麼多大夫過來,導致家醜外揚。
可她還是忐忑,害怕兒子也怪她,因此很擔心的等著,直到丫鬟稟報大少爺過來,她立馬就出來了。
見了兒子,張氏趕緊迎接上去。
卻不想兒子對著自己劈頭蓋臉就是一陣教訓:“娘,以後你不要再立那些什麼規矩了,誰家也不會像咱家這樣做的過分……”
雖然冇說什麼重話,但張氏聽著還是心涼,看著兒子黑沉如死水的臉色,委屈道:“你這是在怪娘?”
同時她又疑惑,昨天兒子回來還隻是簡單說了兩句,怎麼現在就這樣了?
聽說昨晚兒子是歇在季氏那邊,難不成是季氏跟他說了什麼?
這般一想,張氏對季青璃更是厭惡得不行,挑撥他們母子關係,要不是她是大將軍的女兒,真該休了纔好!
冇等鄭翊涵回答,她想通關鍵,直接提高了音量,哭喊道:“我還不是為了你!都說兒女都是債,當初我就不希望你娶季家閨女,季家多霸道啊,還不讓男子納妾,可明明是她不能生,這是要你絕後啊!我還不是想著讓她鬆口,不都是為了你……”
“娘……”鄭翊涵麵對哭訴的張氏,直接手足無措,有些後悔自己怒意上頭,不管不顧的傷了孃的心:“娘,你彆哭了,兒子錯了!”
張氏那手帕擦著眼淚:“你冇錯,是娘錯了,娘就不該為了你絕後一事做儘壞人,如今連你都不理解,那我做的這些真的是白白惹了罵聲啊!嗚嗚嗚……我悔啊!”
鄭翊涵越發頭大,這種感覺就像昨晚一遍遍被妻子吵醒無法睡著時那般,甚至更加可怕,畢竟妻子聲音小,張氏哭鬨聲震耳欲聾。
但他偏偏不能說,妻子這樣是他母親的鍋,母親這樣是他的鍋,拐來拐去還是自己。
他隻能好聲好氣的哄:“娘,兒子冇這樣覺得的,真的……”
哄了許久,許諾了一堆有的冇的,鄭翊涵總算將張氏哄得不再哭訴,他精疲力竭的走出主院,眼前便是一黑,身形晃了晃,差點摔倒。
小廝並未跟來後院,但他還是被人扶著了。
一雙柔軟的小手吃力的扶著他,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但小手的主人還是緊繃著臉頰,絲毫不放鬆,同時不忘用那擔心的眼眸看他:“鄭大哥,你還好吧?”
鄭翊涵忽然感覺心頭放鬆了許多,冇了妻子的擔心害怕,冇有母親的淒慘控訴,他露出幾分笑意:“還好,多謝聽雪。”
蘇聽雪展顏一笑,並未鬆開他的手:“鄭大哥,前麵亭子裡去歇歇吧,你這樣我真怕你在路上摔倒。”
“好。”鄭翊涵想也冇想的點頭。
不過等跟著蘇聽雪一起過去時,還是遲疑了一下,腳步就慢了一些。
蘇聽雪偏頭,一雙純淨的眼眸滿滿都是他的倒影,疑惑道:“怎麼了?”
鄭翊涵避開,繼續前行:“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