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牟:“你他媽要是敢在我這兒掉一滴眼淚,你就滾出去受凍!”
辛翳披著被子:“哭你大爺!再說了這都是我的地方,這宮裡宮外都是我的,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商牟拿個鐵釺子,捅了捅二人之間的火爐,看著火星飛起來,用銅絲網罩上。
他已經聽了半天了,此刻都有些頭疼,捂著額頭道:“你到底乾了什麼,能讓先生想躲著你了。”
辛翳卻說的很含混:“我就是,可能喝醉了,冇控製住。表達了一下……”
商牟轉過頭來:“你不會直說了吧。”
辛翳連忙搖頭:“我冇有!我怎麼可能直說!”
商牟聳肩:“倒也是,你要是直說,可能先生就不止這個反應了。估計就想跟你恩斷義絕了。哎……你能不能彆那個表情,就光你你傷心,你不覺得先生要是知道了你這份心思,也會傷心麼!”
辛翳抬起頭來:“……會麼?”
商牟:“本來就是這樣,你喜歡他本來就是自己心裡頭賤了,先生又冇有要接受你的義務。彆說義務了,他壓根也冇資格去要求先生對你什麼態度。所以說我勸你早早收了心思,這事兒壓根冇得結果。”
辛翳耷拉著眉眼:“可我收不住……”
商牟往後一仰:“收不住就自個兒承擔責任罷。先生走了,或者是對你翻臉,那都是後果。”
辛翳抱著膝蓋,下巴在披著的被褥上蹭了蹭。
辛翳:“你那不如殺了我算了。”
商牟:“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我覺得冇有什麼收不住的心思,冇有忍不住的感情。你要是真的有那麼在乎,就能忍住。或許,先生搬出去,你也該趁這個機會冷靜一下。”
辛翳睫毛抖了抖:“你說,是不是就冇有一個可能,先生也會……喜歡我。”
商牟哼哼笑了兩聲:“我不用說,你自己覺得可能麼?”
辛翳:“不……太可能。可我不隻是希望先生喜歡我,我還希望先生不對我失望,我希望先生至少能以我為傲。”
商牟聽見他這話,不正經的樣子也收了收,他不擅長於彆人聊這些,滿身難受,卻也隻能硬著頭皮想些合適的話:“我覺得……先生對你的期望,就是希望你成為能夠一統天下,能夠成就霸業的王吧。所以,他不會因為倆人意見相左而生氣,更不會因為你跟他在大權上有衝突而難過。反而他可能害怕你過分粘人,怕你冇有大人樣子。”
辛翳顯然將這話聽進去了:“那你說……我又跑過去,對他說了這麼多話,他會不會挺失望的。”
商牟:“可能他不會對你失望,卻對他自己很失望,覺得冇能夠教好你。”
辛翳從來冇有往這方麵想過,如今商牟說來,他才覺得心裡發木,堵得難受。
是,他的不成器,隻會讓荀南河自責。
辛翳:“其實我也曾瞧不上申子微,申氏如今就不像個樣,但他們在先生麵前藏得好。我也曾想過剪除某些在先生眼下看不見的地方小偷小摸似的小氏族。不過就怕讓先生與我起了衝突,麵子也掛不住。”
商牟:“你要是不願意做,倒也情有可原。畢竟你要是對荀君用過的人下手了,外頭就會有人以為荀君不得恩,想要也踩他幾腳了。這事兒可以慢慢來。”
辛翳半垂下眼:“你說得對。我奢求不了先生喜歡我,總能盼著先生對我……滿足罷。”
他說著慘笑了一下,道:“我該,外頭那宅邸還不成樣子,既然先生心意已決,我就該至少多派人過去,把他住的地方拾掇的像樣,讓他住的舒服些。而且,或許我不總糾纏他了,我不總粘著他了,他就會覺得自己搬出去住也不太方便,會不會可能也就有些時候留在宮內了。隻要我——隻要我不讓他失望。”
商牟心頭一下子複雜了起來。
他本來覺得辛翳對於先生的喜歡,是一時的仰慕,是少年時候的衝動,但如今他這般小心翼翼,甚至矯枉過正的語氣,讓他都覺得有些驚訝。
是,他們這些山鬼少年都是外人,這些年一步步走過來,辛翳積蓄的感情,可能就是有親情有尊敬,但誰的感情都不是單純到極點的喜歡,或許都會摻雜很多東西,比如某些幻想和期待,比如某些經曆與過往,比如某些自己冇能得到過的東西。
誰又說感情要越單純越好呢?對於辛翳複雜的情感,又有誰能指責呢。
隻是商牟覺得,辛翳這樣的壓抑,以及荀南河內斂冷靜,不會多表達的性格,會不會長此以往下去,他越來越鑽牛角尖,會不會恨上荀南河……
但商牟什麼也冇說,辛翳似乎已經給自己編排了一套說服自己的辦法。
商牟:“你真的想好了?”
辛翳吃力笑了笑:“嗯,先生說我後日可以去他……府上。我到時候去,一定不讓先生覺得我不好。”
商牟垂下眼睛:“我這話雖然說得很難聽,但日後你自己壓不住心意,或者遭遇各種各樣的事,讓你恨先生,或者是討厭先生了……請你也彆做任何困擾或傷害他的事情。他對你從來很好,他冇有任何過錯,你喜歡他是單方麵的,被種種心態折磨也是你自己的苦果,他那麼好,不該被你傷害。”
辛翳抿了抿嘴唇,發狠似的道:“我不會。我絕不會。我自己知道了。”
他起身,披在身上的被子掉下來,嘴唇過分用力的抿到發白,他道:“我走了。我回去了,我不該擾你到這個時候的。”
商牟本來可以罵他的,但這會兒看著他這幅樣子,商牟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要說“以後可以隨時來騷擾我”是不是感覺有點氣氛詭異。
可他又有些害怕辛翳會憋死,畢竟在他親政之後,他們也喝過幾次酒,他還記得自己喝的實在太多,吐了幾次之後竟然趴在桌子上,跟辛翳說了自己幼時流浪以及歸家之後的一些事,一些從來不曾跟彆人說的事。
辛翳也不會安慰人,也確實冇有嘗試安慰他,隻坐在桌對麵,聽他說每一句,然後應聲。
他也不是矯情的人,就覺得辛翳這種聽他說的方式,他覺得正合適。
之後他們倆都當那件事冇發生,商牟不願再提,辛翳也冇拿出來笑話他,但就漸漸成了夜裡喝酒白日鬥嘴的關係。
商牟覺得這事兒怕是也會成為他們之間的秘密,以辛翳的心態,怕是也不可能跟彆人說出去。
他起來裹著外衣送辛翳,手揣在袖子裡,半晌隻道:“你要是想喝酒了再來找我。”
辛翳:“不嫌煩了?”
商牟咋舌:“煩又有屁用,你是楚王,萬一你有一天把我踹了怎麼辦?”
辛翳笑了笑:“諒你也不敢煩我。”
而商牟之後也冇跟辛翳提過這個,他也不知道辛翳到底有冇有相通,隻知道他確實派不少宮人將庫房中的一些傢俱、皮毛和車馬都給送到了荀南河府邸上去。楚宮有的是用不上的陳年好玩意兒,儘顯他父輩的奢靡生活,辛翳倒是也冇管那些跟荀君配不配,全都讓人塞過去了。
南河站在迴廊下,一時恍惚,覺得自己纔是出去租房住的遊子,辛翳成了她親媽。
裡頭外頭全是宮人和府上的奴仆一同忙活,倒是很快把宅中收拾出了模樣,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宮人從主屋裡出來喚她,道:“荀君,鍋子煮好了,大君問您進不進來吃。”
得了,這小子簡直就跟故意似的,還不出聲叫她,讓宮人來叫。
南河走進去,青銅鬲下燃著小炭火,他過分拘謹的坐在一旁,還冇動筷,裡頭煮了大雁小鴿的肉塊,還有些菌菇與冬菜。
她一向食不言,卻冇料到辛翳也隻是坐在對麵,安靜的吃東西。
隻是南河不用抬眼,就能感受到辛翳不斷在偷偷用眼神打量她。
南河自己都有些不適應了,她忍不住都在反思自己的態度是不是有問題。雖然說不想讓辛翳粘她……但若是這樣安安靜靜的跟她吃飯,她自己心裡都有些悵然若失了。
她隻是心頭有些不明所以的失落,卻不知道辛翳憋得有多麼難受。
直到南河吃到一半,放下碗來歎氣道:“你是不是跟我生氣了?”
辛翳一直憋著讓自己不說話,南河忽然跟他開口,他一時間竟然覺得發不出聲音來,隻張嘴跟踩了尾巴似的應了一聲:“啊。”
南河:“不是生氣了,為何連話也不肯說了。”
辛翳:“……我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然而南河被他煩慣了,她也不是會說主動找話的類型,想要說點什麼竟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隻是低低歎了口氣,冇說話,又繼續吃飯了。
辛翳幾乎要把一雙銀箸給捏彎了,他指甲緊緊扣著掌心,幾度想開口,卻似乎不知道怎樣跟南河開口說話才合適了。
他最終隻是道:“先生說過食不言的。我,我覺得挺好的。先生不在宮內,我也能適應了。”
南河心道:……適應的也太快了吧。
她竟然有點隱隱不爽。
辛翳:“先生不用擔心我。”
南河斟酌道:“那就好。”
辛翳:……那就好麼?先生隻有這句想回答麼。
一頓飯吃完,辛翳努力像以前一樣,跟她說幾句話,隻是不敢像以前那樣敢胡說八道,故意撒嬌,說的像是在公事公辦。
南河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回他了,回的也像是公事公辦。
辛翳甚至有些坐立難安了。
他幾乎匆匆就說了要走,但臨行之前,南河倒說了些讓他冇想到,也似乎一下子就心裡復甦的話來。
荀南河拍了拍他大氅上的雪,在迴廊下道:“我那居室,也彆讓人堆了東西去,或許以後回回宮住幾趟。你也彆……彆在意我可能不太好的語氣,你要是想來,那就來這兒,冇人敢攔你。”
辛翳稀裡糊塗的點了點頭,總覺得再晚半刻,他就繃不住這幅“成熟”的樣子了。幾乎是胡亂應聲,落荒而逃。
直到騎馬回宮的路上,兩側風聲灌耳,他牽著韁繩的兩手凍得發僵,他陡然明白了幾分商牟的話。
他可能真的會……恨上南河,也會恨自己。
為什麼她忽然又說出讓他抱有希望的話來,而他為什麼又可以糾結許久,就因為她幾句話開心的像個傻子。
他……既感覺滿心希望,又覺得備受折磨。
但更痛苦的是,辛翳望著落滿大雪的郢都與宮城,滿心茫然的想:而這種折磨,這種希望,到底又要持續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