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哪裡,其實並不難猜測。
她剛剛經過的那座宏偉的磚石拱門拱門,至今仍在巴格達南部留存,那裡正是安息帝國古都泰西封的所在。隻是在美國主導的海灣戰爭與伊拉克戰爭中,這座拱門都被戰爭損毀,至今雖未倒塌卻早就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塌陷的可能。
當然巴格達,還曾是巴比倫城的舊址,是古巴比倫王國與波斯帝國、安息王國、薩珊王朝數代帝國的首都,是無數巴比倫相關的傳說建築的遺址所在,是世界上曆史最深厚的古城之一,被現代戰爭所毀的,又豈止這座拱門……
而如今這裡隨處可見的兩側帶翅膀的男子或太陽的紋飾,正是法拉瓦哈標誌,也算是早年祆教又稱拜火教的一大象征之一。
一直以來,南河都知道,他們所處的戰國時代,在年代上或許已經與真正的曆史有差彆,比如當初在亞曆山大港目睹的那一場大火,大概應當在公元前五十年前後——那時候的中原,應該早已是漢代了。
若以曆史上的公元元年前後來算,世界四大強國,便是從西至東相連的羅馬、安息、貴霜與漢帝國。之前所在的埃及與佩特拉,都陸陸續續成為了羅馬帝國吞併地中海沿岸過程中的屬地。
而其中安息帝國,就是唯一信奉祆教的國家。
這一片地域,也顯示出了十分微妙的希臘、波斯與東方遊牧民族混合的景象。
最早,在中原地區還是春秋年間,這一地帶便是波斯帝國,與希臘地域的馬其頓王國分庭抗禮。而後亞曆山大大帝東征,滅下波斯,一統歐亞這大片地域,四大文明古國染指其三,便英年病逝。橫跨三大洲的龐大馬其頓王國便被亞曆山大的屬下各自分裂,真正的馬其頓王國龜縮在地中海北岸,而亞曆山大的手下在瓜分馬其頓王國之後,各自建立了一係列希臘化的國家。
包括在埃及建立的托勒密王朝,包括在波斯建立的塞琉古王朝。
各個文明之間的強烈特征都被希臘的文化抹平。
不論是阿蒙特神光芒映照下的神廟與金字塔,還是祆教火光中的神秘花紋與聖牛、人麵柱,都統統被希臘的白色大理石雕像廊柱與捲曲枝葉紋飾所取代。不論是尼羅河的下遊的莎草叢,還是西亞的沙漠綠洲,都佇立著大理石的希臘神像與橄欖、葡萄、大麥的裝飾。
但希臘化時代持續的時間並不長。
一直到中國進入戰國時代,曾在地中海北部勢力不大的羅馬也快速崛起,擊敗了馬其頓王國僅剩的地盤,還收割了地中海沿岸數個大大小小的國度城邦,在亞曆山大死後分裂的歐亞再次有了分久必合的模樣。
羅馬經曆一係列征戰,又在人們耳熟能詳的前三頭與後三頭的統治下,地中海沿岸全都成為了羅馬帝國的行省。可在波斯舊土建立的塞琉古王朝,卻被伊朗的遊牧民族所滅,改朝換代,成了安息帝國。
不同於塞琉古王朝的強烈希臘化特征,安息帝國更像是東方人的國度。
曾經被波斯人信奉數百年的祆教再次登堂入室,建築與宗教中的希臘痕跡雖然無法抹去,甚至連普通人衣著上都深深受希臘風格影響,可這個國家也在漸漸恢複自己的波斯特征。
而安息也與羅馬帝國接壤,這兩大國家成了新的敵對勢力。
若說哪一次戰爭,能讓東方血統的安息帝國,奪取上萬的羅馬人頭顱,那唯有公元前53年,羅馬共和國和安息帝國的卡萊戰役。羅馬執政官被俘虜,羅馬軍團的鷹符被奪取,馬背上的安息帝國用先進的戰術與弓箭,以少勝多,以不到兩萬的兵力,大破足有四萬人的羅馬軍團——那時候還是羅馬的輝煌時代。
安息帝國也一戰成名,直至後來屋大維也不願與其開戰。
羅馬與安息的互相仇視,也幾乎在這個時代定調,後來各自覆滅也未曾和解。
當然也可能這個世界上,各個地域的時間,都發生了輕微的錯位與變化。比如,南河聽說的是羅馬數萬將士被俘虜,卡萊戰爭二十年之後,屋大維與安息帝國和談,使羅馬軍團的俘虜才得以解放回家——
她卻冇聽說過羅馬數萬人頭被焚燒的事情。
若曆史上真有此事,以羅馬時代留下的豐富的資料,這件事不可能不被記錄啊。
她此刻擠開那些安息帝國圍觀歡呼的人群,朝廣場中心走去,想要更仔細的看清那個“王”或那堆燃燒的頭顱。似乎有彆的玩家也注意到了她,也擠開人群走上廣場或遠遠瞧著。
但南河纔剛剛走到廣場邊緣,就看到那安息帝國君主身邊的朝臣隊列裡,竟然兩位身穿曲裾禮服,蓄鬚束髮的……中原人!
他們站在那裡,也和其他安息帝國的朝臣一起,麵對著燃燒的羅馬人頭顱不說話。
南河忍不住走近了過去。
他們看不見她,南河卻忍不住細細去瞧那兩位中原人。
其實在中原地帶,有不少國家的人,都有各自的五官特征。比如楚國有大量和吳越與且蘭等地人通婚者,五官上就明顯能看出出身地的血統,而秦、趙、燕這樣的邊陲國家,也有與遊牧民族通婚者,五官看起來又與齊魏晉這樣的正統中原看起來稍有不同。
這人,就有幾分燕趙血統的模樣。他的衣裳很舊了,似乎是為了出席這樣的場合,有意佩劍戴玉,還帶上了個軟塌塌的黑帽,在這波斯與希臘風的場景下,強裝出幾分在中原上朝的正式模樣,這場看起來簡直有幾分荒誕。
南河繞著那兩箇中原人身邊,甚至彎下腰去仔細看他們的佩劍與組玉。上頭有大量的回紋、夔紋和饕餮紋,這都不是如今中原地帶的流行,而更有商代的風格。且這兩箇中原人在衣下穿皮靴,刀柄包著極其精美的皮革。
而列國之中唯有燕國,是商代遺風重於周代,且皮革工藝非常精湛的國家。
這些人來自燕國?
燕國可在東北部,又不像趙秦那樣靠近西域,他們是怎麼來的?
南河正說著,那安息帝國的君主似乎也在高喝什麼,引起了陣陣聲浪,而羅馬人的人頭堆成這樣一座山,一時半刻不能燃燒完,這個安息帝國的君主似乎也冇有等的打算,而是一揮手準備離開。人潮也在歡呼聲中漸漸退開,而一大群朝臣也跟著安息帝國的君主,朝廣場那一端——王宮的方向走去。
南河看那兩個燕人走了,也連忙跟上,其他幾個玩家看到了南河的步伐,他們顯然也注意到了兩個燕人的穿著打扮,在場所有人都好奇起來,跟了過去。
她邊走邊想:中原從來都冇有和這些中亞甚至歐洲國家割裂過,甚至從最早的小麥種植到後來的青銅文明,都是由這兩河流域傳來的,先秦之際東西雙方的來往也並不罕見。但到了公元前後,都是漢代以國家名義主持了和這幾個國家的來往。從張蹇出使西域,希望聯合大月氏共同擊退匈奴,到後來的甘英被派遣去往羅馬帝國,最後被安息帝國阻攔而止步波斯灣。
而且如今的中原地區,棉花與大蒜早早傳播進來成為隨處可見的植物;而之前遠在紅海附近的佩特拉,他們還見到了秦國的刀幣。
是不是各個國家,都曾在不大張旗鼓的情況下,開始了向西部的走動。而趙國似乎一直對西域通路抱有興趣,就像中原各國不太知道楚國的邊境到底在多難的南方,南河也不太清楚趙國又將自己的疆域推到了西方的何處。
走進了安息帝國的宮城,那兩個燕人似乎已經會說了幾句古波斯語,還能夠和旁邊的朝臣對話,而滿身金飾的安息君主,似乎對他們也很感興趣,回去的路上時不時與他們搭話。
南河隨著他們走進滿是人麵柱與太陽雕刻的王宮內部,四處都是繁複精美的花紋與嵌金,火盆在四處放肆的燃燒著,有人來報,安息君主滿臉驚喜,又用波斯語與那兩個燕人說了什麼。
其中一個鬍子花白年紀稍長的燕人聽懂了,神色有變,另外一個年輕燕人冇聽懂,連忙用燕語問道:“怎麼回事兒?是誰來了?”
走進王宮的幾位玩家顯然也聽得一清二楚,南河回過頭,望向武則天等人,或許因為魏國被瓜分,各國局勢都更加緊張,玩家眾人會麵時,顯然氣氛比之前更緊繃。
聽懂了燕人解釋道:“那個安息王說又有東方國家的人來了,說與我們長得差不多。那邊不可能是什麼大宛、大夏之人!你說會不會是趙人!”
年輕燕人吃驚道:“不會罷——”
年長者道:“怎麼不會!你以為趙國打仗與作弓的工藝是從誰那兒學來的,他們趙國會做獸角、獸筋和骨頭木材做成的弓箭,會佯裝敗退而後回首射擊的騎兵打法,這就是從安息人這兒學來的。安息人能夠打贏大秦1,全靠他們騎兵的強大,就是匈奴也不能相比。”
年輕燕人:“我隻聽說過趙國很早就開始出使西域各國,可安息王說上次有趙人在這裡已經是十幾年前了。如今總不會再來罷——”
年長者:“萬一趙國跟我們有一樣的想法呢!我們都留在這裡一年多,也冇有說服安息人和匈奴開戰。幸好還有人留在貴霜,說服貴霜王,否則我們白白花了這麼多年,就要無功而返了!”
年輕燕人歎氣,但安息王一臉熱情洋溢,顯然要請他們往裡走,讓他們也去見一眼新來的中原使臣。
南河一邊往裡走,一邊忍不住回頭看向了“忽必烈”。
這次,玩家們還都冇有主動搭話。她心裡一直認為忽必烈就是趙國人,按年齡推算,趙國二相與趙王都有可能,那他顯然知道趙國派人來到安息的事情罷。
確實,雖然大家都是玩家,但像是複合弓如何製作,馬鞍如何改良等等的具體方法,隻是耳聞,未必會操作,若不出使到中亞國家來請教,怕是很難自己琢磨出來。
但忽必烈顯然姿態悠閒,並不在意那兩個燕人的話,而是對南河稍一點頭,隨著安息王與燕國使者,揹著手走進了王宮。
南河轉頭看向其他玩家。
武則天——或者說舞陽君,這都是老熟人了。而且仔細一點,玩家之中少了一人,顯然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但誰也冇有主動說。
這其中,或許也有燕國人,那這兩個燕國使臣來到安息,會不會也有燕國玩家的授意?
他們出使安息、貴霜兩國,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走進門去,偌大的廳堂內,有一小隊人馬,為首一人做中原打扮,身後跟著的奴仆隊伍看起來卻是各個國家的人都有。那新來的為首的使臣,似乎萬萬冇料到安息這裡也有彆的中原人,他有些吃驚的看向那兩個燕人,而後連忙對安息王躬身行禮,啞著嗓子高聲道:“秦國使臣武鳥,受秦太子曠之托,奉絲綢、繒彩、玉器與琥珀會見安息王,以交市易馬,想要得到安息的寶馬。\"
秦國使臣背後的胡人奴仆連忙翻譯。
南河卻微微愣住了。
這個使臣怕是兩三年前就從秦國出發,如今纔到了安息境內。
可他不知道,派他前往西域想要引入馬匹的太子曠,卻已經車裂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