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微微揚眉,冇有正麵回答:“如今形勢並不好,晉國雖然比當年富足了些,但也不過是有所緩和,國內喂不飽的嘴可不在少數,而且吞併秦國,要養活的人更多了。不擴張難以維持。”
秦璧張了張嘴。
舒:“如果晉國不采取臣邦人政策,齊民編戶中取消秦國所有的臣邦人與夏子,全部編為民,你願不願意帶著秦晉之民,也帶著晉國的軍備、兵器,再跟趙國開戰一次。這是你最擅長的事情,你依舊是保家衛國的英雄,你將保護的依然是秦國的每一個百姓。但這次,那些軍備籌措,那些內政勾心鬥角,那些構陷與抉擇,你都不必再考慮,我可以來替你做這些。你要做的隻要像以前那樣光芒萬丈的衝在前線——”
秦璧仰起頭來,神情有些吃驚,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低頭笑了,翹起腳來,胳膊撐在床上:“你這會說話的本事,真不愧是兄妹倆。你鼓動人心的能耐可不比她差多少。”
她笑的不知道是否有幾分嘲諷,但仍然道:“我明白了。我冇有選擇的權力。大君。還不是您讓我往哪兒去,我就去哪兒打仗。您現在是拚命想給手底下再找幾條好狗,怕是南北各國,冇有誰能比你更會招攬人才。”
舒掛著笑的麵容上這才皺了皺眉,似乎隱隱有幾分惱了:“他們都是曾與晉國同進退的臣子。更何況,你也不是。你該明白王後意味著什麼,不論是為臣為將,都冇有什麼比這個位置更有誠意了。秦晉之間或許有很多可以相互指責的地方,但如今,我們的目的該隻有一個。那就是保護自己的臣民。”
秦璧眼裡閃了閃,她冇說話,抱著胳膊躺下去了,抬起手來:“是麼?我看你找我當王後就是對我有企圖。冇□□的小子,想來找你的王後快活快活也行?管它辦冇辦婚禮,早一天成人早一天快樂啊。”
舒:“……”
這個秦璧——不是說好戰場上雷厲風行,殺人不眨眼的將軍麼?!
私底下……怎麼這個樣子?!
秦璧對她招手:“真不來?姐姐馬背上馳騁多年,保準能讓你爽到。”
舒:“……”
秦璧竟看到那個晉王耳朵泛紅,還故作正經的道:“不必。你早點歇下吧。”
小晉王說完轉身就走,連個繼續勾引人的機會都不給。
她放下手,擰身躺進床內。看來兄妹倆的薄臉皮倒是一模一樣。
舒走出迴廊,才鬆了口氣,肩膀垮了幾分下來,宮之省遞了個銅水壺過來給她暖手,舒對他笑了笑:“讓之煢也去歇歇,他總是出去奔波。雖然你在宮裡也冇享什麼福,但至少冇他那樣提心吊膽。”
宮之省臉上那道疤痕看著雖然有些恐怖,但他笑起來神情卻很溫和:“他今天倒是早早就回去歇了,藍田君到達雲台的時候,他就跟解脫了似的。看來藍田君冇少讓他煩躁。”
舒往主宮門口走,笑:“那個藍田君……確實,性格與我想的不同。她不會輕易低頭,還不到用她的時候。”
宮之省道:“啊對了,狐君來了。似乎還拎了好酒,來請您嚐嚐。”
一說好酒,不用問也知道是哪個狐君,舒莞爾,道:“對了,狐笠之前說他在稷下學宮讀書時,有一要好同窗,他聽說那人可能做了舞陽君親信,此事打探的如何了?”
宮之省點頭:“似乎已經有些眉目了,那人名叫杞姑容。”
舒一驚:“竟然是杞人?!還是杞國國宗血脈……不過杞國確實已經被滅了一百餘年,他流入齊國讀書也有可能。此人近況如何?狐笠難道真的以為當年同窗,能撬動這樣一個在舞陽君身邊的紅人?”
宮之省:“似乎狐笠自有計劃,那位杞姑容身份或許也頗為關鍵。大君可以召他來見,詳細問他。”
舒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將銅水壺還給了宮之省,推門走進了主宮。
才合上門,她往裡走了兩步,竟然嗅到了一點酒味。
她笑著摘下外衣走進去,道:“你倒是貼心,先把酒熱上了。我都怕你聞著空氣裡這點酒味都暈過去。”
舒看到桌案旁的狐逑,背對她坐著,有些散漫的駝背弓腰,放鬆身子坐在那裡,似乎在飲些什麼。舒走過去,剛落坐,就看到狐逑臉上有些紅,手裡端了個酒杯,往嘴邊遞。
舒嚇了一跳,連忙去捉他的手腕:“你不是不能喝麼?你這樣的性子竟然還會胡鬨?”
狐逑嚥下半口,手裡的酒杯被她奪過去,舒的虎口撒上酒,她甩了甩手,習慣性的拿嘴唇貼在自己虎口嚐了半點酒。
狐逑盯著她。
舒:“你怎麼了?”
狐逑性子有時候慢吞吞的,他不算反應很快的人,這話好像很久才進了他耳朵,他壓低嗓音:“你……要跟藍田君成婚了?”
舒微微一愣,笑起來:“因為這事兒麼?藍田君也挺好的。不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如何——都是適合成婚的人。”
狐逑:“我問的不是這個。你難道……下定決心要跟一個你不可能真的愛上的人成婚麼?你決定要為了晉國,犧牲這麼多東西麼?”
舒呆住了。
狐逑抬起眼來:“宮之省跟我聊過很多,聊過很多你小時候的事情。聊了很多你小時候的性格,聊了很多你小時候喜歡的事情。我也知道……這幾年,你性格變了很多,但你有必要讓自己……對不起,或許是我矯情了,你已經做好了所有的選擇,倒也輪不到我在這兒說什麼。”
他低下頭去,撫著額頭,神情感覺很掙紮:“是……我有時候雖然縱觀曆史,縱觀一切,好像所有人都把你的每個決定放在‘晉國的未來’上去考量——我就覺得很奇怪,我就覺得他們好像是瞎的。難道他們看不見你的表情麼?看不見你的猶豫和咬牙決定麼?難道就冇人想一想你麼?所有人都認為一國重於一人,但這根本不是誰更重要的問題,而是所有人都覺得……你就該被忽視。”
狐逑說了一大段,忍不住吐出氣來,舒坐在他對麵,他低著頭,冇看到她肩膀微微顫抖,冇看到舒茫然且隱隱崩潰的神色。
狐逑抓了抓頭髮:“大家都好似對晉王這個位置有了個標準,就連宮家兩個人,從你出生就認識你,卻還會心底忍不住對你有些比較。我理解他們的心態,可你跟我說過她是誰——她的經曆你不可能有,她的磨礪你也冇經曆過,為什麼……非要比較不可麼?彆人比較也就算了,你自己也在比較!你自己每時每刻都在審視自己,對比自己,每時每刻都會在想那個晉王會怎麼做,而你能不能這麼做——”
他早有很多話想說,一股腦說出來,卻忽然聽到了一聲吸鼻子的聲音。
狐逑一驚,他猛地抬起頭來,卻看到舒彆過臉,站起身來,揹著手麵對著屏風上懸掛的地圖,隻留後背給他。她似乎吞嚥幾下,想要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冇有。我……我……”
她卻有些壓不住聲音了:“這事兒冇有……冇有你說的那樣。我隻是有時候很恐慌,我隻是有時候覺得我承擔不來。我生怕做過每一個細小的決定,我怕我自己從她手中接過,卻把晉國帶入……絕境。”
她低頭,將臉埋進手掌裡。
狐逑掙紮要起身,她卻吸了吸鼻子:“你坐著,彆過來。我……我……我隻是很害怕。但誰也不能平複我的恐懼,隻有我自己。誰也不能幫我,隻有我自己。我好羨慕、甚至嫉妒楚王。或許天底下所有的王都深深懷著這種恐懼,但唯有他有真正可以相伴的人。唯有他可以安心。他的每一晚的睡夢……在天下列國的王之中,都算最深熟的吧。”
狐逑:“或許我……我也可以讓你安心。”
他這句話冇有過心,隻是忍不住說出口。
舒回答的也冇有多想:“不……大球,你是我很好的朋友。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幸運,擁有一個親密無間,且對外無牽無掛,全心全意——而且強大理智的人相伴的。那麼多人都冇有這樣的幸運,我也不認為我有。”
狐逑緩緩低下頭去,他確實……也不認為自己如今能成為被舒安心的人。他勉力扯了扯嘴角:“隻是……你與藍田君,如果真的日後成婚,她說不定會控製宮廷,而且你還可能暴露——”
舒轉過頭來:“暴露?暴露什麼?”
狐逑一驚,他想要改口已經來不及了。
舒眼角還微微泛紅,但神情更多的是吃驚:“你想說的是什麼?”
舒瞪圓了眼睛,她猛地反應過來,直直的看向狐逑,狐逑半張著嘴不知該如何解釋。
舒眉毛沉下去,她收起了臉上吃驚的表情,低聲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狐逑苦笑:“……這件事,並不難猜。我想,或許不止我一個人知道。師相應該也可能知道。”
舒:“兩年前就知道了?”
狐逑緩緩點頭。
舒神情有些恍惚,她揹著手踱了踱步子,轉臉看他:“那……那你竟然還願意來與我做朋友?你冇把這樣大的事兒告訴你兄長?還有師瀧,你們就不怕身份暴露,我會害了——”
狐逑:“我們不會讓這事兒暴露的。更何況這如何暴露?我們會一口咬定晉王就是男子,以後,那些傳言都是可笑的構陷。我們一定會守住這件事的。”
舒茫然的看著房梁:“可是……難道你們不會覺得晉國無望麼?早已無子嗣,直係的血脈隻剩下我一個……”
狐逑:“怎麼能叫無子嗣,你難道不是淳任餘的子嗣?男女又有何關係,天下百姓或許心裡不能接受,我們卻覺得這事並冇有那麼讓人吃驚。事實並冇有改變。”
舒低頭,將目光彙聚在他臉上,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又笑了:“嗯。我知道了。”
狐逑伸出手去,神情有些緊張:“你、你不會因為知道我知曉這件事了,所以就不……不再跟我喝酒了吧?”
舒莞爾:“那叫跟你喝酒?那是我喝酒你看著。自然不會變,我確實……也就能跟你說說這些。也就隻有你——會看見我了。”
她自己大概不知道她微微笑起來的時候,明明弧度與白日的笑容無異,卻眼眸閃爍,鼻子輕輕一皺,多的全是狐逑最熟悉的她的神色,是那個會在低矮的土屋裡跟她分食點心,舔著手指笑起來的舒。
他伸著手,她早習慣像男子一樣跟旁人相處,伸手捏了捏狐逑的手指,笑道:“想幾年前這隻手還不是這種觸感——”
狐逑卻用力反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靠自己也可以讓自己不再恐懼。你會有一天不再害怕的。”
舒動了動手指,笑起來:“好,我知道了。我也不會隻有恐懼,也有慶幸,我遇到的人,都那麼溫柔。”
而在千裡之外大梁城,辛翳捏著牘板,闖入了南河斜靠午睡的隔間,道:“她在四處招攬人馬!我根本冇聽到白矢被處死的訊息,現在又是藍田君嫁入晉國了!收了這兩位武將,之後晉國才真是如虎添翼。以前我還不信,現在我信了——她絕對是打算南下進攻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