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小花和殺生丸抵達目的地是小半個月後了。
眼前的城池不愧是天皇所在的居所。相對雲小花沿途見到隨時都可能被野獸與妖怪襲擊的零散村落,被衛兵、巫女，陰陽師守護的某些中小城池。這裡的街道與建築繁華整潔，沿街人聲喧鬨,讓她產生參觀日本曆史景點的錯覺。
人們的臉上多安逸笑臉，也帶著一種明顯的，對身著華服昂貴布料的男女們的畏懼與諂媚。在村落中見不到，中小城池中很微弱，這裡卻非常顯眼的尊卑感。
穿著普通或者破舊衣服的人們多著素色，而另一群穿著色彩花紋更鮮豔的人群,這種衣服的布料也會更好。人們會在看到華服男子們便退避得遠遠的，看都不敢多看。而見到被三五侍從打著儀仗行過佩戴白色帷帽的貴女，倒是會多看兩眼,可也會遠避開來偷偷觀察。
雲小花用了些小手段進了城,她的服飾與他人差彆太大,殺生丸又不願意抹去妖紋換掉甲冑。她隻能降低存在感行走在人群中，殺生丸戴著狐麵扶刀走在她身邊。少年明顯厭惡人類聚集的場麵,也不耐煩觀察周圍的人,走了冇多久，就想自己動用妖力飛上半空，卻被雲小花抬起手按住了肩膀。
“有人來接我們了。殺生丸，耐心些。”
說是人。先出現的是一隻剪紙式神,燕子樣的式神揮動兩片翅膀在他們頭頂飛舞兩圈，失去力量緩緩掉下被雲小花接在手中。
紙張被短暫賦靈。有點意思。
安倍百走上前站定,他看了戴著狐麵的少年一眼,他拿不準少年的身份，但看銀髮少年手掌上的尖利指甲，應當是隻妖怪。就是不知為什麼會跟在她身邊。
安倍百心思電轉,神色溫和地俯身行禮，“雲大人，請您跟我來，晴明大人期待與您相見許久了。”
“好，麻煩你了……”
“百，安倍百。但是還請您叫我的名字就可以。”安倍百接道，身穿陰陽寮學子服的他走到哪裡，都會被退人群退讓。
但他們看待他的眼神又不似退避權貴的敬畏，而是摻雜了微妙恐懼厭惡，躲避不幸般的退避，當然也有崇敬羨慕、嫉恨的眼神混入其中。也不知是針對陰陽寮，還是針對安倍百。
雲小花觀察著人群對待他人的不同反應，包括安倍百過來後，有華服男子想要靠近，閃爍著下流的眼神。
就說眼中有神。神思清而眼清，神濁而眼汙，隨動隨變，卻也貼切。
“好啊，百。”雲小花介紹身旁的殺生丸，“他是殺生丸。我的、短期學生，跟我出來隨意走走。”
安倍百向殺生丸點點頭，被無視也不生氣，繼續在前引路。
他們走了不短的距離。越走越偏僻安靜，跟在他們身後似乎想要做些什麼的人群，見是這個方向，一一放棄了跟隨。他們幾乎從城中鬨市區一路走到這座城池的最角落。雖然所在位置偏僻，居所卻處處精緻，環境清幽，少人打擾。
可雲小花連正門都還冇見到，還在繞著牆根走。便在途中一株臨水而生的紫藤花樹下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手持蝙蝠扇，藍白狩衣，衣襬暗紋在陽光下反射出細細的銀絲，卻都不及他的發與眼耀眼。青年微微睜大眼，雪色的睫毛輕顫，他攥緊了手中的扇子，腳步前後挪了兩下。
揚起大大的笑臉。
晃得她感覺有些刺眼。
雲小花不合時宜的想著，她其實還是不太習慣五彩繽紛的頭髮。好看是好看，就是偶爾……會亮得像顆燈泡。她的個人審美還是鐘愛黑髮黑眼。
太耀眼了。
“五條君。”雲小花上前停下腳步打招呼，她對五條家的先輩們有天然的好感，這張臉就更能加親切感了，她說，“好巧啊，又見麵了。”
五條晃笑容微微一垮，扇子不合禮節的在指間旋著圈，啪地被他握緊，“叫我的名字啊。小花，就我這麼叫你也太失禮了。”
雲小花從善如流，客氣地喚道，“晃。”
……五分鐘過去了。青年還是笑著看她，卻不說彆的。
雲小花看了看前方捂臉歎息卻不來和同伴打招呼的安倍百，身邊的殺生丸又在散發著不悅的冰冷氣息。
心想，我們就這麼乾巴巴地站著也不是回事。
“我跟百要去見晴明大人，你呢？”寒暄套路之一，說出要做的事情，禮節問詢對方，然後得到回答後禮貌結束對話。
五條晃眼中劃過一絲疑惑，扇角抵著下巴，試探開口，“是嗎？那正好我也有事情要拜訪晴明大人，順路同行？”
她看起來並不知道我要幫助她的事情。麒麟丸冇有說嗎？
安倍百深呼吸了好幾次，將險些脫口而出的吐槽憋回肚子，裝模作樣的傢夥。也不知是誰前段時間，一副癡漢迷醉，思念成疾的模樣求了晴明大人一卜。
雲小花自然冇有意見，她轉頭看向安倍百，眼神詢問。
“……見晴明大人要提前預約，五條君，還請下次提前做好準備。今天雲大人是晴明大人要招待的客人。”安倍百淡然說道，作為朋友他並不想做這個助攻的人，他……根本不想加深五條晃對那個大人的感情。他還不清楚雲大人的身份，但晴明大人提到她時讚不絕口的態度與眼神就能說明一些東西了。她肯定不是人類，若非妖怪即是來曆非凡的神明。
長痛不如短痛。
你不明白嗎？
可他一腔苦心甩在牆上，碎成渣渣。五條晃那個傢夥根本冇接他的眼神！
“那我現在就問晴明大人。”五條晃從袖中內袋摸出一張紙指，手指靈動的活動疊出一隻千紙鶴，他輕輕對著它吹了一口氣。
千紙鶴顫了顫，扇動翅膀飛起來，晃晃悠悠略顯笨拙地朝院牆內飛去。作為咒術師能夠使用陰陽師的式神，已經是他天賦異稟了。咒力點靈，非絕頂天賦者不可為。
以負麵生正麵之力。五條晃是個想法執行力都超絕當前時代的鬼才。
安倍百腦門爆出巨大的青筋，捏緊了拳頭，就準備撕碎那傳信的千紙鶴。這時，院牆的另一邊卻飛來一隻生動的鳥式神叼著笨拙的千紙鶴放在一旁，爪子扣在牆頂磚瓦上，尖尖的喙開合發出一道溫潤的老者聲音。
“晃也來了嗎？隻要您冇有意見，就讓這個小傢夥一起跟進來吧。”鳥式神小巧的頭顱轉向雲小花，黑豆眼眨了眨。
雲小花抬手擺了擺，微微俯身，“請不要對我用敬稱，晴明大人。您是長者。”
“我對五…晃一起進來並冇有意見，他或許有其他事情纔要見您。”
“……”是嘛，我這個老人家可不這麼想。
鳥頓時沉默下來，它爪子交錯著重新站了位置，叼起千紙鶴懸停在雲小花麵前，等她接過後。鳥兒站上了雲小花的肩膀，黑豆眼瞥見青年藏在袖中表示感謝的手勢，忍不住發出一串笑聲。
“好，你們一起來吧。我會問清楚晃有什麼事情要來找我這個老人家幫忙。”
安倍百心中長歎一聲。他不理解晴明大人的想法，為什麼要幫助晃？
雲小花有些莫名地捏起掌心的千紙鶴，左右看看，遞到走在她旁邊五條晃麵前，問道，“這個還要回收嗎？給你。”
嘶……
不知是誰的抽氣聲悄悄在院落另一邊響起。
雲小花察覺到不同尋常的波動，與其說是妖怪，不如說是精靈、自然精怪的存在，它們就在院落中小小的活躍了一下。
五條晃笑著伸出扇子，輕壓著雲小花的指尖彎起虛虛扣住那隻千紙鶴，才解釋道，“我疊的不好看嗎？是冇必要回收啦~既然晴明大人遞給你了，就當個小玩具給你玩。”
千紙鶴尾巴與頭部的尖尖都很完美，很挺立的一小隻。也算是千紙鶴界裡的標準模板，是挺好看。
可我……要這個做什麼？
雲小花碰碰它的嘴巴尖，然將千紙鶴的翅膀疊平收起，橫豎都是他人的好意，儘管有些突然，但她收下了。
“哼，無聊的小把戲。”一路沉默的殺生丸說話了。
五條晃走在雲小花身旁，寬大的袖擺時不時會在風的吹拂下，擦過她輕如雲霧般的衣袖，聞言偏了偏頭掃過銀髮少年臉上的麵具。
“這位少年是？他也有和小花一樣的麵具嗎？”
“那就是我的麵具，現在借給殺生丸用。”雲小花簡單介紹了殺生丸的身份，“這座城池被強大的結界守護著，會對大妖怪的妖氣產生反應，我的麵具與力量可以避免他被排斥……”
“也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們不會在這裡做出傷害人類的事情，但如果有人發現殺生丸的身份後對他出手，他們的生死我不會負責。”後麵的話是對著安倍晴明他們解釋的。
蹲在雲小花肩膀上的鳥兒問道，“我可以知道原因嗎？”
“答應了犬大將教他一課。”所以她將殺生丸帶到了這座城池，去看權欲下人心的黑暗與黑暗中的光。
有光必有暗，平衡與輪轉纔是道的準則。就憑這座城池維持著蒸蒸日上的繁榮與和平，相對光必然有暗相依相存，暗中必然也有一批用來製衡的光，且光必勝一籌。
人類就是這麼複雜的存在。
“如果您是問我為什麼不會救妄圖傷害殺生丸的人類。因為這是我和他的約定。”
殺生丸會承擔她的怒火，死於她手。而妄圖殺死殺生丸的人，也得接受自己會死這一事實。儘管她會選擇殺死惡貫滿盈的人類，吃人殺人的妖怪，可並不等於她就覺得自己的行事是正義且無可指摘的。
生命的重量相同，生命與存在本身是神聖的。便如饑餓以人為食的野獸妖怪會毫不猶豫的吃人，屬於自然法則的一環，她的存在也是其中之一。
她見到會製止，並反殺之。這是她想做並選擇做的事，並不意味它是‘對’。大道可不站在人類的視角對發生的事情賞善罰惡，它不評判對錯之分，隻輪轉因果平衡。
給什麼因收什麼果，僅此而已。若有一日，她因此而死，也是當然之事。
並不完全站在人類一方的神明。
安倍百心中做出判斷，他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他聽晴明大人的隻言片語，見她的行事作風，還以為她會是偏愛人類的一方。但現在似乎得重新估量對方的立場了。
“是嘛？這個理由足夠了。”安倍晴明說道，鳥兒飛起來從正門引著他們穿過長廊，停在樹梢。
有一鬚髮皆白的老者正跪坐在櫻花樹下，美貌的女性式神在一旁打扇捧著果盤侍奉在側。老人按住袖口，拿起茶壺在小幾上倒了一杯茶，滾燙的茶水敲擊在茶杯壁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老夫見今日風和日麗，是個賞花品茶的好天氣。所以決定在外待客，人神大人可願賞光一顧。”
“能得見千年後來者，得見異世來客，得見……人類成神第一人。”
“是老夫餘生幸事。”
雲小花見安倍晴明的第一眼。在他身上看到了道的痕跡，他也是個踏入道途的人。雖與她走的路不同，可他在心性之上的修行超過她在這世界所見的任何人。
當得通透二字。
道友，道友……似乎未必要走她這樣的路，才能被稱為同伴。大道千萬條，那些不經雷劫不問心，無法獲得這份力量。卻生活在當下努力綻放生命的人們，不正在修行修心嗎？
“也是我的幸運。”雲小花以道友禮掐印相見，眉眼都染上笑意，“道號驚鴻。在這裡見過道友。”
她果然是個神明啊？
五條晃眼神落在她的臉頰上，心想，人神是什麼？曾經是個人類，修煉成神明的存在嗎？好厲害啊……
我喜歡的人，她好厲害啊。
青年眼中的光瑩瑩流動，浮起萬裡冰川般的眼眸好似化作晴空，五條晃好奇又專注地注視著她，彷彿世界上就剩下一個人。他看著看著，忍不住跟著開心的雲小花一起笑了起來。
驚鴻也是名字？
真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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