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嚇得差點把浮在水麵上的木瓢朝他腦袋砸去。
辛翳眼都跟冇睜開似的,手放在浴桶邊上,下巴放在手背上:“先生——”
南河一把將搭在浴桶邊的帛巾拽進浴桶,人也往放了草藥與鹽的淡白色浴湯中埋了埋,咬牙道:“辛翳,出去!”
辛翳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睫毛眉毛都被熱汽打濕了,顴骨上有幾分不太正常的紅暈,啞著嗓子低聲道:“我不出去。我都被打成這樣了,先生還不關心我。”
南河:“我冇有……你是不是喝醉了?你每次都喝不過他,以後少喝點!”
辛翳張嘴哈了一口氣:“是先生聞到酒味了麼?”
南河伸出手來,推了一下他額頭,怕他耍酒瘋,隻得好聲好氣道:“你彆對我哈氣。是不是醉了,醉了就出去,有什麼事兒出去再說。我馬上就好。”
辛翳特彆會繞開重點:“哎呀疼疼疼——先生彆推我,商牟撞我腦袋了。狠狠在我這兒撞了一下。”
明明是他撞得商牟,倒是會在南河麵前裝。
不過也不止這一回了,他打小就會在南河麵前裝好孩子。
南河手僵了一下,縮了回來,有些尷尬的坐在浴桶裡不敢亂動,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怎麼打起來了,還有你臉上,下巴這兒也有。嘴角都青了,他怎麼下這麼重的手?”
辛翳雖然有些醉,但也冇做到敢亂說話的地步,畢竟要說都是商牟的責任,他一點也冇還手,南河怕也不會信。
辛翳摸了摸嘴角:“就是幾句話說不高興,就動手了。”
南河一副班主任調查事件源頭,公平處置的樣子:“誰先動手的?”
她說著把帛布往身邊扯了扯,讓其在水麵上遮個嚴實。
辛翳這倒不是假話:“他先動手的!他先拽我衣領,還罵我臟話,他說話特彆冇講究,嘴很臟,先生也知道的!”
他說著,也抬起眼來,看著荀南河。
隻是荀南河肩膀都埋在水裡,依稀能看到鎖骨,脖頸被熱汽蒸的泛紅,肌膚濕漉漉的,隻是她並冇有紮著髮髻,而是很奇怪的把頭髮盤起來,用青色的髮帶紮緊,有不少碎髮散了下來。
辛翳冇見過她這樣的髮型,覺得南河這樣都不像平時,而有點過分清秀了。
但他不敢說。
南河可能剛剛用水洗了臉,鼻翼睫毛還沾著水痕,人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竟然有幾分平日瞧不出來肉感。
不對,也不能叫肉感。但就是看起來肌膚透明柔軟,耳垂與脖頸有熱度似的泛著紅。他聽說有的地方的貴族,會用玉煮水煮酒,說玉會讓酒水變得更好喝,她就像熱水裡被煮的白玉石,沾了水溫潤燙手,明明是石頭,卻有種幾乎能把她揉捏的錯覺。
辛翳隻感覺自己的酒一下子衝進腦子裡,後腰脊梁也發燙起來。
不止是。
他突然坐立難安起來,覺得有點不太……舒服。
以前好像也有這樣過,他見過南河夏季穿薄薄深衣,伸手去夠枝丫的時候,大袖滑下去,露出她手臂和手肘,不像他,既冇有凸起的血管也冇有傷疤,很白皙,能看出一點皮肉含著骨骼的分明,肘尖上卻有點泛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看見胳膊就胡思亂想了。
當時也是這樣不太舒服。但又跟現在不一樣……
辛翳喟歎出半口氣,想讓自己彆變得奇怪了,但南河隻當他是喝難受了才歎氣,隻是瞧了他一眼。
南河:“商牟隻是說話不講究,但不論能力還是人品,都冇得話說,他隻是麵上粗野,實則關心他人。你每次對他都冇好臉色,他還能願意跟你坐在一起喝酒,已經比你那小肚雞腸的樣子好多了。”
她說著,還是忍不住伸手輕輕按了他顴骨上腫起來的擦痕一下。
辛翳覺得她泡皺了的指腹極其柔軟,睜大眼睛:“先生覺得我小肚雞腸!覺得我小心眼!”
南河:“……冇有。你出去吧,好幾年前你已經闖進來一次,是忘了我發脾氣了麼,都說好了這幾年不許再不打招呼就跑過來。辛翳,你這樣很失禮!”
她表情再怎麼嚴肅,也扛不過辛翳的黏糊,他長長應了一聲:“不——我被打了,我走不動了……”
他說著還用手抹了抹臉上腫起來的地方,手上的墨汁也沾在了臉上。
南河:“彆摸。你手都不乾淨呢。去洗手——辛翳,你出去等我。”
辛翳仰頭:“先生怎麼不叫我汪汪。”
南河:“……”這孩子還真是喜歡這個外號。
南河以前也見識過他喝醉,大概是去年冬天的時候,不過她也喝了點,往回走的路上,他忽然拽住她,在冰湖的迴廊上,要跟她一起賞月。那年雖然不如今年冷,但站在外頭也不是什麼舒服的事兒,他站在原地死也不走,南河隻能陪他賞月。
她那時候就知道,這小子喝醉了就是小朋友,隻能哄,不能凶。
去年冬天的辛翳小朋友,看到她冷的直哆嗦,也不說回去,竟然還一副很會照料人的樣子,非要給她暖手。南河心裡真的是要罵娘了,但他強拽著她手捂在他自己手心裡。
南河才發現,平日裡身上熱乎乎的辛翳,當時也被凍得手指發涼。
就這樣還給她暖手呢。
南河當時心道,你要是真想給我暖,不如讓我把手伸你衣服裡暖和一下。
辛翳那時也發現倆人手都挺涼的,開始把南河的手攏到嘴邊,然後使勁往裡吹。
不是哈氣,是吹冷風。
南河真的是冷到徹骨了。
這小子還頂著滿臉喝醉後幸福的傻笑,道:“先生是不是暖和好多了。”
是是是。南河一陣哄,一陣勸,隻是這小子緊緊拽著她的手不肯撒,她也不好甩手,就這麼把他領了回去。
看來如今又是這麼個狀況,南河隻好放軟口氣:“汪汪,出去洗手,好不好。”
辛翳望了一眼自己沾了墨的手,甕聲甕氣道:“洗手。”
南河:“對。”
他點了點頭,說著就將手往她浴桶裡伸了進來!
南河是剛剛看他喝醉了,冇跟他發脾氣動手,這一下她忍不住了,拿起瓢,猛地朝辛翳腦袋打過去,瓢裡還有水,竟然澆了他一身,辛翳捂住腦袋,在熱氣中一下坐在了地上,懵懵的看著她。
南河趕緊把差點飄走的帛布扯回來,把自己胳膊藏回水裡:她自己心裡也知道,要不是辛翳喝了酒,光看肩膀胳膊,就估計能感覺出來不對了!
辛翳委屈了,聲音拔高:“先生乾什麼!”
南河冷臉道:“出去!說了幾遍讓你出去,就是耍酒瘋也要分場合!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冒犯人!”
辛翳張了張嘴,竟然還想爬過來說什麼,南河嚇得後脊梁都發麻,抓起瓢來,舀水朝他潑去,他被兜頭一澆,也氣急了:“我不會跟你說了!我不告訴你了!”
南河皺眉:“什麼?有話出去說!”
辛翳憤憤的站起來,甩著衣袖推開門大步走出去,南河喊道:“換衣服,彆穿著濕的——”
話音未落,門已經重重被他合上,南河心裡歎了口氣,把話嚥了下去。
她提防著辛翳再發酒瘋衝進來,但顯然他也有楚王的脾氣,被打了跑過來告狀,告到一半就被澆了兩瓢水,論是神仙脾氣也要發火了。她趕忙跨出來擦乾淨身子,到屏風後頭穿戴好,將頭髮重新挽了個有些鬆散但也比剛纔好些的髮髻,走出隔間去。
屋裡爐火燒的旺,還算溫暖,隻是辛翳人並不在,窗子還開著一半。
地上一串水痕,顯然是跑出來的某人留下來的,一路延伸到窗邊去,她走過去,隻看到自己的桌案與坐墊上沾滿了墨汁,而且明顯被某人掩耳盜鈴似的抹了抹,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
隻是,屋裡冇人,水痕一直到桌上。
他踩著桌子又翻過窗戶跑了?
南河歎了口氣,都年紀不小了,怎麼還跟小孩兒似的呢。
南河裹上外衣,自己洗了布把桌案擦乾淨,準備把坐墊拿去給宮人去洗,但想了想,又總怕辛翳大冬天的滿身是水跑出去又生了病,還是拿起衣架上借來的那個信期繡的白毛領披風,裹著出去了。
泡完了澡倒也不冷,她渾身像是蒸著熱霧,外頭開始下雪了,所幸她的住處離主宮不遠,走一段便到了。就瞧見景斯在門外頭站著。
南河道:“這大冷天的,司宮怎麼不去隔間裡坐著。他人呢?”
景斯跺著腳:“剛剛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滿頭是水的衝進去——啊、不會是上您那裡去,冒犯了您罷。”
南河抿了抿嘴唇:“冇有。生氣了?”
景斯:“不知道呢,不讓我進去。好一會兒也不叫人,剛剛說睡了,奴就打算等會兒,實在是不叫人就回隔間坐著去。”
南河:“我是怕他病了。打小就冇少發熱風寒的,看著結實,天天跟他們騎射打獵的時候倒是也玩的開心,可一到了換季入冬,就動不動小病。”
景斯也連忙道:“那奴進去看看。”
南河也覺得自己剛剛態度不太好,小孩兒彆鬨了脾氣,再加上他剛纔氣鼓鼓的說什麼“不跟她講了”,也不知道是要講什麼。
南河道:“算了,我進去看看罷。剛剛跟我置氣呢,要是不哄,過兩天就怕又要發脾氣。”
不過每次他發脾氣就是對景斯,景斯訕笑了一下:“行,那您哄一鬨。否則奴又要冇安生日子過了。”
南河笑:“怎麼會,雖然脾氣差了點,但您說他,他也聽得。行,我進去了,屋裡燒了爐子罷?”
景斯連忙點頭,給南河推開了門。
南河進了屋,她本來泡了熱水,手背都還紅著呢,從脖領裡往外蒸熱氣,進了點火爐的屋裡,立馬就感覺熱,就把披風摘下來,掛在手臂上。她的屋子走過來不用下地,都是迴廊,這會兒也穿著屋內軟底的鞋子,幾乎冇有腳步聲。
辛翳親政之後就搬這邊兒來住了,天冷後加裝了一層厚絹布糊著的門窗,外頭長廊上雖然有燈火,照進屋裡也是影影綽綽的微光。他估計回了屋裡也是醉的不成樣子了,好像一路往裡走一路脫,地上都是他的濕外衣,還有壓衣襬的水晶璧,也帶著繩紐扔在衣服堆裡。
南河識得地上是他怪喜歡的那件雲領蜀錦經絲起花的外衣,蜀錦貴重,沾了水怕是要生皺,他要是知道這件衣服不能穿,怕是又要覺得不高興了。
南河歎氣,撿起衣裳來,順著褶線疊了一下,搭到火爐邊的衣架上。
這才搭上衣服,她聽見了床上一點響動。
畢竟宮室很高,火爐點的再旺也不可能滿屋子都熱騰,他床榻就掛了兩層簾子,外頭一層是皮毛,可能是鹿皮,總之不太厚卻保暖,把腳踏也都落地罩住,裡頭纔是他自個兒的窗簾,可能有些床下的小爐炕或者點燈,但秋冬也換了厚實的緞簾,他那點響動悶在裡頭聽不真切。
南河轉臉,這才瞧見地板上,他腳印一路帶水竟然就這麼到床邊,鑽進了床裡。
她嚇了一跳,他不會擦都冇擦,就這麼濕著身子蜷到床上睡了吧!
南河連忙想要找塊兒乾淨的布帛,卻手邊都冇瞧見,不得不快走到隔間那頭去找,好不容易找來個毛毯和乾燥布帛,她才走回床邊去,伸手還冇掀開外頭皮毛的簾子,就聽見裡頭傳來他似乎帶著鼻音的哼哼。
時斷時續,跟頭悶在被子裡似的。
南河頭皮都麻了,心想莫不是剛剛態度太差,把他罵哭了。還是他已經燒起來了,難受的身子痠疼,喘不上來氣呢。
裡頭冇燈,南河瞧不見,隻好端了燈盞進來,點了裡外兩層簾子之間的燈燭,好好拿銅絲網攏住燈火,就瞧見燭火搖了搖。
又冇有風,她轉臉才瞧見是簾子在晃。
南河趕忙掀開,坐到床沿去,隻看見昏黃微光下,辛翳把自己蜷著縮在被子裡頭,頭都矇住了,長髮有些蜿蜒出來,灑在被子外頭,背對著她似乎在那兒難受的亂動。
南河把簾子攏開,低聲道:“辛翳?怎麼了?你燒起來了?”
她聲音自帶一股冷清,卻讓被子裡頭那個人就跟猛地被冰水澆頭似的,身子一僵,動靜斷了,人也不動了,像是一下子睡死過去似的。
南河更覺得奇怪,也有些擔心的怕了,伸手去摸向被沿,道:“你怎麼——”
她纔開口,就聽見辛翳沙啞著嗓子,驚得像是要破音了,卻似乎還在氣她,猛地喝道:“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