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那時,”苻堅說,“朕也勢必將成為你的傀儡,猶如扯線木偶般活在你們的掌控之下!”
王子夜哈哈大笑,說道:“苻堅呐苻堅,你直到如今,還是在以凡人之心,揣度神的意圖,吾主身為上古魔神、人間之主,在他的眼中凡人就是螻蟻,統治一窩螻蟻,對他而言,有何意義?”
苻堅一怔。
王子夜又道:“吾主對你的萬世江山並無興趣,待事成以後,自當還你,你大可在這神州大地上,當千秋萬世的明主。”
苻堅皺眉道:“他究竟想要什麼?”
王子夜:“他要你為他製造足夠的怨氣,再為他奪得一件法寶——那是一枚指輪,乃是定海珠碎裂後的遺物。隻要得到它,吾主便將離開現世,完成他數千年來的心願,回往曾經,一雪前恥,既已不在這個時代,又談何操縱你?”
苻堅沉吟不語,王子夜說:“再給你一個時辰考慮,苻堅,機不可失。你若願意,便飲下這杯魔神血,心甘情願地成為吾主任命於人間的天子。”
王子夜抬手,一個小杯飛來,落在苻堅手中。苻堅緊握著那杯,皺眉不語。
“屆時我將打開守禦牆,你可依舊召回你的部下,準備南征。”王子夜沉聲道。
苻堅冷冷道:“朕若不答應呢?”
王子夜惋惜地說:“那麼,便隻能將你煉化為一名新的魃王了,恐怕你一旦失去神誌,你的部下們便將分崩離散,前去追隨那名大單於述律空……”
此話正中苻堅心病,隻見苻堅現出不明顯的怒容。
“你也知道自己麵臨的是什麼情況,”王子夜微笑道,“來到你身邊的第一天,我便提醒過你,陛下。看似鐵壁一塊的大秦,諸族實則各有心中算盤,你身後那女人,就是最好的例子罷?”
苻堅握杯之手微微發抖。
司馬瑋來到高台下,解開背後雙刀,一併插入磚縫之中,再貼滿符紙,將此處暫時封印。
陳星在外圍等候,看了眼天色,屏息。
緊接著,司馬瑋幾步躍上高台,從木柱後翻了上去,甩出鉤索,纏住清河公主腰身。
苻堅轉頭望向清河公主時,清河公主卻現出震驚眼神,腰上被鉤索一纏,從高台上拖了下去!
王子夜:“!!”
王子夜馬上回過神,喝道:“什麼人!”
五名魃王一齊躬身,朝著墜落的清河公主追去。
遠方傳來清河公主大喊,陳星道:“動手!”
陳星祭起心燈,一招按在馮千鈞背後,馮千鈞全神貫注,發動森羅萬象!
遙距千步之外,森羅萬象驀然迸發黑火,瞬間轉換了形態,瘋狂吸扯守禦牆內的怨氣,馮千鈞那一刻眉目間現出戾氣,雙目紅光一閃,怒吼一聲。
“起——!”
陳星以心燈助馮千鈞守住心脈,霎時森羅萬象發動,高台下長出一棵漆黑巨樹,沖天而起,頂飛了未央宮樓台,樓台垮塌,魔矛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拖著滾滾黑氣的弧線,墜向東北角。
神兵墜落,結界瓦解,黑色的障壁頓時“嗡”一聲消弭,等候已久的秦軍將領開始率軍衝殺。
“走!”陳星喊道。
所有人應聲,越過皇宮院牆,朝著海潮般的數十萬魃軍殺去!
一道強光破開晦暗怨氣,王子夜當即就知道麻煩來了,飛身上空中,一招手,魔矛朝著高空飛去。
肖山抖開兩爪,雷電化作暴雨,當頭劈下,清開攔路活屍。
謝安兩手連彈,符籙化作飛鳥,繼而拖著火光點燃了滿地魃群。
拓跋焱已率領禁軍殺進了皇宮之中,喝道:“營救陛下!”
司馬瑋抱著清河公主,躍下高台衝來,馮千鈞衝到麵前,喝道:“交給我吧!”
馮千鈞召來森羅萬象,雙目中血光消失,平複。隨著結界破碎,怨氣朝著整個長安開始擴散,魃群亦不受控製地衝了出來。
“去吧,”陳星說,“項述,把它搶回來!”
陳星祭起心燈,遙遙一按,項述全身爆發強光,化作金甲戰神,一襲鎏金白袍在空中翻滾,一步踏空,戰靴下“嗡”的一聲,淩空現出金光萬道的符文。
項述踏破符文,飛上天際,轉身,又一枚金光符文出現,數枚符文在空中破碎,再聚合為一條金色光龍,載著他騰空而起。到得王子夜麵前時,項述長髮一收,化作飛揚短髮,胸甲、戰裙、戰靴、護臂……強光流轉,猶如空中爆發出的熾日!
王子夜冷笑一聲。
項述雙手迴圈,以空手入白刃之技,左掌橫切王子夜麵門,右手握住魔矛。
王子夜:“已經晚了。”
魔矛爆射出漫天黑火,倒捲回去,覆蓋了項述全身!
陳星:“!!!”
陳星要再催動心燈時,魔矛卻陡然一震,項述手中當即鮮血淋漓,大聲怒喝。
王子夜抓住魔矛,在空中一個迴旋,帶著項述衝向地麵。項述從天墜落,狠狠摔了下來!
陳星一驚,瞳孔陡然收縮,項述卻鬆手放棄魔矛,在空中頭下腳上一個飛速翻身,狠狠摜在地上,躬身雙足踏地,發出一聲巨響。
“拿不到!”項述喝道。
陳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項述喝道:“把法力給我!彆分心!我再試試!”
王子夜手中虛托魔矛,轉頭看見陳星,知道陳星纔是他的目標,當即一個俯衝,朝著陳星疾衝而來。
項述一躬身,如箭矢般射出,轉眼間已到王子夜身後,一腳猛地踩上王子夜背脊,將他踩得臉著地,砰地摔下地麵,再翻身到得陳星身前,赤手空拳,雙掌一前一後推出,做起手式,全身光芒迸發,保護背後的陳星。
太帥了!真是太帥了!陳星心中隻有這麼一句話。我的天啊!我的武神!怎麼能這麼武神!
“現在怎麼辦?!”項述焦急回頭。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了……”陳星道,“啊!怎麼辦啊!”
項述簡直拿陳星冇脾氣了,又問:“克耶拉呢?!”
屍亥的宿主已被項述一腳踩死,此刻冇了依托,化作魂魄形體飛身上空中,招手使魔矛飛來,落在他的手中。
眼前局麵,明顯誰也奈何不得誰,陳星心念電轉,屍亥卻不想再與項述纏鬥,於是橫握魔矛,沉聲道:“來罷,看你有幾分本事,麵朝我的軍隊……”
怨氣爆發,霎時皇宮中的所有魃軍,在五名魃王的號令下重新整隊,轉身朝向項述與陳星,預備開始衝鋒!
項述不敢再去追王子夜,深呼吸,立於陳星麵前。
“十萬,”項述沉聲道,“你說我能破麼?”
陳星:“看你了……”
飛翔在空中的王子夜做了個手勢,陳星當即從背後猛地抱住了項述。
大軍排山倒海衝來,項述稍一傾身,在這洪流之中,陳星將心燈催動到極致,兩人身周光芒萬丈,一道衝擊波橫掃出去,頓時掀翻了衝鋒的魃軍。
陳星已頭暈目眩,項述側頭,心燈在他體內流轉後,迸發出一條光龍,旋轉在兩人身周,朝著四麵八方噴發龍炎,灼燒了未央宮前所有的魃軍!
屍亥:“……”
屍亥正在找機會要衝下戰場,以魔矛將二人一招穿心時,背後卻響起一個聲音。
“又見麵了,彆來無恙?”
謝安竟是與肖山、馮千鈞三人上了未央宮殿頂,同時出招,將屍亥擊向地麵。
屍亥手握魔矛,如黑火流星般墜落,怨氣轟擊之下,將宮牆砸得粉碎,衝鋒的魃兵失去號令,頓時一片混亂。
“述律空!”苻堅之聲震喝道。
項述將光火一收,拉住陳星手腕退後,苻堅已在拓跋焱的掩護下匆忙趕來,喝道:“給朕留下王子夜!”
“已經不知跑哪兒去了!”陳星喊道。
謝安與肖山趕來,馮千鈞抓著清河公主的手腕疾奔而來,與三人會合。
項述說:“那武器拿不到,能毀掉它不?”
陳星說:“不不不……你讓我再想想……一定有辦法的。”
“冇時間了!”項述抓住陳星,低聲道,“就像陰陽鑒,法寶互撞是會碎的!快想辦法毀了它!”
怨氣滾滾,於未央宮頂上一收,現出屍亥身形。
屍亥沉聲道:“陛下,想清楚了麼?還是將長安留給您,慢慢斟酌罷。”
項述驀然望向苻堅,苻堅眼裡竟是有少許躲避神色。
“拓跋焱!移駕阿房宮!”苻堅喝道,“先不管此處了!”
“不行,”項述沉聲道,“這麼多魃,若從長安逃走,散向整箇中原,誰來負責?”
苻堅說:“就讓它們去南方……自然有的是人對付!”
屍亥手托魔矛一振,五名魃王同時得到命令,聚集起長安那浩大魃軍,竟是要破城而出南下。
陳星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道:“屍亥——!”
屍亥轉頭,陳星喊道:“你見過這個麼?”
接著,陳星祭起白虎幡。
天地靈氣滔滔而來,被吸入白虎幡中,幡麵光芒一閃,白虎化作虛影飛出,踏空奔過魃群上空,二十餘萬魃頓時不受控製,脫離魃王,朝著長安城西門衝去。
屍亥:“我的魃!”
“走!”陳星說。
項述上馬,將陳星一摟,讓他坐在前麵。陳星手持白虎幡,項述縱馬,衝出了長安城西門。
屍亥手持魔矛,勃然大怒,飛過天空,轉眼追了上去。
“你的魃!”謝安朗聲道,“哈哈哈哈——!”
屍亥:“……”
那二十餘萬魃軍在白虎幡的力量下,竟是衝出官道,沿著項述計劃的路徑朝著阿房宮跑去,場麵浩浩蕩蕩,相當壯觀。其後則追著五名魃王,再後麵追著飛來的屍亥,彷彿自家的羊群受驚逃竄,不得不四處吆喝追趕。
魃軍背後,又追著率軍前來圍剿的慕容垂等人。
苻堅吼道:“你們想做什麼?!聽我一言!”
項述轉頭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陳星舉著白虎幡,喊道:“彆光看著!解決一點是一點啊!”
謝安與馮千鈞、肖山縱馬疾馳,繞到項述與陳星身後,各自釋放法術。馮千鈞朝清河公主道:“你來控馬!”
清河公主一抖馬韁:“駕!”
眾人不時釋放閃電,飛沙走石,馮千鈞則被清河公主帶著,於外圍繞過一個碩大的圈。
隻見項述與陳星帶著魃軍衝向阿房宮,皂水畔秦軍等候已久,投石機射出火油。
馮千鈞出森羅萬象,劃過外圈,轉來,漂亮一收,大地上荊棘飛躥近丈,形成包圍圈,封住了群魃去路。
陳星收白虎幡,再一抖息戰法寶騶虞幡,魃群頓時潰散。
“平陽太守到!”
“慕容衝來了!”
地平線上,慕容衝率領平陽銀騎滾滾而來。
“每次出場都這麼大張旗鼓。”陳星喃喃道。
苻堅來到包圍圈外,隻見流火紛飛,圈中已成火海,數十萬魃,再次被項述與陳星儘數解決,慕容衝加入了戰團。
屍亥追到阿房宮前,自己苦心籌備的魃軍全部被陳星騙走燒掉,唯剩五名魃王,終於明白到不是陳星的對手,隻得放棄不再追來。
陳星抬頭望向空中,緊接著屍亥化作一道黑火流星,飛向西北麵。
五名魃王平地而起,跟隨屍亥飛走。
“鳳凰兒!”苻堅喝道。
慕容衝率領大軍,在戰場外圍等候。
阿房宮前彷彿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祭典,火焰沖天滾滾而起,皂河兩岸滿是遠觀的士兵與百姓。
“被克耶拉跑了,”項述朝身前的陳星說,“你要的劍冇有奪回來。”
“沒關係。”陳星擔心地問,“你的手怎麼樣?”
陳星迴頭,看項述手掌,項述攤手,手上並無傷痕,當他化身武神時,身上傷口隻現於頃刻,便飛速癒合。
“這得重新想辦法了。”陳星略帶焦慮道,“居然認主了!該不會認屍亥為主吧!”
苻堅被熏得滿臉黑灰,煩躁地出了口氣,眾將領來到。
“陛下!末將救駕來遲!”
“陛下!”
“罷了!”苻堅不耐煩道,“述律空!”
項述正與陳星低聲交談,聞言朝苻堅望去。
苻堅道:“既有指揮魃軍的辦法,原可不殺,為何不聽朕的命令!”
陳星感覺到了危險,聯絡到屍亥那句“慢慢斟酌”,該不會是王子夜說動了苻堅?上一次,王子夜是如何讓苻堅就範的?
“命令?”項述抬眉,帶著疑問朝苻堅道,“命令誰?氐族族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與誰說話!”
項述一聲震喝,周遭人等竟是不易察覺稍稍後退。
苻堅頓時怔住,神情複雜地看著項述。
慕容衝帶著兵馬前來,林立於項述身後,諸胡騎兵紛紛開始集結,刹那阿房宮前,出現了壁壘分明的兩大陣營。
苻融上前,低聲與苻堅說了幾句話,平原上野火漸熄,化作席天卷地的灰燼,在苻堅與項述身前飄揚。
項述朝一名胡人道:“馮千鎰送走了麼?”
“大單於,已經送走在路上了。”那人答道。
“狗?”項述問。
“狗在這裡。”那人捧了陳星的狗過來。
陳星心道項述實在太英明瞭,馬上接過狗。
苻堅聽完苻融回報後,怒氣沖沖地說了幾句,準備轉身離開。
苻融吩咐道:“將清河公主帶下去,大單於請回阿房宮!陛下另有事相商。”
馮千鈞忽然朗聲道:“苻堅!清河自十四歲那年便國破家亡,被你擄進宮中。屈辱備至,一言難以蔽之。她確實曾有心殺你,奈何族人在你手上,俱為人質,不敢妄動。如今王子夜一而再再而三讓她謀害你,她始終冇有答應。她不愛你,卻也未曾害過你!過往恩仇,一筆勾銷!”
清河公主顫聲道:“千鈞……”
馮千鈞又道:“大單於已特赦清河公主及我兄長馮千鎰之罪,陛下若再無吩咐,就讓他們走罷!”
慕容衝頓時色變,望向對麵慕容垂,慕容垂做了個不易察覺的動作。
苻堅駐馬,眾人一時紛紛看著苻堅背影,直到他複又轉過身來。
“述律空,”苻堅說,“我看不如換你來當皇帝?”
項述說:“算了,冇興趣。”
苻堅怒不可遏,吼道:“拓跋焱,慕容垂!將他們全部給我拿下!”
刹那項述背後胡人大嘩,陳星與謝安卻絲毫不意外,以敕勒古盟、秦廷這等關係,這一天似乎註定了會到來。
慕容衝喝道:“誰敢動手!”
苻堅喃喃道:“鳳凰兒?”
慕容衝道:“陛下,你若鐵了心要殺我姐姐,慕容衝奉陪到底!”
霎時兩邊對峙,項述說:“好自為之罷,苻堅,告辭。”
項述一聲口哨,平陽軍頓時分成兩邊,項述帶著陳星,一騎當先衝了出去,緊接著謝安等人隨後,再是雜胡,最後是慕容衝,浩浩蕩蕩離開了皂水平原。
怨氣消散,碧空如洗,晴天萬裡,盛夏之時沿道一片翠綠。
胡人們駕著馬車,等在路邊,裡頭載著提前逃出阿房宮的馮千鎰。
陳星迴頭看去,隻見項述的十六胡族人、謝安、肖山、馮千鈞、清河公主,外加慕容衝與平陽軍,在長安北上的官道上一眼看不到頭。
轉頭時,陳星與項述呼吸交錯。
項述隻低頭看了眼陳星。
“人好像比上次多了!”陳星看見馮千鈞把司馬瑋塞上馬車,與馮千鎰躲在馬車裡,於是朝馮千鈞笑道。
馮千鈞檢查了兄長狀況,再次翻身上馬,笑道:“對啊!”
肖山問:“現在回敕勒川了嗎?”
項述詫異,問:“你也是敕勒川人?”
肖山看了眼項述,再看陳星,冇說話。
陳星說:“今天不唱歌嗎?”
項述茫然道:“唱什麼?”
陳星笑道:“敕勒川——”
肖山跟著唱了起來:“陰山下——”
眾人縱馬,一個比一個快。馮千鈞搶在前頭,追上清河公主,清河公主婉轉的歌喉唱道:“天似穹廬,籠罩四啞。”
項述也唱道:“天蒼蒼,野茫茫——”
在他們背後,是數萬人的遷徙隊伍。
“風吹草低見牛羊——”
狗被塞在馬鞍袋裡,呼哧呼哧地吐舌頭,隨著奔馬一顛一顛,好奇地看著四周。
鳳凰展翅飛來,飛過隊伍最前。
長城屹立於天的儘頭,千年風雨,終如往昔。就像這天幕的圍欄、大地的院牆,牆外颳著亙古壯闊的風,捲起草海清新的氣息,飛進關內。
而在那灰色遠古巨牆的背後,則是綿延萬裡猶如神龍般的群山、波光粼粼堪比大海的湖泊,與珍珠般散在草毯上的羊群。
在那穹廬般籠罩四野的星空之下,足跡閃爍著明亮的光。
而陳星的隊伍,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一護法、一鳳凰、一人、一小孩、一狗、一魃,一謝安,朝著敕勒川。
出發!
——卷四·定海潮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