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黃昏之後,雪漸漸大了起來。
禦書房中靜悄悄的,宮人進來點了燭火,原本昏暗的宮室瞬間變得明亮起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那沉默的天家父子二人,又悄無聲息的退了下來。
燈影搖曳,二人的神情看起來有幾分晦暗不明,在那長久的沉默中,似乎連外麵雪落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這一行可還順利?”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景安帝,他看著燕宸曦清冷的麵容,心底無奈的歎了口氣,問道。
“一切順利。南境叛亂已經平定,幷州的事務已經安排妥當,月氏王願與我大宸修好,明年會遣來使來鄴城與聖上談論盟約之事。”
燕宸曦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的說道,景安帝看著他,在他清冷的麵容上看不出一絲波瀾。
無奈,他隻收回目光,溫和著聲音道:“坐吧。”
見景安帝賜座,一旁伺候的寧公公方纔覺得父子二人之間方纔那莫名緊張的氣氛總算有所緩解,心底微微鬆了口氣的,隨即十分伶俐的上了茶來。
原本略顯清冷的書房,很快被氤氳的茶香給衝散,就連景安帝心中也是微微的鬆了口氣的,但燕宸曦麵色如常,端著茶水,一雙眼清冷的看著杯盞中茶葉沉浮。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看不穿這個孩子究竟在想什麼了?
在留鸞閣的那場大火之後,在他纏綿病榻半年漸漸清醒之後,似乎眼前所見一切都變了。那幾年種種,不過是他偷來的一段歡愉時光而已。
父子二人,如今隻能為君臣。
“幷州的事孟昶旭已經在摺子裡和朕說了,這事你辦的周全。”
說到這裡的時候,景安帝眼中閃過了一絲感慨之意,道:“幾個孩子中,你行事朕是最放心的。每次交給你的事,都完成的很好……”
“那本是兒臣應該做的。”燕宸曦淡淡的說道,態度清冷,但他性格素來都是這樣。
一時間縱使是景安帝也拿捏不準究竟他是知道了什麼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此次幷州之行,南境,虞生炙,這些人、這些事的出現都在景安帝的意料之外。若早知如此,說什麼他都不可能會讓燕宸曦去那裡的。
再度一陣沉默之後,景安帝將目光從燕宸曦身上收回,問道:“太子被禁足的事你可聽說了?”
“來的時候聽府中人說了。”燕宸曦並未曾如一般的皇子一樣,對於這樣敏感的事情避之不談,語氣淡淡,卻也冇有問過多的。
倒是景安帝將手中茶盞放下,忍不住的問道:“難道你就不好奇太子為何被罰嗎。”
“父皇罰太子禁閉,定當是因他做錯了事。”燕宸曦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說道,一旁心思玲瓏的寧公公都忍不住為這位捏了一把汗了。
雖說祁王殿下性格素來如此,但如今宮中多了一個寧王,難道他一點就不擔心失了聖心被聖上遷怒嗎?
“說起來王爺在幾個月在幷州也是辛苦了,聖上特意命禦書房做了幾樣時興的糕點,專門為您備的呢。”
寧公公這個時候適時的插進了話,倒是讓景安帝眼中的怒意散了幾分,讓寧公公將新做的那碟子桂花糕端到了燕宸曦麵前,嘴角噙著笑,依舊用溫和的語氣風輕雲淡的說道:“嚐嚐看,這宮中桂花糕的味道和虞家四小姐做的比起來如何。”
方纔一直無動於衷的燕宸曦,聽到景安帝的提及虞玦神色微變。
居於上位的景安帝將燕宸曦的神色變化儘收眼底,眼中閃過了一絲暗沉。
寧公公手中捧著碟子,道:“王爺,這可是聖上專門為您準備的,您嘗一塊吧。”
聞言,燕宸曦清冷的目光看向了那瑪瑙碟子中精緻的點心……
宮中禦膳房做的東西自然是十分精美的,呈給景安帝的更是極儘精巧,更何況,這是景安帝在詔祁王進宮的時候特意囑咐禦膳房做的。
寧公公在宮中伺候多年,是景安帝身邊服侍的老人了,他知道不少旁人不清楚的秘密,包括那位曾經冠寵六宮的琉璃夫人,包括如今這位權傾朝野卻性格冷清的祁王殿下的過往種種。
祁王幼時嗜甜,年長之後在軍營中曆練回來,倒是口味改變了。這些年來每次祁王進宮,景安帝都會命人準備時興的點心,但每次祁王都會婉拒。
這一次一如既往,但似乎又有什麼不一樣了……
比如說,這次景安帝故意命人準備了桂花糕,提到了虞四小姐,又讓他親手呈給了祁王。身為宮中服侍的老人,明白了這次聖上詔祁王進宮恐用意不簡單。
不過須臾之間,寧公公心思轉了又轉,隻不過他手中捧著糕點,夾在這父子二人之間縱使圓滑如他一時間也禁不住那幽冷的目光,背後竟冒出了一絲冷汗。
不過幸好,最終最先收回目光的是燕宸曦。
他倒是給麵子,撚了一塊糕點嚐了一口,淡淡的說道:“不錯。”
寧公公鬆了口氣,總算能回去交差了。
而在這時,燕宸曦又開口道:“父皇,我和阿玦已經在幷州成親了。”
父子二人自見麵以來一直說的是公事,對於虞玦的事避而不提,原本寧公公以為祁王殿下心中有數。冇想到竟忽然來了這麼一出,寧公公清楚的看到了景安帝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身為皇室子弟,私自在幷州成親……”
話還冇說完,便被燕宸曦淡淡打斷,道:“並非是私自,我與阿玦是父皇您親自賜婚的,難道您忘了?”
景安帝當然冇忘!若說他做過最後悔的事是什麼,那麼便是因為當時一時心軟,給兩個人賜婚。早知道,虞玦的身世……
不過須臾之間,景安帝臉色變了又變,而自始至終燕宸曦除了看到桂花糕時神色微動之外,此時他的臉色依舊一如既往的平靜。
這也平靜的過頭了,寧公公心中暗道。
許久之後,景安帝方纔看著燕宸曦,意味不明的問了一句:“你當真要如此嗎?”
燕宸曦目光幽幽的看著景安帝,嘴角微挑道:“父皇收到兒臣書信的時候,便應該知道了兒臣做的決定。”
外麵的雪越來越大,年關將至,卻是風雪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