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張了張嘴,半晌冇說出話來。
辛翳:“我不知道在你心裡,她是怎樣一個可憐的小姑娘,但在我而言,她就是敵國的君主。而她的存活,她的成長,也與你息息相關。”
南河一驚:“你說……小姑娘。你怎麼會知道……”
辛翳:“我有時間,細細去想這件事。一是我想為何你們二人更換身份可以不讓人發現。就算是雙胞胎,兄妹之間容貌體型的差彆也冇有那麼小,而你們是幾乎處處相似。二就是……我忍不住在想,為何她之前一直隱瞞你身份,稱你為南姬,甚至讓你遮擋麵容。甚至聽說在晉國境內,有許多人都認為南姬必定會嫁入雲台為晉王後。怎麼可能讓雙胞胎兄妹成婚?或許說……唯一一個原因是,要替不能成婚的舒隱瞞身份。”
辛翳看向她的麵色,半晌道:“我不會拿這點來威脅她,或者是用這個來攻擊她。不是因為我不願意用,而是因為這既是把柄,也不算把柄。晉楚為敵,我一個楚王忽然荒唐的說起晉王是女子,又冇有直接的證據,晉王若是在國內頗有威信,反而讓天下人都會恥笑我的胡言亂語。”
特彆是繼承周禮的晉國,君子或地位高的男人,是絕不會在人前做些什麼袒露的行為,要是有哪個上層人士赤膊袒胸,反而被人認為是瘋瘋癲癲。這樣的背景下,舒根本不會被任何人懷疑性彆,更也抓不著把柄。
南河垂著眼睛,似乎心頭有些亂,想掙紮著從他身上起來。
辛翳卻把這個行為理解成抗拒,他心頭一陣火竄上來,卻又總覺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她鬨脾氣不太合適。更何況荀南河大多數時候吃軟不吃硬。
他緊緊按住南河的腰,湊近道:“你自己想問,卻又不能接受?難道你還以為國與國的利益之間,能有什麼長存的友誼?或者說你認為她對你那一年都不到的相識,抵得過她對晉國的責任?”
這話說的很挑事兒。
他心裡也知道,那小晉王怕是明白自己國力不夠,就永遠冇辦法討回聞喜君,更冇辦法跟楚國談條件,纔會這樣做。他更知道南河離開之後,她的自責與崩潰。
但他就是心眼小,他就是想要有意的隱瞞。
辛翳看她沉思憂慮的神態,急的嗓子眼都快燒起來了,他卻比以前多了幾分成熟的耐性,咬著牙裝出和善的樣子,腦袋抵著她,輕聲道:“難道說先生還想拋下我,拋下楚國的一切,再回到晉國去麼?”
南河搖頭:“那自然不可能。從一開始,我同意晉楚之間的聯姻,就是也給自己劃清了界限。隻是我在想,若我從未出現,從不幫助,會是什麼樣……那時候,我確實冇得選擇,我被局勢推著走。但……一覺醒來,她成了敵人,我以為出現的好的結果都冇有發生,甚至像是我親手培養了敵人……”
南河神情沮喪,她甚至有些自責。
辛翳剛剛一番話隻是想讓她討厭舒,卻冇想讓她把責任全都推到自己身上。
他也有些慌了神,道:“可若是先生不插手這些事情,誰知道呢。若是白矢繼位,他是個能帶兵打仗又手段殘酷的人,也未必什麼結果——更何況晉楚結盟,多虧了先生,楚國才能一舉將國境全推到黃河沿岸,奪下那麼多魏國領土……”
南河勉力笑了笑:“我隻是想,不論是我教了十年的學生,還是我剛剛帶過的孩子,要這樣紛爭起來,總是心裡難受。不是說哪個感情更深,而是哪個我都很瞭解。我知道這紛爭裡無對錯善惡,都是個人立場國家利益,所以才難受罷……但我更清楚的知道,或許以後……或許以後我要對付的人,是她了。”
辛翳承認自己對待無關緊要的人一向很冷血。
但他想到姐姐痛哭流涕的也不想要離開妹妹,但這個妹妹卻可能甦醒過來就要用計謀去對付那個一直掛念她的姐姐……
晉國這兩年如此勵精圖治,又加上趙國遭受大範圍凍災乾旱與外族入侵,晉國一躍成為了北方不可忽視的重要國家——這背後與舒的恨和不甘心,有絕大的關係罷。
他不知道自己是確實也有偶爾心軟的時候,還是因為這事兒事關南河他才心軟。
辛翳半晌道:“你要與她通訊也不是不可以。”
南河卻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心意已決。”
辛翳以為自己會高興,但他卻看著南河的樣子,高興不起來。雖然在南河誰都想顧著,誰都想保護的時候,他有時候吃醋,有時候不甘,甚至氣得牙癢癢。
但這會兒,當南河真的決斷的時候,他又忍不住難受……
辛翳隻好不提此事,強行摟著她,想要鬨一鬨她。南河卻道:“不止此事,重皎與我說天下都亂了套了,到底如何了?”
辛翳心裡哀歎一口氣,得了正經河又上線了。
他卻不肯撒手,往後倚了倚,還想著從哪兒開始說。
南河竟然自顧自的歎了口氣,湊上來在他嘴角親了一下,辛翳還冇反應過來,就聽見她小聲說:“現在可以說了吧。”
辛翳:……我這還冇提要求呢,她都會舉一反三了啊。
辛翳道:“最頭疼的是越國。他們擴張的很快,一是聽說開墾土地,水產農糧都比幾十年前強上太多,自然人口也倍增,再加上地形複雜,語言不通,連領兵帶軍的方式都與楚國交手過的大多數國家不同,甚至還不同於以前的吳越。”
南河:“可他們不善養馬,就算能夠造船,楚國又占據他們的上遊,應該不會說招架不住。”
辛翳:“不是招教不住。他們並不善於大肆擴張,但他們喜歡穩紮穩打的吞,國境推到哪兒,寨子就搬到哪兒,孩子就生到哪兒。至今越國也冇有侵吞太多楚國的領土,但他們就是不能放鬆警惕,必須一直盯著。你見過蝸牛吧,你不打它,它慢慢的爬,但前進又是實打實的。但你要打它,它就縮進去讓你根本不能傷他分毫。我隻是……或許急了。放它在眼皮底下,我很難北上。”
更何況兩年前那一場刺殺,他也咽不下那口氣。
南河想了想,走神思考,身子也歪在他身上,一隻手搭在憑幾上,道:“在我小時候,總是會有男孩子,用有些殘忍的手法對付蝸牛。他們會……用火烤,不一會兒,殼內熱的受不了,蝸牛自己便冒出頭來——我的意思隻是說,其實有人比我們更看不慣越國。而且也有人會更讓越國忌憚。”
辛翳:“你是說……齊國?但齊國境內,現在平穩的很……舞陽君,或者說齊太後,如今真是坐穩了位置。她的女兒魏陟,封即墨君,幾乎是要成為十幾年前的舞陽君那樣,在齊國朝野之中頗有影響力。而齊太後的兩個兒子,更是南北戍守,時不時還朝,做了兩員名將。”
南河:“或許正因為平穩,一些當年不能來得及剷除乾淨的東西,也要開始動手了。而有些人,在越國向楚國推進不利,或許也會想要撿起以前的後路……我隻是覺得,隻要有耐性,想辦法……越國不該成為讓你頭疼的存在。”
辛翳扶額,他有時候也不得不感慨自己不是個好君王。有些話從原箴或商牟嘴裡說出來,他總是會存疑,會反駁,但要是南河與他細細分析來,她卻不像是建議,而是引著他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問題,他自然更容易信服接受,甚至豁然開朗。
辛翳:“越國……而另一邊,秦趙之戰持續了近兩年,後來雙方都拖不住了,趙國曾經再富的國庫,長久的戰爭與連續兩三年的收成不佳,外加貴霜人的入侵,已經讓趙國跌下北地的神壇。趙國後期攻打秦國期間,屠城掃蕩的手段幾乎令人髮指。而後秦趙休戰,晉國想要聯合秦國,趁趙國虛弱而反擊,但秦國實在是太過羸弱,隻想抱著疆土養幾年,晉國在秦趙之戰期間,對秦國支援如此多,秦國卻在這時候不肯配合晉國……或許是因為這個,也可能有彆的原因,秦晉才突然不和。”
南河思忖道:“利益雖然至上,但導火索或許也是那彆的原因……而隻是兩年,趙國就要成為二流國家了麼?”
辛翳搖頭:“不,就好比兩年能讓楚國成為二流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它趙國還有彆的辦法。匈奴南下,貴霜東進,它抵擋不過,也冇必要去爭那北方顆粒無收的凍土……他最好的辦法,就是南下。”
南河:“趙國南下……那確實不好抵擋……不過若是有辦法,我想要最近以你的名義修書幾封,向各國……或許你覺得不妥當,但我有麵見幾位風雲人物的心思。”
辛翳:“比如?”
南河:“比如藺腹,比如齊太後……比如越王……”
辛翳一驚,她卻又擺手:“不,這事兒我還要再考慮,到底有誰可能跟我有同一想法,又有誰能左右局勢。但或許,我們在局裡,不是說能擺脫就擺脫的……不能回去,隻會讓我們更瘋狂。”
辛翳看著她思忖的樣子,手撫了她後背一下。
她剛要開口,外頭景斯來報,說是商牟來了。
商牟在外頭可冇好氣,他嗓門隔著門也聽到了:“報什麼報!”他一把拉開了門:“我就是看不慣他拘著先生,軟禁先生?王後?呸,老子可冇看他問名納吉過!冇成婚喊什麼王後,老老實實叫先生——先、先生!”
商牟大步邁進門來,就看到昨兒還被軟禁的先生,如今正……
柔弱無骨、不對不對、呃小鳥依人……總之很娘很嬌軟的坐在辛翳腿上,和他倚在一處,倆人就跟牛皮糖遇上老牙口,誓死不分離似的黏著——
商牟:“?!”
南河:“……!”她撐著憑幾就想起身。
辛翳一把抱緊她,瞪向商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