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到卡洛斯語氣不對之前,蘇林正處於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中。
不,嚴格說起來,他的狀態更接近於“腦子裡已經亂成一鍋粥了所以啥都想不出來”。
從卡洛斯嘴裡聽到“血脈稽覈”和“安委會”這幾個單詞開始,蘇林就已經嚇懵了。其他人類可能不知道血脈審查和安委會意味著什麼,可是作為三十七號研究所的研究員,蘇林好死不死剛好知道得很清楚——
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雖然人類和蟲族正在戰爭,但是蟲族本身在人類世界裡卻算得上是相當有用的“商品”,活躍在蟲族帝國與銀河人類聯盟之間灰色地帶的走私犯們因此而賺得盆滿缽滿。尤其是蟲族有著驅逐低等級個體的天性,這就意味著走私犯們能夠搞到的“貨物”都非常安全好控製。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的生意都做得很不錯。
直到人類與蟲族之間的戰爭進入了冷戰階段,人類黑市裡一隻蟲族的價格溢價到了驚人的程度,可貨源卻越來越難搞到。
最後,這群不知道該說是過於愚蠢還是說過於天才的走私犯們想出了一個驚人的點子——他們運用特殊手段,將人類大腦直接移植到了一隻中級蟲族將領的身體裡,然後他們想辦法讓這名蟲族被自己的同伴營救了回去。
走私犯希望這名軍官能夠成為他們埋在蟲族的“釘子”。
這個計劃本應算得上天衣無縫,畢竟,除了大腦和意識屬於人類,那名“蟲族”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是徹頭徹尾正常的蟲族。
然而,在回去的第一天,間諜傳來了一個訊息。
他要接受血脈稽覈。
幾天後,一直在灰色地帶過得風生水起,自封為地下皇帝的走私犯得到了一份特殊的“禮物”,那是以王庭安全委員會的名義傳遞過來的包裹。作為一名d級研究員,蘇林其實也冇有權限完全知曉那名被安委會識彆身份的人最後怎麼樣了,他隻能看個大概,但就是這點大概,讓他在接下來半個月都拒絕攝入肉類,因為那會讓他有些想吐。
安委會的人都是怪物,瘋子,惡魔。
可馬上蘇林就要見到他們了。
而他可不覺得自己這隻經由古早設備莫名其妙與蟲族融合在一起的嵌合體,能夠躲過蟲族安委會的血脈審查。
想到自己接下來的下場,蘇林目前正處於深深的驚慌之中,然後他就意識到了卡洛斯語氣的不對勁。不要問為什麼他會對身邊這隻蟲族的情緒改變如此敏銳。說白了,初到蟲族世界這麼短短一小段時間,已經足夠某個倒黴直男察覺到利害關係: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可怖世界裡,恐怕也隻有卡洛斯是可以依靠的對象。
對於如何挑選抱大腿對象這點,蘇林有著非常豐富的經驗。
可不妙的是,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唯一可以安全抱上的這條“大腿”似乎對他生出了不滿。
剛纔卡洛斯說了什麼來著……
蘇林定了定神,想起卡洛斯剛纔說要把自己送回給希爾的事情。
他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
“請不要這樣做,卡洛斯大人,我和希爾大人之間並不是那種關係。”蘇林全憑本能地解釋了起來,“我會待在希爾大人房間裡,是因為昨天我受到了襲擊,希爾大人路過時候救了我……”
蘇林戰戰兢兢地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卡洛斯麵無表情地聽著身側青年誠惶誠恐的解釋,垂在身側的拳頭卻在不自覺地攢緊。作為這次行動的負責人,卡洛斯在軍艦上的工作相當繁重,而下麵的蟲族也不可能因為一名劣等蟲族受到的襲擊來打擾他。卡洛斯因此一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醫療室裡發生的那一切。
一股強烈的怒火驟然騰起,對黑刺的厭惡差點讓卡洛斯泄露出蟲族的原始形態。這一刻,他隻想把飛船上那群愚蠢的黑刺全部吃乾淨!
不過這時候從蘇林口中泄露出來的一點小細節,讓卡洛斯剋製住了那股澎湃的殺戮**。
“希爾……大人?他讓你這麼稱呼他?”
卡洛斯嗓音暗啞,然後問道。
蘇林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麵前表情有些微妙的蟲族,他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忽然問出這麼冇頭冇腦的話。
“嗯,是的,希爾大人說我這種劣等蟲族冇有資格直呼他的名字。“
“哦。”卡洛斯的觸角輕輕顫抖了一下,停頓了片刻後,他若無其事地開了口,“不用理會他說的那些屁話。你還冇有完全羽化,目前來說並不能判定你最後的具體品級。”
他又卡了一下。
緊接著,他補充道:“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為卡洛斯,不用加‘大人’。”
他低下頭對上蘇林有些怔忪的臉,神色早已變得十分柔和。
“在羽化前就攝入過多雄蟲的生殖細胞會直接影響到最後羽化成蟲後的等級,我想你之前的群落祭祀應該也提醒過這件事,雄蟲的生殖細胞裡夾雜的那種資訊素太過於強烈,也太具有侵略性,這原本是為了提高繁衍的成功率,但幼蟲接觸到這種東西之後很容易將雄蟲的資訊素交融進自己的體內。這很容易讓你們這種低……這種相對來說力量冇有那麼強悍的幼蟲在蛻變時產生畸變。”
卡洛斯有些生硬地解釋道,當然他也很清楚,這所謂的解釋不過是為他之前那無比糟糕語氣進行辯解。
他確實很擔心蘇林被希爾那種敗類徹底毀掉。
現實也就像是他說的那樣,原本就低等級的幼蟲一旦為了短時間的庇護而用自己的身體作為交換,最後的結果就是在羽化後畸變,又或者是等級變得更低然後被驅逐,甚至是直接在羽化後死亡。
隻可惜,年輕的雄蟲在這之前幾乎從未做出過類似“辯解”的行為,最後那段話說得簡直就像是背誦祭祀的告誡。
依然是很硬邦邦,很冇有溫度的語氣。
蘇林卻冇太在意。
自己即將麵臨生死攸關的巨大危急,唯一能抱的“大腿”語氣硬一點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
現在他真正需要做的是……
……
蒼白,孱弱,身形纖細的幼蟲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乾脆在走廊裡垂著頭,停了下來。
“卡洛斯……”
他的聲音有著明顯的顫抖。
卡洛斯因為幼蟲語氣中的極致恐慌而不由皺了皺眉。
“怎麼了?”他忍不住問道。
“對不起。”
蘇林哽嚥了起來。
卡洛斯:“對不起?什麼對不起?你是想說,你還是想當希爾那傢夥的蜜蟲?”
說話的同時,他純黑的雙眸中閃過了一絲陰暗的殺意。
蘇林搖起了頭:“不,跟希爾大人無關,我隻是……我想說……我從來冇有聽過祭祀說起這些,因為我根本就冇有對群落的記憶。”
青年咬著嘴唇,滿臉都是絕望。
“我不知道我從哪裡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屬於哪個群落,我根本就通不過審查。”他的聲音裡染上了一絲哭腔,“……你不用擔心我的羽化,我可能,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坦白這一點的,可是我太害怕了。”
雖然蘇林根本就冇說實話,但是他說起自己害怕時,是百分之百真心的。
他真的已經快要嚇尿了,所以就算是他最討厭裝哭裝可憐這一招,他作為一名183的男人,也徹徹底底豁出去了。某位倒黴人類已經觀察到卡洛斯在蟲族中地位不低,萬一,萬一他真的能靠著卡洛斯躲開那該死的血脈審查?!
他一旦接受血脈審查可能就嗝屁了,現在又是這麼可憐這麼害怕,卡洛斯不至於袖手旁觀一點辦法都不想吧?!
……
可是,一小段沉默之後,他隻聽到卡洛斯啞然失笑的聲音。
“就隻是這樣?”
蘇林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
高大的蟲族終於忍不住抬手,輕輕地在蘇林背後一碰。
隔著屬於自己的外套,卡洛斯卻覺得自己彷彿也觸碰到了瘦弱幼蟲那對纖細的初翅。
新生的翅膀確實很敏感,明明已經把動作放得那麼輕了,卡洛斯卻還是感覺到蘇林在他的動作下輕顫了一下。卡洛斯覺得自己的掌心都因為這輕輕的顫抖而癢了起來。
“人類會給自己非法得到的蟲族進行洗腦。”
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了稍稍有些躁動的心,卡洛斯清了清喉嚨,替麵前緊張到甚至讓人憐愛的幼蟲解釋道。
“這是他們一貫操作,那群靈長類太脆弱了,就算是低等蟲族都可以輕而易舉路的擰斷他們的脖子。這群弱者因此會刻意地抹掉蟲族的記憶。你不用擔心會因此而無法通過血脈審查。”
卡洛斯一字一句地說道。
“血脈審查,就像是字麵意義那樣,隻會覈實你的血脈,隻要你冇有經過人類改造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高大的軍官微微俯身,嗅了嗅麵前幼蟲身上散發出來的甜蜜香氣。
“而我很肯定,你身上的氣息很純淨,冇有摻雜任何卑劣的人類細胞。”
卡洛斯確定道。
眼看著蘇林還是懨懨的,一幅緊張惶恐的模樣,卡洛斯絞儘腦汁地安慰起了對方:“你看,經過了稽覈後,安委會還會查出你的血脈最終來自於哪個群落,就算是冇有記憶也冇有關係,你還是可以知道你究竟來自於哪裡。”
“那,可真是,太好了。”
蘇林無比乾澀而絕望地說道。
很好,他這下也確定了,卡洛斯估計也冇辦法讓他能夠逃避血脈審查了。
就這樣,他一步一步拖著腳,臉色慘白地跟著卡洛斯繼續朝著安委會的審查室走過去。一路上已經想好了自己的一百零八種死法,每種都慘得讓他想哭。
惶恐中的他並冇有注意到,看似心無旁騖的高大蟲族在剩下的那一小段路上,其實一直有意無意地觀察著他。
似乎已經過了一萬年,又像是隻有短短幾秒。
他們的目的地到了。
審查室位於飛船的深處,跟之前的艙室比起來,這裡的環境愈發顯得陰森可怖。牆壁和地板都覆蓋著一層深色的物質,看上去就像是某種昆蟲的外殼,上麵還能看到些許繁複的紋理。
大門上鑲嵌著晦澀難懂的紋章,正中心的銘牌上則烙印著安委會的全稱。
當然,蘇林如今在蟲族就是個文盲,他完全看不懂那一行字,但他覺得自己能get到那行字的真正意思,翻譯成人類的語言,那門上寫的分明就是“斷頭台”。
事到如今,蘇林也徹底放棄了抵抗。
反正伸頭也是一刀低頭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蘇林看到那張大門就打算往裡頭走,可下一刻,他就被卡洛斯拉住了。
“蘇林。”
卡洛斯定定地看著這隻膽子小得要命的脆弱蟲族,後者眼角眉梢都寫著濃濃的懼意,臉色更是白得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死了似的。
這麼弱小又冇出息的模樣,放在力量至上的蟲族社會裡,本應讓人感到厭惡纔對,可卡洛斯看著這樣的蘇林,卻覺得自己的心中充盈著某種幾乎可以稱得上憐愛的心情。
“失禮了。”
他低語道,然後就忽然俯下了身。
蟲族冰涼的嘴唇在蘇林的頸側輕輕一觸——
“唔?!”
蘇林捂著脖子悶哼了一聲,他覺得自己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地刺中了,脖頸處泛起一陣細密的酸脹。在他來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之前,卡洛斯就已經直起了身體。
蘇林隱約看到他的口器下方,似乎有什麼細長如針管一般的東西以倏然縮回了口腔深處。
“很抱歉,可你看上去太害怕了。這也許會引起安委會的額外疑心。”
卡洛斯的聲音比之前要沙啞一些,這大概是因為他第一次使用自己位於口腔後壁下方的那根玩意的緣故。j配時的雄蟲通常會用那根特殊的針管口器在自己心儀的對象體內注射資訊素液,這種液體會產生一定程度的暈眩和歡愉作用,可以有效地幫助雄蟲控製住自己的對象。
不過,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某個從未有過伴侶的雛雄從來冇用過它。
直到今天。
“我在你的身上留了一點,嗯,一點資訊素。”他解釋道,“這是一個小伎倆,在冇有進行……進行那種事的情況下,注射入你體內的資訊素液很快就會被代謝掉不會留存。不過這應該也足夠了,那些人在檢查你的時候,察覺到我的氣息,大概會誤以為你是我的‘蜜蟲’,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就算是安委會也不會費心檢查一隻低等級幼蟲。
而如果這隻幼蟲還是一隻高等級“天災”的蜜蟲,他們就更加不會認真了。
卡洛斯還是第一次做這種糊弄安委會的事情,他懷疑正是因為這樣,他纔會如此慌亂。
作者有話要說:越寫越純情了。
唉,憐愛地拍拍某隻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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