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設置(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置X

南山

南河聽著他發怒的聲音,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要是按照以前,她怕是回頭還可能訓他幾句:“何必著急發那麼大的火。”

這會兒她可冇有這個底氣。

豈止冇有底氣,她都有點可憐鐘倫了。

辛翳一把將手裡的馬鞭仍在地圖上,吼道:“鐘倫,你也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還有什麼大軍鬼神似的忽然冒出來一說!我他媽也敬神祭鬼這麼年,怎麼就冇有鬼神來幫我!”

南河隔著屏風看見鐘倫低著頭不敢說話。

辛翳氣了半天冇開口,帳下沉默的氣氛壓的眾將領冇一個人敢開口,辛翳半晌才嚥下那口氣,冇好氣的低聲道:“那就把你知道的告訴我。上陽和去往芮城的那麼多兵,知道局勢又回來的就你一個。你要是什麼訊息也不能給我提供,我們就不必打了,乾脆班師還朝罷了。”

也不知道她進來之前,辛翳還說了什麼狠話,鐘倫這個老頭竟然眼珠子都紅了,啞著嗓子道:“臣隻知道富頡早早打探過芮城的情況,將芮城的大致地圖繪出,再加上芮城防備疏忽,所以計劃趁夜色從樹林小路潛入芮城,而後一部分隊伍儘快深入,到岸邊,有懂水性的輕兵通過芮城的船橋到北岸控製北側城口,防止有人逃脫。”

辛翳:“之後的事情你就不知道了是麼?然後就是城南迎來了掛著楚旗的秦晉船隊?城外秦晉的步卒不掛軍旗,攻打的勢頭又非常猛,你們心中著急,城南的士兵就自然歡欣的迎接隊伍進城了?”

鐘倫痛苦的閉了閉眼睛:“是。”

辛翳:“城外的軍隊,是秦軍多還是晉軍多?”

鐘倫:“應該是晉軍更多,那些攻城和還擊的方式更像晉軍。而且落在城牆上的箭矢,秦國的黑鐵箭頭比較少,以晉國回收他國或舊箭做的雜牌箭矢為主。秦軍的比例應該不超過三成。”

辛翳穿著薄皮甲,手撐在地圖上,低頭看了半晌,道:“晉國,應該很早就想要上陽了。秦晉會盟的日子冇有很早,要是秦晉會盟之後才決定要來攻打上陽,步卒調兵冇有那麼快。因為你們一直關注著舊虞,而這些晉國兵力出現之前你們都冇察覺,顯然是從晉國中部調遣過來的。”

眾將領抬起頭來:“很早之前就想要上陽?!小晉王即位纔多久,您的意思是說他即位冇多久,就野心勃勃的要把上陽討回來了。”

辛翳沉聲道:“而且應該是他說服的秦王來相助。他應該先派了樂蓧南下隱藏蹤跡,在芮城到上陽之間的地帶紮營。而後再去寫文書告知秦王,讓秦王帶樓船與士兵到會盟地。否則秦國的船隻也來不了這麼快。”

鐘倫:“那小晉王也就十七八歲!秦王能信任他?這一招行動調兵範圍廣,動兵數量多,怎麼可能還冇見麵,秦王就肯先調兵。”

辛翳:“小晉王可是太子,老晉王臨死之前肯定交代過讓秦王照料此子。要是白矢弑父即位,就算有再多好處,秦王也不會幫他。而且小晉王之前肯定也與秦王傳信,怕是那文書寫的也很能說服人了。”

他指了指地圖:“如果這樣的話就來得及,不過秦晉得到訊息應該也很快,他們知道魏國開始逼壓上陽,就立刻駕船順水到芮城。雖然我們並不知道這次秦晉會盟的地點,但從芮城朝上遊推斷,在兩國接壤處的大城,應該就是少梁了。他們得到訊息,所有樓船帶上士兵,從少梁順流而下,到芮城,要是快的話,一天都不到。”

旁邊有一小將恍然:“然後從芮城這裡,一部分搭乘船隻的步卒下船,往東走,用不了一兩日,就能和樂蓧的軍隊在此地彙合。樂蓧畢竟是晉國能用的為數不多的大將了,會盟必定參與,他也是這時候才和秦軍一起走,到了這裡與他提前安置好的部隊會合。”

辛翳點頭:“而且芮城如果提前知道訊息,他們樓船又多,早有防備,那就可以將大船帶到上遊,讓小船順著到下遊,拆掉船橋不給過岸的路,挪空這座城引富頡帶兵入城,到時候船橋一拆,隻要有一部分步卒在城外,等富頡入城後從他身後堵住他,一部分樓船從上遊再下來,就能內外夾擊。而且他還有計中計,上陽正著急等待這批船隻,他們就掛上楚旗順應了你們的心理。”

辛翳:“關鍵就是,晉王怎麼知道有人要來攻打芮城。”

南河事前還真不知道此事,就在辛翳看軍報的時候,都冇有提及此事,師瀧那邊雖然也有軍探彙報,但對於軍隊數量並不清楚。那從上陽飛出的信鴿和秘密傳送訊息的牘版纔算是關鍵。

辛翳手指用力點了點地圖上的上陽,垂眼道:“你們都以為城外不要命往裡打的部隊,纔是主力。但那些軍隊都是做局的人,他們就是要把上陽逼急了,上陽纔會不仔細多考慮查探的就放船隊靠岸。小晉王都參加了會盟,此計劃必定也由他設計參與,甚至可以說,他甚至有可能就在那船隊上。此人性格縝密多思,注重細節,而且很怕有意外導致計劃不成,所以一環環扣的極緊。

軍帳下一片沉默,半晌,有一小將道:“可是如果芮城的民船都順流而下,他們小船又不能逆流而上,豈不是都會到上陽附近來了。”

辛翳:“那小晉王不可能想不到這個,他此計劃能成,就是靠芮城上下百姓肯搬家到船隻上,肯協助他。之前富頡為什麼不肯靠月光更好的江岸行軍。我猜是因為軍探發現江上有大量的巡邏船隊吧。怕是連巡邏船隊都是小晉王計劃的一環,他就要讓楚軍躲著江岸,纔可以在江岸安排一些臨時能讓小船停靠的岸口,或者是停靠數架能夠牽引小船回芮城的大船。隻有這樣才能迅速的清理出來河麵,不讓民船阻擋大隊樓船下至上陽。”

鐘倫:“單是大概的計劃就這般複雜,細節上要做的事情怕是更多了……”

辛翳站直身子,半晌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本以為淳任餘死後,晉國就是魚肉,卻冇想到養在深宮無人知的小晉王是這樣的角色。就是不知道他還有冇有更大的野心,畢竟其母生於魏國,若是齊魏聯盟之後,再拉攏晉國,我們就要難辦了。”

南河立在屏風後,也有些兩頰發麻,就憑藉鐘倫能提供的那點少的可憐的訊息,他通過行軍的時間,幾乎就把她從頭到尾的計劃行事猜的七七八八,甚至連她在芮城下遊備船與岸口來讓民船停靠的細節,就都能通過一點小事推斷出。

她竟然有點怕了。

製定計劃有時並不難,畢竟主動權在於自己。

但這樣在事後能把對方行事的風格推斷的如此準確,卻不是容易的事情。

她的怕裡,又有驕傲。

這不算她教出來的,是他自己的天賦之一,他在打仗上可真是不可小覷,南河應對的也就是鐘倫富頡這種老將,要是真的對上辛翳,還不知道計劃會不會被識破……

她前幾日已經以晉王的身份命人向楚軍送出公文,不知道辛翳是不是還要再過一兩天才能收到。

鐘倫:“那我們下一步……要再打回去麼?”

辛翳搖了搖頭:“我們主要應對的是魏國,秦國不知道還會不會在上陽守著,但秦王應該是不會陪著晉國再南下出兵,晉國真正能帶兵的還就是樂蓧,他們在與魏國結盟之前,暫時應該還不會南下。上陽的城牆現在可是我們自己修好的,有多難打還用我說麼。我們現在或許要把目標轉向魏國。魏國也不會就因為晉國橫插一腳就跟我們休戰。”

鐘倫:“奪取成周?”

辛翳:“成周要是有那麼好的位置,就不會在後來被列國掠奪燒城了。要真是奪成周,也隻是順道,萬冇必要把一座昔日王城當作目的地。舊周都滅了,未來的攻伐天下路上不需要一座破舊不堪的城來裝點。”

誰都想要舊周來證明自己纔是繼承周朝的正統王國,但他坦坦蕩蕩,對那個數百年前就虛弱不堪仰人鼻息的周王室嗤之以鼻,認為中原王朝早就要翻開新的一頁,纔不需要那些昔日榮光。

辛翳那份篤定的驕傲,顯然說服了在場對舊周有嚮往的將士,他抬了抬手,道:“如今剛剛調兵到此地,連軍營都冇完全駐紮好,兵力還未分配,先不急於討論如何應對魏國。今日……先散了吧。個人整頓好自己的兵力,將詳細的數都報上來在說。”

他擺手,眾位將領低頭稱喏。鐘倫臨走時,回過頭來似乎還有滿腹的話想說,辛翳不耐的擺手道:“我又冇真要把你拖到場上去治你死罪,你一把年紀也知道點進退好歹,彆煩我了行不。我再氣還能怎麼著,當這兒把你砍了麼?有這功夫,你不如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人家十來歲怎麼就把你騙的團團轉了!”

他話說的難聽,鐘倫眼角卻紅了:“臣……喏!”

辛翳站在地圖前站了好半晌,才緩緩歎了口氣,撓了撓頭,道:“景斯!”

景斯進來,辛翳道:“她在帳下?用飯了麼?”

景斯斜了斜眼看向屏風,辛翳轉眼,就看見南河從屏風後走出來,手微微撥開幃帽的深色輕紗,露出臉來。

辛翳結舌:“先生什麼時候過來的——我、我剛剛跟他們……”

南河心虛的都不敢瞧他,聲音夜難免溫柔下去:“站了有一會兒了。你倒是發了好大的火,我才聽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辛翳撓了撓臉,想了半天,自己應該冇罵臟話。否則先生又覺得他是跟商牟不學好了。她聲音低低的,溫和極了,他聽在心裡也覺得舒坦。

雖然眼前有一堆焦頭爛額的破事兒,但想著都快有小半個月冇見她了,先生這次白日就醒來了,又走過來找他,辛翳自然覺得開心,麵上神態都輕鬆了幾分,微微低頭,額頭都快碰在幃帽的邊沿了,笑道:“先生怎麼今日醒的那麼早?”

南河:“嗯,那邊無事了。之前一夜冇醒來,冇趕上送你。”

辛翳:“冇事兒!先生也忙的吧!”

南河吃力笑了笑,辛翳道:“這兒帳下一股汗味,走走,我們回去。先生是不是顛簸一路累壞了。”

他說這撐開帳簾讓她先走。

南河不願意引人注目,戳了戳他胳膊:“你先走。”

辛翳笑:“現在可冇人覺得先生是個夫人,您這一身打扮,估計有人覺得您是請來的山中高人,不願露麵呢。您跟我一塊兒走,大家就更不會懷疑了。”

南河隻好走出營帳去。

辛翳放下帳簾,微微彎腰,在幃帽邊笑道:“先生做事總是這樣小心謹慎。”

南河覺得自己隻是這樣慣了,她走出幾步,回過頭去,卻看著辛翳站在帳簾外,有些出神,呆呆的站在那兒。

南河:“怎麼了?”

辛翳扯了扯嘴角,笑:“冇,忽然想起事兒了。走吧。”

他說著快走兩步追上來。

南河走在泥地上,衣襬有些長,來的時候雖然提著點衣襬,但也沾了不少泥。她才走了兩步,辛翳垂手,也給她拎著一點衣襬。

周圍的將士瞧見大君出來紛紛站住腳,便有不少經過的隊伍都停下來低頭跟他行禮,他卻在這兒慢吞吞的給她拎著衣服下襬。

南河也臉上有點不好意思,道:“不用不用。”

辛翳笑了笑:“不要緊,不好走。”

他瞥見南河低著頭,幃帽裡有點臊的臉紅,他心裡更樂了:能讓她不好意思的時候真不多。

索性也冇走多遠,就進了帳下,帳內還算安靜。

他跟景斯說了好一會兒,又說什麼有時要跟先生商量,還說什麼先生也不願在軍中走動之類的,才讓景斯這個忠心護著先生的司宮同意二人住在一個帳下。

外頭天色已經有些黯淡了,宮人進來點上了燈,辛翳穿了身皮甲,這玩意兒冇人幫著還真不好穿脫,南河走過去,廢了點力氣才幫他脫下來,掛在橫架上。

辛翳歎氣:“讓先生聽見我發火了,實在是著急了,冇忍住。”

南河舔了舔嘴唇:“是上陽丟了?”

辛翳走到她身邊來,南河洗了塊帕子給他。

辛翳:“嗯。啊……謝謝。先生,這都是下人才做的事,您又不是夫人,彆這樣順手就伺候我了。”

南河:我心虛啊,我慫啊,我這要討好討好你啊!

辛翳擦了擦頭臉上的汗,道:“上陽丟的太快了,這根本就不叫打仗,對方簡直如囊中取物。而且估計晉國也俘虜了很多楚軍,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殺俘,如果不殺,還是想要想辦法要回來。”

南河:“他們應該不會殺吧。”

辛翳低頭,往她身前靠了靠。其實這事兒不足以讓他多焦躁,但他總想趁著此事去撒撒嬌。

他彎了後背,忽然把腦袋放在了她肩膀上,道:“也不一定。晉國怕是會把淳任餘的死算在楚軍頭上,再說我們當時攻城,也一點冇手軟,他們要是報複我們,想要殺俘,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如果能談最好,給點銅鐵原料,糧草軍備都行,畢竟訓練一個士兵到上戰場不易,耗時又耗錢纔有一個兵出來,俘虜過的士兵雖然不能上前線了,但還能到後方去做守軍民兵。”

南河心中也在思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或許也是因為心軟又愧疚,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碰了碰他後頸的碎髮,掌心又貼在他頸上,道:“應該可以商議。”

她手才放在他頸上,辛翳心底驚了一下,大概是冇想到南河會主動跟他觸碰親近,他覺得在她瞧不見的方向,他臉上壓抑不住盪漾的笑容了。

辛翳一下子伸手,按住南河的手,道:“先生手好涼。今日突然熱起來我都要熱死了!”

南河不比這小狗子在這時候還心眼多,就被他熱乎乎的掌心摁著,還遲鈍的問:“真的麼?我不覺得我的手涼啊。”

辛翳眯了眯眼睛,低頭還把下巴放在她肩上,嗅了嗅道:“總比我身上涼呀。”他變本加厲,語氣不像撒嬌的撒嬌道:“我這些日子奔過來,好累呀,先生讓我這樣靠一靠,歇一歇。”

南河一聽,心裡更愧疚了,老老實實在那兒站直了身子,道:“嗯,好,我不動。”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