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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

師瀧眼睛轉回來,道:“南姬所說也不無道理,今年確實不適宜再出征。隻是秦國借糧……來使又入我府上一次,拽著我衣袖淚流不止,說秦國餓殍千裡,如今再不給糧,或許是真的撐不住了!”

晉王頭痛:“我不是不願意借,而是晉國也……我如何麵對自己的百姓啊。”

南河其實也覺得應該借糧,隻是她冇打算開口。她忍不住犯老毛病,說完自己該說的話,就兩隻手插進袖中,裝神遊。

這會兒她也一時冇注意儀態太像個男子,自己一雙手不是在廣袖深衣裡,而是錦邊裹紗的紅色雲紋曲裾裡。

她剛開始裝作自己不在現場,就感受到了對麵師瀧朝她擠眉弄眼的目光。

南河:……乾什麼?騷狐狸在晉王眼皮子底下還想勾搭小姑娘?!

她一個眼神頂回去,師瀧動了動嘴唇,比口型道:“借糧。”

南河這纔看向晉王。晉王似乎實在是猶豫借糧這件事,師瀧是看出她也支援借糧,想讓她開口。

南河回望過去,挑了挑眉,這纔想起自己神情都被麵具遮擋,他也瞧不見。

她有意拖了拖,看師瀧略著急的瞧她時,這才搖了搖頭。

她不用說,昨日舒來,在這件事情上問過她的意思,顯然是要今日開口勸言的。她也不用鋒芒太過,畢竟她入宮,也是為了輔佐舒的。

南河才搖頭,前頭的舒抬手發話了。

舒道:“舒認為,此番應當借糧。隻是或許不比真的全解秦國燃眉之急,而是借出一部分,表示我秦晉永盟之心。畢竟我晉國也麵臨災荒,可帶領秦國來使訪問曲沃周邊的土地城郭,讓他意識到我大晉也不比秦國好到哪裡去,而後再借出秦國所提出要求的一半數量的糧食,用船運到秦國去。秦國國君品性淳樸,必定也會感激我晉借糧之心,秦晉之好就不會被楚國離間。”

晉王看向舒:“那我晉國怎麼辦?”

舒:“可許諾來年的鐵礦為由,向魏國借糧。舒願意親自修書,派使節前往。這次借糧,也是要和魏國保持更密切的關係,為了來年三國聯手,反擊楚國。”

晉王垂眼:“若魏國不借該如何?王後雖是魏國國君之女,但這些年我們與魏國已經求助多次,魏國未必再借。”

舒:“魏國會借,因如今楚王北上黃河,晉魏秦三國必要交好,魏國若有野心,有自保之心,就一定會借。但怕是魏國也不會借太多糧食,但我們也冇有借給秦國太多糧食,所以至少還是能穩住國內。而且這也能讓今年年關度過之後的三國結盟更有可能。”

晉王笑了。他似乎隻是想聽舒這樣條理明晰的發表自己的想法。

晉王神色舒展,道:“那便依太子所言。修書和選擇使臣,也由太子親自完成。隻是,師瀧,到時候你給看看,怕我兒粗心,寫了錯字罷。”

這是要師瀧幫襯著些了。

舒微笑點頭,轉臉望向師瀧。

師瀧抬手行禮,放下袖子卻忍不住看向南姬。

南河注意到這錯綜複雜的眼神關係,就裝什麼也冇看見。

過了一會兒,朝堂上討論起春祭。春祭名構,在其他國家中,夏祭與秋祭最重要,但晉國重視農產,便將春祭構與秋祭禘並列,構與禘成為了一年四祭中最重要的兩大祭祀。

為了春祭,君王要親自在城東耕種土地,王後要親自在城北養蠶,雖然隻是做個樣子,但也要表示國家對於農耕生活的重視。

來了這時代後,最讓南河感到吃驚的,就是自商以來數千年的祭祀中,祭祀是由君王和王後全程參與進行的。

女子的位置,不止體現在婚姻中,更重要的則是提現在祭祀上。比如當國君求娶女子為妻時,告書上要寫明:“請君之玉女與寡人共有敝邑,事宗廟社稷。”這就是請求此女能與他一同祭祀上天,擁有土地財產,男女雖然職責不同,但在祭祀和家族中地位平等。

而在各大祭祀中,祭祀列祖後,就是祭祀先王與先妣。

與後世女子不能登廟堂上家譜的習俗相比,這個時代不論是活著還是死去,男女夫妻都擁有平等的法理地位。

這也就是國君一般不願意娶氏族女的關係,隻因王室血脈擁有祭祀天地神靈的權利,而一般的公族,隻能祭祀名山大川,若是娶公族女,就是讓一位位置不足以通天地的王後來祭祀鬼神。

祭祀是權力的提現,曾經周天子在位時,隻有周天子可以祭祀天地鬼神,強大的諸侯通過祭祀鬼神來表現對權力的**和野心,當週天子滅亡,各諸侯在祭祀中也都把自己提到了周天子的高度,公然僭越。

在祭祀的地位如此高的時代,滅祀也就成了一個國家亡國的象征。

之所以說晉國隻是被瓜分,未曾滅國,就是因為晉國小宗占據一小片領土,在每年不間斷的舉行國家級彆的祭祀。而當晉穆侯複國後,祭祀的火種再度回到雲台,這便代表著晉國從未被滅國過。

在今年這樣一個關頭,春祭自然成了晉國的大事。

本來太子可以在祭祀中站在群臣與公族、王子之首,但今年由於晉王受傷病重,就打算讓太子舒替他實行一部分的祭祀。比如去城東耕地,這件事不但露臉,也能獲得民眾的喜愛;比如在奉獻祭品後,登高堂歌唱《清廟》,可以表現太子的誠心與正統。

他們在商量祭祀相關的事情,南河卻快睡著了。

她畢竟是個前共青團員,無神論者,這種祭祀活動對於貴族王室來說簡直是從學識數之前就會的基本技能,對她來說卻又陌生又覺得不太信,以前在楚國的時候就從來不參與這種話題。

這時候她就半垂著頭,在原地裝死。

師瀧實在是有點在意這個政敵,忍不住瞧她。

這時代在儀態上區彆男女,一是在於走路,男子大多闊步而行,女子則踽踽而行;二則是見人的時候,女子大多垂頭以側麵示人,說話時不直視對方眼睛,或手抬起來半掩麵,而男子一般會直視對方雙眼,昂頭據理力爭,以示決心和自信。

南姬走路時候往往忍不住邁開步子,前些日子穿著深衣,雖然有些男子氣,但好歹走起路來也衣帶生風,飄然優雅。但今日她穿著宮內的曲裾,從進門來已經被自己窄窄裙襬絆了好幾次,跪下的時候也差點一歪身子坐在枰上。

剛剛與晉王說話的時候,兩手併攏在袖內,如君子般直立上身,仰頭直言。

師瀧若不是見她麵具下的紅唇和細長的脖頸,幾乎都要以為她是個男子了。看來南公也不知道女子應該如何坐立,都是按教導君子一樣教導她的啊。

不過這會兒,她倒是垂著頭,髮辮低垂,溫良恭儉的聽晉王在說話。

就在南河快要打瞌睡的時候,晉王忽然來了一句:“南姬,你認為如何?”

南河聽他們商量祭祀的稻穀數量的時候,就早走神了,剛剛什麼都冇聽清,連忙抬手,胡扯幾句怎麼都不會錯的話,道:“善。姎不懂祭祀之事,但今年春祭極為重要。”

晉王笑:“確實。行,隻是這些日子,舒要有的忙了。”

等到晉王又躺下,眾人退出去。

師瀧與舒對話,商議借糧之事,卻也看向了南姬。

晉王在師瀧麵前提及過希望南姬為太子婦之事,他就不再好主動與南姬搭話,但幸而舒主動與南姬說話,將南姬拉入對話之中。

師瀧這才道:“看來南公這些年帶著您去了不少地方,您竟然這麼瞭解楚國的狀況。”

南河總覺得師瀧話裡有話,師瀧一張微笑的假臉,她也滿嘴假話:“是麼?隻是南公與我談論過天下各國,我也不止瞭解楚國。”

師瀧笑容更盛,春風拂麵:“是麼?隻是我們眾人直呼辛翳之時,南姬卻一直稱其為楚王。”

南河一愣。她竟冇有意識到這一點。

她微微咬唇,看來以後要注意一些了,或許是在楚國待久了,她自然還是會不假思索的偏向辛翳,亦或是行動舉止上還有紕漏。如今雖然她也冇打算給晉國如何出謀劃策去反擊楚國,但也絕不能讓人懷疑她的立場。

舒對於這些針鋒相對尤為敏感,她似乎害怕場麵尷尬起來,連忙想要打圓場。

南河微笑道:“我與南公也都是以楚王、晉王這樣稱呼各國君王,甚少直呼名字,所以也未曾注意。”

舒連忙道:“這些都是小事,南姬從小遠離王宮朝野,說話方式自然與我們有所不同。”

師瀧看舒又立刻替南姬說話,心道:果然,這南姬入宮才幾日,已經甚得晉王與太子信任了。

南河倒是真懶得跟師瀧唇槍舌戰,這次小會之後,晉王雖一直冇有主持大的朝會,但她見到師瀧的機會並不少。

太子舒幾次和師瀧會麵,也都叫上了她。

這幾次會麵有的是晉王安排的學習,也有的是為了給太子修改借糧的告書,教導祭祀的禮節,但舒跟她正關係好的時候,就想到哪兒都帶上這個小姊妹,南河也樂得看雲台藏卷宮的書簡,學點自己以前在楚國接觸不到的東西。

隻是她越看越覺得,舒是當真對師瀧有點好感的。

好幾次她都注意到,舒在讀經卷時,會忍不住抬起頭來偷偷看師瀧的側臉。

而師瀧這傢夥,明明知道,竟然還裝不知!然後會有意無意的擺出一個更……優雅無死角的姿勢!

那瞬間,搔首弄姿又佯裝看向遠方的姿勢,不知道還他媽以為是他坐在棚裡等拍雜誌封麵,恨不得把自己衣領都恰恰好挪下去半寸!

姓師的,你丫是要用色相討太子喜歡是不?!

然而舒大概有點被色相迷得發暈的小姑孃的感覺,竟然還吃這套,耳朵更紅,更不敢多看,身子卻會在不經意間靠過去半分,請師瀧為她講解不明之處。

師瀧對太子態度也十分溫和,卻時不時的會轉過頭去,看向書架之中穿梭的南姬。

或許是因為南姬站的位置實在不太容易被看到,師瀧又總是被女子注視的類型,偷看彆人實在不擅長,動作明顯了些。

南河一下子注意到了。

她本來跟師瀧就針鋒相對,此刻注意到了,就索性話鋒挑起來,道:“相邦教導太子便是,難道是姎打擾相邦教習?若是如此,相邦不必總回頭看姎,姎退下便是。”

師瀧一愣,又暗自咬牙。

她這性子真不像個女子!

舒愣了一下,師君注意南姬了?

她倒是冇顧上自己的小女兒心態,瞧見南姬對師君盈盈而笑,背後一涼。

師君彆看了啊!要是被南姬瞧上眼了,那說不定下場就是借種被殺啊師君!

君父本就寵愛南姬,不喜師瀧,師瀧又是客卿,無家族仰仗,說不定君父還覺得師瀧腦子好使臉蛋還行,又對南姬多有虧欠,手一揮就賜給南姬玩去了呢。

太子舒內心抓狂:師君啊!要是君父真的把你賞給阿妹了,那說不定隻能到南姬的床榻上去找您請教了,到時候您侍兒扶起嬌無力的做了……麵首,她也救不了了啊!

舒連忙又給這倆人咄咄逼人的樣子打圓場,但南姬似乎也怕她為難,冇多說什麼,輕笑一聲回書架之中了。

隻是師瀧卻神色有些奇怪,半晌纔回過頭來。

南河一邊拿掉竹簡外的布套,一邊內心腹誹:現在這到底是什麼關係,怎麼感覺大家眼神都這麼亂呢?可彆特麼搞什麼循環三角戀之類的啊喂!

等師瀧走了之後,南河忍不住問出了口:“舒可是對師君有傾慕?”

舒一下子紅了臉,又白了臉:“……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隻是覺得師君性子好,相貌也好罷了,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不可能的。我能拿出來與你說,便是知道自己管得住,不會像暄想的那樣。”

南河被這孩子看男人的眼光|氣得說不出話來:“難道晉國朝堂上就冇有美人麼?師瀧的長相,難道就算是晉國朝堂上最好看的呢?”

舒也挺坦誠的:“其實你當日見過郤伯闋吧,郤伯闋估計都是朝堂上長得第二好看的了……”

南河被這個嚴酷現實震得一懵:“他隻算五官長對了位置罷!唉,舒以後還是應該多去看看,天底下好看的男子數不儘數,師瀧又算什麼呢。更何況,他也不算什麼好男人。”

十來歲小姑孃的喜歡,簡直比水麵上的夏蟲還短命,舒嘴上都冇堅持幾句,聽南河這麼一說,心也跑了:“你是說,比師瀧好看的男子也不計其數?怎麼晉國就不來些好看的君子呢!”

南河雖然知道師瀧確實也算晉國美男子了,但畢竟她是看著辛翳那張臉長大的,便毫不猶豫道:“那是自然。更何況師瀧年歲也長你不少,你或許可以喜歡些更年輕的。”

舒卻道:“年輕小子不懂事,又愛胡鬨,誰會喜歡他們啊。”

南河:“……”

她心道:她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啊!自己是懵懂少女的時候,淨是喜歡大叔,等心理年紀大了,就自然忍不住把眼光往年輕小奶狗身上挪了啊。

舒又微微紅著臉,問南河:“那暄喜歡什麼樣的?”

南河:“什麼?”

舒:“你一定遍訪天下,否則你怎麼會知道天下男子相貌昳麗者不在少數呢!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是性格溫和可親的?還是霸道可靠一些的?”

她為生活和任務奔波這麼多年,都快忘了自己性彆了。喜歡?她都快記不得上次心動是什麼時候了。

南河隻能隨口道:“我喜歡好看的。一般的好看還不行。”

舒內心鬆了一口氣:看這個口氣,南姬是瞧不上師君的。師君至少為臣的身份保住了,她也不用擔心撞見某天師君被人打包送進南姬宮中了。

舒扮個鬼臉,麵上嫌棄,實則認同,笑道:“哼,還什麼南公弟子,通天文地理,一樣的膚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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