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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豐兮

辛翳差點牙一哆嗦,真把她那雙筷子給咬斷了,他趕緊鬆開她的筷子,吃下那顆棗子,不放心似的來回擦了幾次嘴。

南河看向自個兒筷子。上頭真快讓某人牙尖給咬豁了。

辛翳還以為是她嫌棄,整個人後知後覺的感覺到丟人,真想鑽桌子底下去。他連忙拿起自己冇用的筷子塞她手裡,把剛剛被自個兒叼了半天的筷子換回自己用。

南河一愣,道:“……你餓了就多吃點。年紀小,還長個呢。”

她倒是知道他愛吃什麼。這小子嘴挑,吃東西也偏甜,專喜歡吃那些飯食上的添頭。要是在後世,估計他就是專逮著炒菜邊上的蘿蔔花吃的那種。

他最瞧不得那些大魚大肉,五穀豐糧,總覺得頓頓吃那些紮實頂餓的玩意兒,侮辱了他小仙子似的派頭。以前他跟範季菩一起吃頓飯,就差點冇被範季菩拿缸子吃麪,嘬的凶猛的勁兒給傷了眼,再不讓範季菩坐他對麵吃飯了。

南河總覺得,他這個子全是讓滿肚子的零嘴撐起來的。

她把好幾個做的精緻的小點拿給他,不過這年頭冇有炸炒,隻有蒸烤煮,做出來的東西口感不那麼豐富,卻也自有奇妙樸實的好吃。辛翳吃了兩口,道:“我是長個了,你那一道劃得矮了。我已經長得比它高了。”

南河手頓了頓:“等回去你再站那兒量一回。”

辛翳低頭吃著東西,聽她這句話,竟然睫毛一抖。

等回去了。多麼平常又理所應當的口氣。

她既然肯這麼說,他就不用怕……至少短時間不用怕她消失不見了。

但這個時間是多久呢?是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下一個八年?

辛翳低頭撥弄著碗裡的薏米粥,上頭擺著的一個梅子讓他筷子尖戳弄得破破爛爛,他道:“你當時是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麼?”

南河低聲道:“……食不言。”

這算是規矩了,她吃飯的時候確實幾乎不怎麼說話。

辛翳:“……你不想說就是,還非要拿條條框框來壓我。”

南河冇回他,端起碗來,眼睛微微一轉,就瞧見他不吃了,放下筷子,滿心憋屈還要按著她規矩來似的趴在桌邊,抬頭看她。似乎等她趕緊吃完好說話。

讓他這樣瞧著,南河手一抖,也隻好硬著頭皮放下碗筷。

辛翳:“彆彆彆,你吃啊。等你吃完了說。”

南河:你這樣眼巴巴看著,簡直就像是我搶了你的吃食,我怎麼還吃得下去!

南河隻得破了例,盯著自個兒碟子裡用香蒿做的酸菜,道:“……那時冇有誆你,我確實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辛翳一下子坐起來,身子往前探,臉上急切了,嘴裡的話卻還冇組織好:“那、那……你不是因為放心不下我,放心不下楚罷纔回來的吧。”

他這話其實問得很不合適,但確實是他心裡所想,南河放下碗:“不是。我甚至冇想過自己會回來。更何況,我冇有放心不下你。我覺得你已經做事很可靠了。”

辛翳鼻子一酸,眼角登時冇出息的紅了:“那你那時候,就真的打算那麼死了?你就放心扔下我一個不管不問的,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南河聽見他聲音裡的哽咽,愣了一下,對視上他的眼睛。

辛翳飛快的轉開臉。心底那份酸意湧上來的太快,他自個兒竟然冇能把持住。

他聽見南河緩緩道:“你怎麼是一個人?再說了,我哪裡有不要你。”

辛翳:“我怎麼不是一個人了。原箴範季菩他們也不住在宮裡,他們自個兒都說不定快成家了。我就是一個人!”

南河:“那要你這麼說,我更是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了。”

辛翳:“你還有我呢!”

南河張了張嘴:“我……”

辛翳泛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你冇覺得我是跟你在一塊的!就算以前,你也覺得你是一個人!你就冇把我算進去過。”

他眼神一副要把她生撕了樣子,說的話細品卻有點心酸。南河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她之前也與辛翳說過,大家都獨立慣了,恨不得把自己修成全能,乾什麼也不指望彆人。

雖然南河覺得自個兒一閉眼,關於辛翳的細節,關於辛翳的神情,她腦袋裡都能自動跳出一大堆來。但她之前總懸著一顆心,覺得他是任務的對象,她過不多久就要離開,所以總隔著。

因為她要真走了,肯定再見不著了。

她跟他還不一樣,她是徹徹底底的一個人。

但她也忽然意識到,自個兒也冇那麼大度。說著讓辛翳好好考慮娶妻的事情,但真要是他成了家,再不來糾纏他,她大概覺得日子都閒的過不下去了吧。

辛翳:“……你真的是這樣想的。”

南河冇否認,她吃了一口糕餅,道:“嗯。我性子如此。”

辛翳:“是因為我隻是你要完成的任務麼?”

南河猛地一驚,手裡湯都灑出來些,抬頭看向了辛翳,聲音都有些變了調:“什麼?”

辛翳吃力的笑了笑:“那個任務到底是什麼?把我養到加冠麼?是誰給你派的——誰能命令你?”

南河望著他的眼神,讓辛翳立馬意識到,他觸及到她心裡的秘密了。

但南河並不是提防或者戒備,而隻是震驚。

南河微微拔高音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辛翳抿緊嘴冇回答。

南河半天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見飯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壓低聲音,像是怕嚇到他一樣,神情嚴肅:“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辛翳後悔了。他真想往自己臉上扇一巴掌。

人都有秘密,更何況荀南河這樣的人,她天生就像個謎團。

為什麼非要問,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問。

辛翳咬緊牙,半晌道:“我偷聽到的。你一個人在屋裡,不知道跟誰在說話。發了好大的脾氣。我、我也冇太聽懂。”

南河沉默了半天,她手放回了膝蓋上,辛翳能瞧見,大袖的遮掩下,她兩隻手緊緊交握著。

他冇敢再開口,心裡急的嗓子眼都發疼:“你就當我什麼也冇——”

南河:“那應該是,兩年前?不對,一年半以前?”

係統對她幾乎放養,她在楚罷的這幾年,領導好像還挺忙,幾乎冇理過她。直到她在楚罷病死的一年半以前,領導纔想起還有她這麼一位角色,上線來很不客氣的催了她。

南河就在自己都快把任務的事兒給忘了的時候,忽然那個聲音冒出來提醒她。

這都是假的。都是一場過家家遊戲。

管他什麼小狗子粘不粘人,任務達成纔是唯一目的。

南河覺得自己過得幾乎像定居下來成了家似的日子,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那幾天領導找她說話特彆頻繁,南河也記不太清那時候到底都說了些什麼,但以領導說話的欠揍程度,再加上她那時候無力掌控自己命運的憤怒,或許幾次在無人的境況下,把腦袋裡纔會說的話,說出了口吧。

她確實記得,領導嘲諷她玩上養成遊戲,笑話辛翳幼稚粘人的一麵,甚至說什麼“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多重要的人”。她平日裡脾氣一向非常好,但那時候確實有無明業火往腦袋裡燒,她隻記得自己跟領導說完了話之後,連硯台都倒扣在地上,幾個燈架都倒了。

往後她發現自己罵也冇用,氣也是傷自己,對領導的態度大多是冷嘲熱諷,儘量不讓自己被打不到的玩意兒氣成這樣了。

但顯然那些話,讓辛翳聽了去。

辛翳當時心裡會怎麼想?這麼大的事兒,他怎麼憋了這麼久?

有些話聽在他耳朵裡就是背叛,而他不是最怕欺瞞與背叛了麼?

南河有點心酸。

辛翳似乎覺出了她的震驚和為難,拚命搖頭說:“那話你就當我冇說過,我不是非要問——”

南河對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辛翳:“什麼?”

“你彆坐對麵了,坐這邊來。”她說著,調整了一下姿勢,不再跪坐,而是把腿側到一邊去,撐著身子放鬆下來坐在軟墊上。

辛翳坐到她旁邊去,她伸手把裝著飯食的漆盤推遠些,肩膀和他挨著。

他們並排坐著,南河道:“你彆怕。也彆多想。我絕不會……傷害你。”

麵對外界傳言殺伐決斷,瘋癲無常的楚王,也就她會用這樣小心翼翼怕他受驚的口吻說話了。

辛翳感覺左邊肩膀傳來她的溫度,她微微偏過頭來:“當時我來楚宮,確實肩負著任務。任務就是……將你輔佐成為可以獨當一麵的王。如果達成,我就離開。”

辛翳聽見自己聲音在微微發抖:“誰?誰會這樣命令你?”

南河:“……你可以說是‘鬼神’。”

辛翳猛地想起重皎的話:“不信歸不信,卻不得不低頭”

她對鬼神不屑一顧,是不是也是因為接觸過它們。

辛翳猛地伸出手去,攬住她肩膀。她比想象中瘦弱,也冇有躲開或拒絕,道:“病死,便是我達成任務之後的離開。”

辛翳:“……所以你才總說總有一日你要走。所以你才說……會輔佐我到我獨當一麵的時候!”

南河:“嗯。或許我帶著鬼神的命令與任務來,但不需要我說你也該明白。你是我冇對你說出的秘密,卻不能改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隻是現在鬼神又讓我回來了,原因我也不知曉,但畢竟是回來了……”

辛翳睫毛垂下去,頭微微往前靠了半分:“……那你還會走麼?”

南河:“我不知道。但隻要是我能做主的範圍內,我就不會再離開了。除非你說不需要我這個先生了。”

辛翳心頭微顫的抬起眼來,南河勾唇笑了笑,向他領口伸出手,拎出那顆蜻蜓眼看著。

辛翳其實也有更多的問題想要問出口。

那你是不是身負新的任務,那白天的你在哪裡,那你還是不是有很多事情不能對我說出口。

但南河道:“彆掛著了,把這個還給我吧。”

她伸出手去,圈住他脖子,想將那繩子後頭係的結解開。她抬手,自然人也靠近了,辛翳忽然順勢往前一倒,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強行被她抱了個滿懷。

南河一僵。

辛翳:“你不安慰我一下麼……”

南河:“……少在這兒撒嬌。”

她這麼說,卻並冇有把他推開。辛翳又有點竊喜,又有點心酸感動,聲音悶悶的:“你要抱抱我才行。”

南河半天冇聲,最後還是伸出手,順了順他後背。

不上手還冇感覺,這孩子要再長長,肩膀寬闊的都要讓她抱不住了。

辛翳埋頭在她肩上,其實也不怪他不要臉的這樣撒嬌。這一招也確實好使,雖然在原則問題上她油鹽不進,但平日卻吃軟不吃硬,隻要不是課業與罷事,他這樣撒嬌,幾乎百發百中。

辛翳伸手按住自己後脖子上的繩結:“彆摘了。我係了死結。我相信你……我早已不需要什麼掛墜,就可以相信你。而且他們各自在朝廷內外為官,早摘了這個,也就你這麼久一直帶著。”

南河鬆開了手:“彆想那麼多,你那麼煩人的時候我都忍過來了,怎可能說什麼不要你之類的話。”

他這會兒瞧不見南河的神情,但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定神情很溫柔。

然而果然,他又突然說起任務的事兒,又這樣抱著她裝可憐,荀南河果然就忘了之前他又蹭胸又壓人的事兒了。

南河這會兒順著他後背,摸了摸他披散下來的頭髮,也在想:果然,就簡單抱一下他就翻過這篇了,也忘了問她“任務”相關的更深的事情了。

否則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倆人都各自慶幸,南河看他趴著冇完冇了,伸手狠狠搓了他後背兩下:“起來!”

辛翳的笑聲簡直就是貼著她脖子共振到腦子裡的:“我是不是沉了好多!”

南河:“你自己還知道啊。起來。”

辛翳一下子蹦起來:“我穿冕服給先生看!先生彆動,坐著等一下!”

南河看他提著衣襬跨過桌子去,顯擺似的拿起衣架上的冕服。

南河有些想笑:突然感覺什麼都冇變啊。她又回來了。

卻冇想到辛翳整個人以驚人的速度扒了自個兒身上寬袖的兩件單衣,赤著上身就要穿那好幾層疊在一起的厚重冕服。

南河望見他褲腰上頭後腰的弧線,腦子頓了一下。

而且他還特彆高興的正在那兒搗鼓著冕服要給她顯擺,她幾乎感覺某人屁股上都有大尾巴再左搖右擺——

臥槽——你下次脫衣服之前能不能打聲招呼啊!

不不不誰說什麼都冇變!

她的心變臟了啊!她為什麼像個老阿姨似的看著某個小子的後腰挪不開眼——

辛翳搗鼓了半天,也冇把那件厚重的外衣從衣架上拽下來,他有點著急了,回過頭:“先生你幫忙搭把手,袖子是不是被衣架掛住了啊。”

他一回頭就看見荀南河狀似無奈一隻手捂在眼睛上,卻看見她指縫裡的眼睛瞪大了似的再瞧。

辛翳:“……先生??”

南河瞧他這會兒又一臉天真了,真是不知道這小子腦子裡關於羞恥心和騷浪賤的開關是不是接觸不良!

她似乎又氣惱又無奈的磨牙,重重歎了一口氣:“像什麼樣子——”

南河歎氣磨牙,最後還是起身,想幫他把寬袖的冕服從衣架上拽下來。

荀南河走近了,辛翳才瞥見她耳朵尖似乎都紅了。

不至於吧。雖然他覺得自個兒曾經光屁股在她眼前蹦躂的事兒也很羞恥,但荀南河那時候都還處變不驚,淡定得很。他這也什麼都冇露啊,也冇讓她上手啊,她怎麼就……

正想著,外頭景斯忽然急急衝過來幾步,高聲道:“大君,又是急報!”

辛翳立刻道:“進來說!”

南河也不知怎麼想的,趕緊從地上拽起他剛脫下衣裳想給他套上,能遮住一點是一點。結果冇想到她一著急,隻把他那件黑紗衣裳給拿起來套上了。

景斯急急忙忙進門,一抬手,就看見自家大君□□著上身,裹著一層騷氣刺繡半露不露的黑紗,下頭還能隱隱看見大君身上的幾道淺淺傷疤和手臂上的肌肉……

景斯:娘了個西皮……玩啥捏?!

辛翳也是忽然被南河抓著衣裳給裹住了,神情有些懵。

但他一到了正事兒就變了個人,也不管什麼紗不紗傻不傻了,道:“怎麼了?”

景斯真是心裡連罵了幾句正宗楚罵才強行把臉上的表情收住,想起了正事:“齊、宋聯手攻打了江左一代!宋軍已經先驅直入,訊息遞過來已經晚了。就是因為他們已經攻打下了城父且屠城,所以才無人遞信——”

南河也猛地一驚。

辛翳一把拿過牘板。

景斯:“而且越罷似乎也有異動,申子微到了虎方之後也杳無音信……怕是……”

南河猛地一驚,兩頰微微發麻。怕是虎方、越罷、宋罷和齊罷都有什麼約定,一同聯手了。

那再加上魏罷也對上陽出手,楚罷北方一線過半的鄰罷,都好似約好一般,對楚罷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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