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
刺目、灼熱、焦躁,遼闊的土地乾裂開一道道幽深的縫隙。
天空蔚藍,肉眼可及的蒼穹內,竟連半片薄雲都見不著。
悶熱潮濕的地牢中。
一張破舊不堪的草床上,躺著一名黑髮男人。
四肢修長,皮膚蒼白得可怕,五官清雋,睫毛又長又卷,眼瞳是通透乾淨的琥珀色,可惜望向前方的視線茫然無措,眼神渙散彙不成焦距,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彷彿一尊華貴的易碎雕像,渾身散發著驚心動魄的脆弱與美。
“這就是巫者嗎……”
“他看不見,巫者不會都是瞎子吧?”
“蠢貨,要都是瞎子,之前那個巫者就不會傷到領主了……”
獄卒們頻頻瞥向男人,把他從上到下觀察了一個遍。
起先,他們的臉龐上掛著懼怕、敬畏,片刻後,又徒增了幾分好奇。
這巫者的樣貌極好。
一襲青絲披肩,遮擋住了半張臉,蒼白的膚色襯得人彷彿透明一般,嘴唇卻是飽滿豔麗的緋紅,桃花眼微微上挑,若是勾勒出笑容,定妖豔蠱惑,然而他麵露脆弱之色,像隻跌入火海的白天鵝,彷徨無助叫人憐惜。
男人似乎感覺到了四麵八方投來的視線。
蜷縮起身體,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天鵝頸,天鵝頸上,刻著奇怪詭異的梵文。
傳聞巫者能夠聽到神的聲音,並與之交流,神秘又罕見。
巫者弱不禁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卻能無視異徒的能力,無聲無息地殺死他們。
而焦土的領主唐邊雅,正是一名三級異徒。
自唐邊雅險些被突然闖入領地的巫者傷及性命,便夜不能寐,連夜加強了周邊領地的巡邏,冇想到還真在野外叢林中撿到了一個昏迷不醒,雙目失靈的巫者,隻不過這名巫者跟之前的不同,似乎完全冇有殺傷力,他像一隻瀕臨死亡的小兔子,彷彿稍一受到冒犯,就會停止呼吸似的。
樓梯口有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不慌不忙。
燭光忽明忽暗,牆壁上映出兩抹身影,一高一矮。
看到高個子,獄卒們還未有所動作,看到矮個子時,才驀然變了臉色,迅速收斂好奇的目光,垂下眼簾,畢恭畢敬道:“領主大人,嵐棲大人……”
領主唐邊雅四十不到,保養得當。
身材魁梧高挑,眼睛炯炯有神,腳上踏的草鞋和穿的獸皮乾淨整潔。
——這在流民聚集的領地十分罕見。
大多數流民食不果腹,就算是領主,也不能確保一日安穩,說不定哪天一個不慎,便被枕邊女人、平日裡把酒言歡的兄弟、或者隔壁領地的領主措手不及地抹了脖子。
他能保持一塵不染的裝扮,足夠證明領地內的和平安寧。
唐邊雅背過手,細細打量著牢中虛弱的男人。
一霎那,多種情緒自眼底湧過,貪婪、懼怕、猶豫。
良久,他不緊不慢地對身後的紅頭髮矮個子少年說道:“嵐棲,巫者危險,放在牢裡我心裡不踏實,還是交由你照看吧。”
這個叫嵐棲的紅髮少年體型嬌小,皮膚白皙,臉長得很漂亮。
是一眼看過去,就驚豔的長相。
……
嵐棲是七級異徒,越高級的異徒,越容易受到巫者的影響。
從進入牢房起,他已經隱約感到一些不適,如果被突然襲擊,恐怕不好躲避。
嵐棲皺了皺眉,剛想拒絕,卻被唐邊雅打斷。
他眼神誠懇認真,一字一句道:“我隻信任你。”
沉默了一會,嵐棲打開牢門,望向裡麵羸弱病態的男人:“你叫什麼?”
男人抬眸,眼神如絲如媚,宛如吐出的蛛絲,將他包圍纏繞。
嵐棲被看得心底一片酥麻,直接後退了兩步。
“鬱宸。”男人聲音很輕,輕柔得如羽毛一般。
眼前的男人彷彿已經奄奄一息,每說一句話,便要深深地喘一口氣,但時不時帶著一絲蠱惑之意。
嵐棲深吸一口氣,平複好心情,才蹲下身,與他對視。
對視的瞬間,他分明感覺到那雙清澈如茶湯的琥珀色眼眸有感覺似的,稍稍動了動。
好像在觀察他。
又好像不是。
可是一個瞎子,怎麼會觀察人?
嵐棲雙眸微眯,手指放在腰間的匕首上:“你真的看不見?”
“嗯?”鬱宸睜著空洞的眼睛,疑惑後,乖順的點了點頭。
話音剛落,匕首突然揮下。
伴隨著刺目的光芒,在距離鬱宸眼球兩毫米處停了下來。
這次一眨不眨,毫無察覺。
收回匕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看到鬱宸如蝴蝶撲扇翅膀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俊秀的臉龐寫滿了委屈,明明手腳纖長,肩膀比他要寬闊,卻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楚楚可憐,像極了被誤會了的孩子。
如果不是誤闖領地,他不會被關在肮臟悶熱的地牢中。
況且雙目失明,本就辨彆不了方向的。
嵐棲起身,語氣溫柔了許多:“跟我走吧。”
誰想到鬱宸抱著膝蓋,一動不動。
一旁的獄卒尷尬道:“嵐棲大人,他有腿疾,站不起來。”
嵐棲問道:“有木板嗎?”
“冇有。”其中獄卒醞釀著回答:“隻有草蓆,裹死人用的。”
說著說著,他便愁眉苦臉起來:“嵐棲大人,其實大家都不敢跟巫者近身,畢竟我們跟您不一樣,都是普通人,上次那個巫者還差點……”
唐邊雅是極要麵子的人,不願三番五次地被提起自己險些喪命的經曆,當下臉色一黑,擺手阻止了獄卒脫口而出的話:“嵐棲,這事交給你處理,不要讓義父失望,不要讓領地裡崇敬你的孩子們失望。”
“義父”兩字一出,帶了幾分隱隱的施壓,是不給商量的餘地了。
“知道了。”
嵐棲彎下腰,背起鬱宸。
男人看起來瘦弱,實際並不輕,伏在嵐棲的脊背上,整個腦袋都有氣無力地埋進了他的肩窩裡,幾乎覆蓋住了整個身子。
流民們大多用狩獵下來的動物皮毛當衣服穿,嵐棲也不例外,隻是這樣脖頸處的一大片裸/露了出來,正好對準了傳遞而來的溫熱呼吸。
氣息打在皮膚上的瞬間,明顯感覺少年的身子輕輕顫了顫。
像是很敏感的體質。
“你在抖。”
男人摟住嵐棲脖子的手臂緊了緊,擔憂地問道:“我很重嗎?”
巫者嬌弱又稀少,一般群居,不愛單獨行動。
五冥大陸裡,有一塊專門屬於他們的領地,叫做“巫冥”。
嵐棲出生在荒地,被唐邊雅撿走後也是在荒地周邊活動,從冇去過五冥大陸,見到的巫者也就隻有先前闖進那位,和現在這個叫“鬱宸”的男人了。
顯然,鬱宸身上巫者的氣息要濃鬱得多。
嵐棲本就討厭彆人碰觸,連住的草房都要單獨一間。
男人一靠近,他便雙腿虛軟,更彆說貼著肩窩說話了。
“其實用草蓆也沒關係的。”
鬱宸氣若遊絲地說道,通情達理的模樣顯得更加楚楚可憐了:“以後我死了,一樣會裹這個入土的,反正我現在的樣子,也活不了多久……”
“閉嘴。”
溫熱的呼吸把嵐棲耳垂吹紅了。
他暴躁地想移開鬱宸的臉,可對上空洞迷茫的眼眸時,心頭一梗。
算了,跟瞎子生什麼氣,反正也不用走很遠。
……
走出地牢,耀眼的陽光如同火爐,籠罩了整個焦土。
今年氣候尤其怪異,酷暑持續了整整兩月,一滴雨未下。
莊稼逐漸壞死,目前還能勉強支撐,再下去,恐怕要迎來旱災了。
“嵐棲哥哥——”
一個捲髮麻子臉少年手臂掛著籃筐,興奮地招手,似乎在地牢外等待許久了。
看到鬱宸的那一刻,雀躍的神情瞬間垮了一半:“他是誰啊?”
“巡邏兵撿到的巫者。”
嵐棲一邊往前走,一邊淡淡回答道:“義父覺得他危險,讓我看著他。”
麻子臉少年撅起嘴,不滿道:“看著就看著,為什麼要嵐棲哥哥背?”
“他看不見。”嵐棲解釋:“腿腳不方便。”
“誒呀,又瞎又瘸,領主大人有什麼好怕的……”
麻子臉少年小跑著跟上,一路上喋喋不休:“再說了,巫者身上的力量,不是隻能讓異者感覺虛弱?普通人又冇有種下過蠱蟲。”
況且,巫者那麼柔弱,也冇聽說有穿牆破洞的本事,獄卒怎麼可能守不住他。
思及此,麻子臉少年露出狐疑的神情,用審判的目光上下打量鬱宸。
嵐棲沉默了。
半晌,才說:“阿吾,他是領主,自有考量,彆再問了。”
“哦……”
阿吾不情不願地閉了嘴,目光仍時不時地瞥向鬱宸。
這個男人雖然麵色蒼白,但意外的好看,眼睛是眼尾略彎的桃花眼,頭髮細軟垂在臉頰兩側,隨著顛簸,有一下冇一下蹭著嵐棲的脖頸,要不是他看不見導致瞳孔失了光彩,一定是個又嬌又媚的男狐狸精。
一時間,阿吾產生了危機感,故意道:“嵐棲哥哥,下月十五,就要神祭了。”
見自己冇得到迴應,便繼續說了下去:“我看用巫者神祭挺好。”
鬱宸輕聲問道:“神祭是什麼?”
“你們巫者不是能跟神明交流嗎,怎麼連神祭都不知道?”
阿吾見不得他這副我見猶憐、一碰就碎的模樣,勾勒出譏諷又輕蔑的笑容,陰陽怪氣地解釋:“異徒的能力又不是天生的,想要維持,就需要神祭,乞求神明的施捨,賦予力量。”
說罷,他指向前方一片荒地,周圍乾癟枯竭,寸草不生,中間幾畝卻鬱鬱蔥蔥,在暴曬的陽光下,絲毫不受影響:“比如領主大人,他通過神祭才擁有了‘木’的力量,使得荒地長出綠油油的菜葉子,而我們不用去隔壁領地搶奪食物,也能過上飽腹的日子。”
鬱宸垂下眼簾,聲音更輕了:“那……神祭需要做什麼?”
“新鮮的血肉和靈魂。”
阿吾陰惻惻地說:“登上祭壇、成為祭品的人,神祭過後,血肉橫飛,屍體冇有一塊完整的,唯一乾淨的地方隻有臉,但是眼神充滿了憎惡怨恨,都說這是因為神明在吃完軀體後,連同靈魂一起抽乾了,纔會在臨死前露出這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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