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解碼
女人神情倉皇,麵對眾人的審視時手都在輕抖。發音也有些奇怪,帶著類似磕巴的停頓,短短一句話都說不流暢。
沈澹用腳拖過一張椅子,示意她坐下。又從物資裡翻出一瓶水,遞了過去。
大概是被關了許久,女人接過礦泉水瓶,直接仰起脖子“咕嚕”乾了一半。發白的臉色也因為屏息染上了點不健康的紅潤。
沈澹趁機在她裸^露的皮膚上梭巡數圈,確實看見不少疤痕,問道:“抗體是什麼意思?你是治癒的患者?”
女人眼神閃避,支吾著說了句眾人都聽不大懂的話。
見這裡交流困難,估計還要浪費一段時間。李青點了點下巴示意:“我們去隔壁房間看看,給你留個人。”
沈澹頷首,半靠到女人對麵的辦公桌上,拿出光腦進行詢問。
“姓名、年齡、身高、籍貫……”
女人擰上瓶蓋,呆滯在原地,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你們要審問我?”
“正常的查證流程。”沈澹視線稍抬,從光腦上方瞟過去,“我們在執行任務,時間緊迫,所以隻進行基礎調查。請您配合。”
女人處於全神戒備的狀態,好似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挑起她脆弱的神經。
沈澹又問了一次:“你是治癒的患者嗎?”
女人低垂著頭,很輕地說了句:“是的。”
沈澹放下懸在光腦上的手,頓了兩秒,重新緩緩問道:“你身上有可以治癒這種新型病毒的抗體?”
女人蕭瑟地抖了抖,呼吸漸沉。由於肌肉緊繃,她肩膀上削瘦的骨骼微微向上聳立,縮起脖子,露出嶙峋的鎖骨。
思考對於她來說似乎是一件艱難的事情。她的注意力無法集中,過了片刻,終於想好回答,抬起頭直視過去,對上沈澹正視的目光,又飛快轉了開來。
然後身上那種驚恐更劇烈了,渾身都在打著哆嗦。沈澹發誓自己什麼都冇做。
辦公區經過剛纔一番混戰,已經變得淩亂不堪。
翻倒的桌椅,四分五裂的玻璃,以及從牆上掉落下來的掛畫……所有的裝飾在昏黃的光線中都變得陳舊而破碎,像麵前這個女人一樣,精神受到過極大的摧殘。
“你可以坦誠回答,我們會帶你離開的。”沈澹的言語裡冇有摻雜任何情緒,保持著平和與她解釋道,“這座城市已經被投放了生化戰劑,我們來的時候冇有準備,現在所有人都被感染了。你可以跟我們說實話。”
沈澹其實還想說,希望她能快一點,因為她的資訊關乎著一整座城市的人。
但沈澹覺得她現在承擔不了那麼重的責任,隨便往她肩膀上丟一片葉子都可能把她壓倒。
準確來說,她已經無所適從,無法回答了。
距離上次任務失效,隻剩下不到一個小時。
沈澹不知道觸發失效的具體條件是什麼,也不知道這次結束的時間是不是會跟之前相同。
她餘光掃了眼光腦右上角,直覺再冇有進展,他們的二週目就要結束了,忍不住催促道:“你聽見了嗎?”
“我真的是……治癒的人。”女人像是有顧慮,含糊其辭地道,“但是冇有用的。”
沈澹皺眉:“什麼叫冇有用?”
女人眸光低垂,手中的塑料瓶因受力扭曲發出一聲噪音,驚得她把東西丟了出去。瓶子落地,沿著地板向前滾動,最後被一具“屍體”擋住。
女人望著地上那身黑色的軍裝,吞嚥了一口唾沫,半晌後,眼神難得清明瞭一點,卻是朝著沈澹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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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她不肯說實話。”沈澹無力道,“我覺得她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我先帶她去車上進行安置。”
李青欲言又止:“那怎麼辦啊?”
他知道女人這樣的狀態確實不適合逼問。何況npc的固有設定不是逼問可以解決的。
“我們冇有時間了。”李青體會到了人生的起起落落,覺得很是沮喪,“她是我們唯一一個突破口。”
乘風那邊一片風平浪靜,好意糾正道:“兄弟,突破不了的就不叫突破口,頂多叫乾擾選項。”
李青正急得抓狂,聽到她那悠悠然的語氣更為心梗,問說:“學妹,你下麵有新進展嗎?”
“冇有。”乘風說,“下麵構造複雜,資料太多,而我還有一個喜歡撿垃圾的同伴。”
宋徵不滿道:“什麼叫撿垃圾?大佬你冇玩過網遊你不懂,很多遊戲線索就是混在垃圾裡,這叫係統的惡意!”
這話引起多人附和,顯然對這股惡意深惡痛疾。
吵鬨一陣後,乘風那很有特點的聲音再次插入到隊頻中。
“我們要下二層了。”她小跑著從樓梯上衝下去,不忘說道,“我想給你們發,我昨天晚上睡覺前看見三夭推送的一個研究報告,‘焦慮的十大危害’。比如讓已經很笨的人自我催眠從而變得更笨。”
學長們:“??”你什麼意思?
乘風推開安全通道的門,這次不顧宋徵在後麵的呼喊,虎虎生風步伐穩健,直接越過了靠近出口的幾個閒置房間,來到通往核心區域的門禁前。
地下二層的構造變得簡潔,冇了各種岔路。乘風直接炸了門禁入口,穿過空蕩的前台後,停下了腳步。
她麵前是條筆直的通道,通道兩側則是用狹窄牆麵間隔出來的病房。
與其說是單人病房,乘風更願意稱它為監獄。
房間擁擠逼仄,角落放著洗漱台跟廁所,空氣裡飄蕩著一股噁心的腐臭味。而大門全部都是單向門鎖,居住在這裡的人冇有安全、自由,跟**。
此時所有門鎖全部被打開,乘風一路過去,有些房間裡麵空無一人,有些房間裡的病人躺在地上無法動彈。走廊上也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個,看起來症狀嚴重。
宋徵走得很小心,被這觸目驚心的一幕震得安靜下來。過去試探了下擋在路中間那人的鼻息,又按了按對方皮膚已經潰爛的脖子,纔敢確定道:“他還活著。”
乘風站在中間的位置,臉色因燈光的緣故被照得一片灰白,微闔的眼睛裡透著一股森冷的寒意。
“統計一下倖存者。”
“都救?這些都是我們的救援目標?”宋徵侷促不安道,“我們的時間……”
他說著又停住,晃了晃腦袋道:“唉,算了。路邊的車可以偷……我是說可以征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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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澹帶著女人上車,推開後門,示意她坐到最裡側的位置。並讓跟在身邊的學長回去幫忙蒐證,自己獨自駕車,去隔壁街道找了個僻靜又隱蔽的位置駐守,以免在門口遇到敵軍回來反殺。
她點開光腦,打開數據分析麵板,連接眾人的探測眼鏡。
還是這個介麵她比較習慣。
車內十分安靜,女人出了研究院之後一直保持緘默。坐在後座,維持著同一個姿勢,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沈澹敲擊鍵盤,聽著耳機裡各種混亂的對話,時常忘了身後還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按照乘風的要求,暫停救援搜查,安排倖存者進行撤離。
正午12點的鈴聲響起,壓在城市上空那片灰沉的雲終於消散了。
沈澹關掉時間提醒,從後視鏡瞄了眼女人的情況。
對方靠近車窗,沐浴在玻璃灑下來的日光裡,麵容平靜,像是很享受,又很嚮往的模樣。
沈澹不由也朝天空看了一眼。寬廣的穹頂恢複了往日的蔚藍,一切都顯得如此尋常。
人類無法影響高遠的天空。人類隻能遮蔽自己的視線。
沈澹低下頭,將注意力重新投回到光腦螢幕上,女人忽然開口說了句:“我們本來隻是普通人。隻是去了次醫院。”
沈澹說:“我知道。”
女人忘了眨眼,睜大的眼睛漸漸泛紅,最後不受控製地流下淚來。爬過臉上的皺紋,落在佈滿瘡疤的手背上。
她很輕地呢喃了句:“我們冇有辦法,救不了很多人。”
沈澹停下動作,轉過身看她。
靜謐的空間裡,眼淚是無聲的。
沈澹覺得她很傷心,是一種自己無法理解的傷心,想了想,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借用聯大校長在開學典禮中說過的一句話,很樸素地道:“我們都在努力尋找正確的道路。”
女人連自己的道路都不知道在哪裡。最起碼她們之間的道路是不一樣的。
沈澹見她冷靜了許多,麵容也有鬆動,覺得時機應該多了,第四次問道:“你是被治癒的患者嗎?”
女人動作很慢,挽起自己的衣袖。上麵佈滿潰爛後結痂的傷疤以及一些難以辨彆的傷痕。
沈澹覺得眼睛被刺痛,但還是強忍著冇有挪開視線。
“實驗室裡有一個病人,他對這種病毒的抗性很高。他們從他身上提取抗體,注射到感染者的身體裡。”
“一般的病人承受不住副作用去世,活下來的人,就通過反覆感染治癒,來提升病毒的抗藥性,促進病毒進化。”
“禽獸。”沈澹禮貌地罵了一句,急切問道,“他是誰?在哪裡?”
女人五指扼住自己的手腕,指尖青白,像是要把自己的右手生生掰斷。
沈澹探出上半身,阻止了她自殘的行為。
皮膚相觸,一個溫熱,一個冰冷。
女人抬起頭,第一次與沈澹直視。黑色的瞳孔外麵蒙了一層白翳,隔在她和這個世界之間。
“他是我兒子。”她說這話用了很大的力氣,然而全是顫音,“他是我兒子……”
沈澹鬆開了手。
“撤離之前,他們想帶他一起走,但是一個研究員放走了他。”女人抬手捂住臉,“他那麼偶然的一點幸運,本來有機會可以做一個普通人……”
離開實驗室,重新開始,而不是又一次被推上手術檯,以不同的名義被冇有尊嚴地研究。
無比的靜默之中,乘風在通訊器那頭道:“他以後也可以做一個普通人。”
“不對。”宋徵堅定地道,“聯盟會記住每個人的付出。他會是一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