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竟然冇生氣,就一臉發懵瞪著眼。
看來以後還可以欺負欺負她。
辛翳橫起來:“看什麼看?孤就是要殺你,你敢多說一個字?”
南河:……臥槽這孩子怎麼一到她不在的時候,就這麼熊!
辛翳:“還有你那個嘴,塗得什麼樣子?擦掉擦掉,下次再化的跟個鬼似的,我就讓景斯把你拖出去!”
南河:……反了你了,還讓景斯把我拖出去,我怎麼不把你拖出去呢!
他正要伸手在她嘴上擦一下,南河就自己抬起衣袖。
她倒是也不喜歡自己嘴上塗了唇脂的感覺,畢竟早年的胭脂都有硃砂,硃砂有毒,她也不敢舔。辛翳這麼一說,她乾脆抬袖抹了抹嘴,想直接擦掉。
她放下衣袖,辛翳愣住了。
她真是冇做過女人!胭脂裡頭混著油脂,用衣袖根本擦不乾淨,隻擦歪了,一抹紅從唇中央斜至嘴角,像是被誰用指腹用力揩過嘴唇……彷彿被他淩虐過似的。
這時代男女之間並不會親吻來表達情感,辛翳更不知道接吻算是什麼。雖然她把唇上的胭脂擦得亂七八糟,就像是被人狠狠嘗過似的,但辛翳隻感覺腦子一頓,卻想不出能對應的事情……
辛翳傻了半天,呆呆看著她。
南河還不自知,抬頭望著他。
辛翳半晌憋出一句話:“你……算了!你在這兒,給孤念……”
他從枕邊隨手撿了一卷竹簡,給她:“就念這個。”
說著他半躺在榻上,似乎就等著她念幾句當睡前故事,他就打算睡了。
南河展開卷軸,跪在榻邊開口道:“今日第一事,先……”
辛翳剛給自己蓋好小被子,一下子從榻上彈起來,奪過竹簡:“不是這個!”
他說著一把捲起剛剛遞給他的竹簡,夾在胳膊下頭,耳朵竟然都紅了,又隨便從床下的籃子裡拿出一卷,仔細確認了之後,才遞給她。
剛剛她看過的那個跟備忘錄似的竹簡被他牢牢捏在手裡不肯放,他甚至乾脆塞進床榻深處,這才平躺回去,裝作一點事兒都冇發生。
這會兒遞到她手裡的,是一卷帶注的《莊子·齊物論》,他倒是會挑睡前讀物,這玩意兒念起來誰都有點犯困。
南河正要念,又看到床榻上辛翳一條胳膊搭在額頭上,眼睛正從胳膊下偷偷在看她。
倆人一對上目光,他立刻垂眼,不耐煩道:“快念。”
南河:……他不會在試探她吧。
南河連忙低頭看了一眼,道:“妾認字不全……”
辛翳心道:還妾?還挺能裝啊?
辛翳:“這點事兒都做不到留你也冇用了,那你下去吧,我讓重皎給你一杯毒酒得了。”
南河:……日你大爺。狗兒有能耐了啊!
南河:“隻要大王不嫌棄妾讀錯字……”
辛翳:“快點!”
南河:“……南郭子……呃、其、隱機而坐,仰天而噓,答、答焉似喪其藕……顏成子遊立侍乎前……”
辛翳差點氣笑了,這卷的講解還是她教他的,這會兒讀錯字讀的真是刻意。“綦”字讀成“其”,“荅”讀成“答”1,靠著偏旁和長得像讀,真是符合她給自己的文盲申氏女人設。
不過辛翳倒是也懶得給她挑錯,就讓她裝去唄。
他手裡捏著剛剛那捲竹簡,手指從絲線上摩挲過去。
南河在這兒念著,他滿心亂七八糟的思緒,也不太可能睡著。
辛翳扯下了帳鉤,把半邊絹紗帳子放下來,看著南河身影單薄,跪在外頭,慢聲唸書,彷彿一個月來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心。失去她之後,心底那道鈍痛的腫脹的要發誓折磨他一輩子的傷口,今日都緩緩有結痂的趨勢了。
他就是覺得亂七八糟的想法早就在昨天聽到她一番話之後,深深折磨了他一陣子了。他現在壓根總結不出心裡爆炸似的想法的中心思想,生氣也罷,傻樂也罷,總結半天就是一句……挺好的。
那道絹紗的帳子的遮擋下,他肆無忌憚且貪婪的看著她。
隻是南河似乎有字看不清,讀的時候忍不住抬起竹簡貼近眼睛。
辛翳心裡縮了一下,她以前就總是夜裡看字寫論,熬得眼睛不是太好了。他連忙道:“把燈拿過來。”
南河抬頭,隔著一層紗簾,神情看不太清楚,她輕聲道:“光太亮大君怕是睡不著罷。”
辛翳:“……孤喜歡光。拿過來。”
南河走過去將銅燈拿到床邊來,銅燈燈盞上有個小架子,上頭立著個荷葉形的銅盤,是專為了聚光所用。她伸手調整了一下銅盤的方向,讓光多映在帳外的地麵上,而不會照在他臉上。
南河看他身影躺在床帳裡頭,似乎咳嗽了幾聲,她似乎僵了一下,道:“大君的病……?”
辛翳:“隻是咳嗽一下而已。”
南河猶豫:“那……還要妾再念麼?”
辛翳轉過身去,把咳嗽聲壓進了被褥裡,聲音發啞:“念。”
南河隻得繼續念下去。
“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窪者,似汙者……”
他十二三歲的時候,她也有過坐在床頭給他念東西的時候,不過那時候都是她隨口說的一些各國見聞,因他那時候還從未離開過蓮宮,對列國有著滿心的好奇。
往往最後就念不成故事,而成了狗子淘氣三千問了。
南河稍稍換了個坐姿,讓自己更舒服些,人也懶了幾分,忽然覺得夜裡回了楚宮有這樣的悠閒真不錯。她整個人緊繃了近一個月,到今日才真正放鬆下來,望著竹簡,燈光照的一片瑩黃,她神情都有幾分閒散憊懶,緩聲念道:“大知閒閒,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
也不知道是不是辛翳真的因為洗完澡之後穿的太薄感冒了,他在帳內輕輕吸了一下鼻子。
南河怕他因為洗澡之後穿的少,病又加重了,聽見他吸鼻子,唸書的聲音斷了,微微抬起頭來。
辛翳把自己往床榻內縮了縮,抬手道:“下去吧。孤困了,不用你在這兒了。”
南河竟有點不捨:“啊?……喏。”
她依然是一雙細長的手將竹簡打結繫好,從床榻下的竹筐裡撿到布套,罩好之後放回原位,這才窸窸窣窣起身,輕聲道:“臣、妾……退下了。”
辛翳轉過身去,身影藏在紗帳內,冇回話。
南河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絹紗帳內過了許久,才又傳來一聲吸鼻子的聲音。辛翳把臉埋進被褥裡,隻感覺又發燙的水在眼窩裡積蓄片刻,便劃過鼻梁,掉在了木枕上。
他真冇想到,這麼多年他就冇哭過,南河死了他守夜三天也冇掉眼淚,就算複禮的時候也隻是覺得眼睛發酸。但就在這一刻,在她溫柔的調整光線,舒適又自然的倚靠在榻邊,像是從未走遠般輕輕念著書……
他一輩子都在失去,終於體會到了失而複得是種什麼感覺。
她都回來了。
他不是剋星,他不是凶兆。
他隻是某個人熟悉又牽掛的小弟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