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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

哈拉和林城外,絳紫的暮空中,遠方現出墜往地平線上的大火星,項述跟隨車羅風來到皇宮後高地上的石塔前。石塔外有一棵半枯大樹,相傳它是五百年前,衛青攻破龍城時親手在此地種下。

“收到我的信了?”項述說。

車羅風隻是沉默地站著,項述倚在樹乾前,眼望遠方的地平線。

“那漢人是誰?”車羅風忽然問。

“比起他的來曆,你更應當關心的是周甄的下落。”項述英俊的麵孔籠罩在日落時最後的光裡,很快,漫天繁星升起來了,星光照耀著龍城皇宮高地上的二人。

車羅風抬眼一瞥項述,飛快地說:“他在哪裡?誰告訴了你這個訊息?我們隻發現了阿克勒族的死者們想報仇。周甄始終冇有出現過,一直冇有!”

“會有機會的。”項述淡然道,離開那大樹,正要朝車羅風走來,忽然動作一頓,彷彿依稀想起來了什麼,似乎同樣也是在一棵樹下,樹的另一邊,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無數錯亂的記憶碎片彷彿一瞬間湧入了項述的腦海,令他安靜地站著,不發一言。

“安答。”車羅風終於再按捺不住,朝項述開口道。

項述卻抬起一手,示意車羅風不要打斷自己。

“不……我不是。”

猶如有一個聲音,在樹後輕輕地說:“我隻湊巧是個你所想的……合適的……”

項述轉過,來到樹後,樹背後卻空空蕩蕩。

項述的眼神現出了幾分茫然。

“安答?”車羅風快步走來,充滿疑惑地問。

項述一手按著樹乾,稍稍低頭,眉頭深鎖,再抬眼瞥向車羅風時,眼神裡帶著少許無助。

“你怎麼了?”車羅風奇怪地問道。

皇宮寢殿內。

阿克勒王喃喃道:“很多年前呐……述律溫曾是我的安答。”

陳星聽到這話時,頓時就怔住了。

“你……你們……”陳星說,“原來這麼親近嗎?”

阿克勒王籲出一口滾燙的氣,陳星為他換下濕布巾,阿克勒王的話斷斷續續,其中夾雜著許多古匈奴語,陳星聽得似懂非懂,隻能明白大體的意思:許多年前,阿克勒王與鐵勒王也曾立下過同生共死的誓言。然而隨著大草原上水草的變遷、鐵勒與匈奴關係的時好時壞,兩族在歲月之中,逐漸變得疏遠了起來,述律溫與阿克勒王亦漸漸地忘了這事。

興許是大家都記得,卻誰也不再主動提了。

但每一次述律溫前往北方視察時,都會帶著武士們到阿克勒族的營地來作客數日,兩人見上一麵。

“他喜歡漢人,”阿克勒王喃喃道,“他的兒子述律空,也像極了老子。他們都想與知書達禮的漢人、心地善良的漢人、會讀書寫字畫畫彈南方的‘琴’的漢人、會吟詩會讚詠大草原上星辰與群山之美的漢人……”

“……共度一生。”

陳星安靜地聽著,而後道:“所以他愛上了項語嫣。”

“嗯……”阿克勒王緩緩道,“他第一眼,就愛上了那個漢女。而小時候的述律空,就像他老爹一樣,他喜歡南方,想去江南,去他母親的故鄉,找到他命中註定的那個漢人,那孩子不想當大單於,都說你們漢人住的地方,就像仙人的秘境,是繁花盛開、小橋流水的世外桃源……”

陳星笑了起來,為阿克勒王敷上濕布巾,說:“來日你將有機會,帶著你的妻子、孩子到我們的家鄉去作客。”

“謝謝你,”阿克勒王緩緩道,“述律空在南方的日子裡,得你照顧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與你曾經認識,你是個善良的孩子。述律空一定找了很久,才找到你,在我們匈奴人的說法中,這就是‘命中註定’。”

陳星:“……”

哈拉和林後宮高處樹下。

項述出了口氣,忽然有點疲憊,車羅風卻執著地說:“這些日子裡,我常常等著你,我以為你將待在南方,不會再回來了。”

項述回過神,一瞥車羅風,以一句草原的詩回答了他:

“相聚短暫,離彆永恒。風將停散,雪將消融。”

聽到這話時,車羅風驀然色變,隻因下一句是“在那遙遠的南方,桃花綻放之地,纔是我的溫柔鄉”,項述本想告訴車羅風的是,緣起緣滅,不必強求,哪怕再好的朋友,來來去去也是尋常,冇想到車羅風卻會錯了意。

“所以那就是你的‘命中註定’,”車羅風黯然,低聲道,“是你的溫柔鄉。”

“什麼命中註定?”項述隨手拍了下樹乾,抖落一地樹葉。

車羅風說:“我記得,我一直記得。那年你就說過,要到你母族的地方去。”

“有麼?”項述俊臉上竟是出現了不易察覺的一抹微紅,想起那年夏日,他得知周甄與車羅風在一起時,車羅風問起他何時成家。

那天午後。

他們在薩拉烏蘇河畔垂釣,項述對此的回答則是“我會一直等待著,我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到來”。

“你又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了?”當時車羅風不滿地問他。

“也許是個漢人,也許是像我們一樣的塞外人。”項述注視平靜的、波光粼粼的水麵,大河閃耀著日光猶如廣闊的夢境,“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都不要緊。必定是個像我娘一般,心地善良,讀過許多書,也知道許多事,見過世上許多不平之事,自己卻像春風,又像桃花一般,溫暖的人。”

車羅風沉著臉道:“說來說去,還是喜歡漢人。安答,你不過是聽多了故事,想要漢人的東西罷了,待我來日當了族長,帶著鐵騎南下,你想要的,我都會為你取來。”

“你不懂,那就是我的命中註定。”項述淡淡道,最終起身走了,扔下尚在河畔的周甄與車羅風。

哈拉和林後宮樹下。

項述沉浸在回憶中,直到車羅風的聲音再次響起,方將他拽回了現實。

車羅風迷茫而悲傷地看著項述,說:“就是那小子,你南下回來,帶來了那個漢人,那就是你要找的。”

“是他找到了我。”項述本想告訴車羅風,若冇有陳星,自己已經死在陰暗的地牢裡了,那裡冇有桃花,也冇有春風,但轉念一想,最後還是冇有說出口,隻將南下的日子平平淡淡一句帶過,最後說:“緣分使然,你說得對,安答,陳星是我喜歡的那種人,不,是我喜歡的‘那個人’。”

車羅風說:“哦?找到你的理想了?你要與他成親麼?他還不一定答應呢。否則你為什麼還在患得患失?安答,我記得從小時候起,但凡你想要的東西,你都會竭儘全力地去取,我看他似乎也冇答應你?”

項述一怔,皺眉,冇想到車羅風的眼神竟如此銳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忐忑。

“這與你有關係?”項述被車羅風說破心事,略有點惱了,又驟然想起樹後的那聲音。

“我隻湊巧是個你所想的、合適的、你覺得自己應該與他成親的那個人而已。你冇明白,你該把這個戒指給一個——讓你看見他時,心臟就會怦怦跳起來,總想找由頭與他多說說話,看見他與彆人在一起時……”

項述不知為何,這一路上每每忐忑,想不顧一切朝陳星坦白之時,耳畔便會莫名其妙地響起這句話,彷彿提前拒絕了他。

分明陳星就是那個從小便存在於他心裡,完美的、令他赴湯蹈火也要與其共度一生的愛人。這個念頭卻總是揮之不去,就像隨時警告著自己,陳星斷然不會接受,說不定會用一樣的話,不留情麵地拒絕他。

他忍不住再三試探,卻始終得不到迴應,他們不過認識了短短半年,項述卻彷彿覺得,已經被陳星拒絕了一輩子,這感受當真讓他十分挫敗。

車羅風說:“忘了那漢人罷,他要喜歡你,自然會告訴你。你隻不過想去南方生活,是不是?我陪你去,周甄已經死了!我不想再見到他!我這就召集族人,隨你離開哈拉和林,我們到南方去,去建康!去江南!叫他們的皇帝把住的地方讓出來,讓你當漢人們的皇帝!”

項述驀然揪住車羅風的衣領:“安答!”

車羅風不住喘氣,項述低聲威脅道:“周甄曾是你的愛人!必須由你自己去麵對!無論他是死是活,你都須得給族人一個說法!”

車羅風卻推開項述,幾乎是惱羞成怒道:“他已經變成了現在這模樣!他已經不是他了,他甚至不是人!”

項述怒道:“你也得去見他一麵!親手送他離開!”

車羅風眼中帶著惶恐,忽然樹後響起一個聲音。

“那個……”

陳星惴惴不安地說道:“我……”

項述與車羅風馬上分開,彼此假裝若無其事。車羅風短暫地錯愕後便回過神,瞬間被點燃了怒火。

“漢人,你偷聽我們說話?”車羅風一手按在刀柄上。

項述卻不易察覺地擋在了陳星與車羅風身前,揚眉示意陳星說。

“我隻想告訴你,阿克勒王好多了。”陳星馬上說,“我什麼都冇聽見,我剛來。”

“我可以作證,”那狽牽著陳星的狗,正在替他們遛狗,說道,“他確實纔來。”

項述:“……”

陳星又道:“阿克勒王有話想對你說。”

項述於是看了車羅風一眼,坦然跟著陳星走了。皇宮深處寢殿內,阿克勒王已恢複了清醒,斷斷續續交代了事情的經過。果然有關由多。近半個月前,阿克勒人發現了活屍南下的蹤影,且行進方向,正是從卡羅刹出發,前往阿克勒族紮營的所在地,巴裡坤湖。

阿克勒王嚴陣以待,率領族中衛士緊密防守,發現魃軍的首領,赫然正是已死後被葬在卡羅刹山中的大兒子,由多!

但那夥魃的目標,卻不是自己。由多隻是遠遠看了父親一眼,便帶領群魃,前往巴裡坤湖。阿克勒王馬上號令全族離開湖畔,撤往數裡外的高地,他親自趕往湖中,併發現了周甄正在施展法術,發動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你看見他了?”項述握緊了阿克勒王的手。

阿克勒王點頭,周甄使用一個撥浪鼓,便召喚出了湖中成千上萬的白骨。牛羊骨、象骨、豹骨、飛鳥的蒼白骨架,猶如湖浪一般,前赴後繼,一層層地湧上湖邊,成為了一支白骨大軍。

陳星馬上想起了上一次在哈拉和林時,周甄所複活的骨頭。那堆骨頭原來是從湖裡召喚出來的!難怪!陰山中的墓場,根本找不出這麼多的白骨材料!

而就在周甄身後,還有一個祭壇,祭壇上出現了蒙著獸皮的、如小山般的物事。

由多嘗試著衝上島嶼,對周甄展開了攻擊,卻因兵力太少,被白骨軍團擊退。周甄看那模樣,似乎還想抓住由多,阿克勒王終於再按捺不住,加入了戰爭,營救兒子。

那是魃軍與白骨軍的一場大戰,見證這場遭遇戰的凡人隻有阿克勒王,場麵極度詭異,冇有喊殺,隻有互相之間的撕咬。

由多藉機暫時逃離了戰場,繼而周甄棄島上祭壇於不顧,親自追擊。阿克勒王則受了重傷,竭力前往哈拉和林,最終昏迷在了荒野樹叢當中。

“救救由多。”阿克勒王懇求道。

項述皺眉,答道:“已經派出斥候,正沿著荒原搜尋。”

阿克勒王點頭,陷入沉睡,陳星知道這一次的昏睡是藥性發作了,兩人於是讓他好好休息。項述交代了守衛,與陳星迴到寢殿之中。

天已昏黑,晚飯後,陳星見項述隻是坐不住,自己也有點焦慮。

“周甄守護的東西,會是什麼?”項述皺眉問。

陳星也是一籌莫展,根據阿克勒王的描述,周甄所親自看守的東西一定非常重要,長約近丈,高有六七尺,放在祭壇上,猶如一座小山,也許是什麼動物的屍體?可是如今王子夜麾下已有了動物骸骨軍團,周甄還在準備什麼?

“也許是一隻妖獸的遺骸,”陳星猜測道,“多半是用來對付哈拉和林的。”

項述起身,陳星忙道:“你先坐下,我知道你擔心族人,可現在黑燈瞎火的,上哪兒找去?”

“什麼樣的妖獸?”項述望向陳星。

“我不知道……”陳星皺眉,“肖山與司馬瑋離開的方向,恰好就是阿克勒族所在的方位,也許他們能查出什麼來。項述,你的族人們需要你,現在絕對、絕對不要離開哈拉和林,哪裡也彆去,答應我。”

上一次車羅風入魔,簡直令陳星揮之不去,疑神疑鬼,但隻要陸影現在還是安全的,他寧願哪裡也不去,等待周甄前來攻城。經曆了長安魃亂後,王子夜急需補充新軍,城內十來萬驃勇善戰的諸胡騎兵,簡直就是魃軍上上等的補充材料。

項述聽到這話時又忽有所感,凝視陳星。

陳星:“?”

陳星尚且不察,分析道:“從描述看來,這傢夥體形不會太大。也許是周甄從某些妖獸的埋葬之地,挖出了屍骨,萬法歸寂已有好些年了,北方大地一定也有不少妖怪……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咱們的對手不是龍,龍不可能這麼小。”

項述心煩意亂,“嗯”了聲,陳星已有點困了,從他們回到城中時,天氣便肉眼可見地冷了下來,入秋之際降溫極快,風沿著皇宮穿堂而過,竟是有了些許刺骨寒意。

“睡罷。”項述說。

皇宮中被打掃出的房間隻有一個,更有近百年未曾有人住過,陳星與項述住一個帳篷也已習慣了,於是脫了衣服,躺上簡陋的地鋪去。

“你也睡吧,”陳星說,“這一路上你最累,抵達哈拉和林後還馬不停蹄地做了這麼多事。”

項述從進入敕勒川後,精神便繃得極緊,進城後方漸漸鬆了下來,昨日先是召集各部開會,忙了一晚上,倚在宮內角落裡睡著了,今夜方能躺下好好歇一會兒。於是也脫了衣服過去,躺在陳星身邊。

“晚上會很冷,”項述說,“寒潮來了,得將被子疊上。”

陳星於是將兩床被子疊在一起,與項述睡近了些,忽然發現這一路上,他們除了上長安時,其餘時候都在一起睡,所謂“出同車,坐同席”大抵如此。也許胡人不太介意,但在漢人的習慣裡,必定是竹馬之交、友情甚篤之人才做這等事。

項述看了陳星一眼,示意睡過來點。這房間四麵漏風,已有刺骨之意。項述躺下不久,又不安地瞥了眼外頭。

風越來越大,嗚嗚呼呼的風聲推拉著緊關的窗門,陣陣作響,殿內燈火忽明忽暗,較之苻堅奢華的皇宮,又是另一番光景。

“塞外生活艱苦,”項述忽然說,“不比長安,湊合著罷。”

陳星出神地看著燈光映照中的穹頂,那金漆早已褪色,卻依稀能看出曾經的龍城匈奴皇宮之中,那鼎盛時期的輝煌痕跡。

陳星忽然笑了起來,項述側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兩人目光對視,陳星臉上帶著少許紅暈。

“為什麼,”陳星想了想,問,“你們不搬到哈拉和林住,而是選擇了敕勒川呢?”

陳星記得述律家有不少錢,若遷來哈拉和林,好好修繕下皇宮,想必將有一個固定居所,不必再過遊牧的日子。

項述答道:“氣候原因。”

陳星“啊”了一聲,項述在被裡不舒服地動了動,片刻後索性側躺著,麵朝陳星,陳星心臟怦怦跳了起來,也側過身去,枕著自己手臂。

於是兩人麵對麵,注視對方。

項述看著陳星的眼睛,專心地說:“塞外有些年頭,會很冷很冷,伴著雪災,最嚴重的時候叫‘寒歲’,一年裡,甚至會有七八個月無法放牧。”

“啊。”陳星十分驚訝。

“牛羊大批凍死……”項述調整了姿勢,與陳星一般,也枕著自己的手臂,曲起膝,赤腳在被褥下無意識地與陳星碰到了一起。項述的腳很大而且十分溫暖,全身散發出的灼熱氣息將陳星納入了這天寒地凍中,溫暖的勢力範圍裡。

“……河水封凍,冰川雪線下降,”項述出神地說,“連天上的鳥兒都變少了,最冷的年份,大雁甚至不飛過長城。”

“是這樣嗎。”陳星倒是完全不知道。

“於是八十年前,劉淵才越過長城,入關劫掠。”項述說,“匈奴人最先活不下去。哈拉和林又在廣原川的風口上,一旦起了大風,便會像今天這般驟然遇寒,不適合長居。”

陳星說:“隻有三麵臨山的敕勒川,才能抵禦寒冷。”

“嗯。”項述說,“他們都想南遷,進關去搶你們漢人的東西。”

陳星安靜地看著項述,忽問:“你想去嗎?”

“你說呢?”項述聽到這話,有點不高興了,反問道。

陳星:“我問的是‘你想去南方嗎’,不是‘你想去搶嗎’。”

項述:“……”

陳星:“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他能感覺到,項述也喜歡南方。

“以後我帶你去建康,”陳星說,“和你見到的南方,都不一樣。”

“為什麼就這麼篤定我會跟你走?”項述隨口問,“孤王是大單於,有這麼多的族人要養活,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陳星說:“你可以來做客的嘛。”

項述:“你家不是在晉陽?”

陳星想了想,正要朝他解釋時,項述卻動了動左手,在被子外朝他露出了小指頭,陳星便笑著與他勾了勾。

項述看著陳星的眼睛,說:“你的眼睛和我娘一樣,也是黑色的。”

“你不也是麼?”陳星說,“你的眼睛,啊!你眼裡有一點點金色!”

陳星以前很少注意,但在這時,兩人離得極近,他發現了項述深邃的瞳孔裡,帶著細微的金棕色,不細看根本無法察覺。

陳星湊近了些,項述的呼吸便急促起來,低眼看著陳星的唇,片刻後,項述反而先被陳星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閉上眼,側過頭去,把手放在自己胸膛前,說:“睡吧。”

陳星朝項述挪過去了點,靠在他的肩側,項述冇有像從前一樣,主動伸出手摟著他。但皇宮外的風,聽起來就像那天在船上的海風般,一陣一陣的,不由得令陳星心神盪漾。

他很想湊上去,親一下項述的側臉,幾乎是用儘力氣才按捺住內心的這一念頭,種種過往猶如大夢浮生,卻都已是上輩子的事了。陳星不知道上一次,項述待他的感情從何而起,但今日阿克勒王所言,讓他處於極大的震撼之中。

項述也像曾經的拓跋焱一般,憧憬著有一個漢人愛人嗎?那自己暮秋節當天,說來拒絕拓跋焱的話,不也等於是拒絕了項述?

如果時光倒流回去,陳星當初一定會明明白白地告訴項述,不是這樣的啊啊啊!甚至他還願意冒著捱揍的後果,親他一下。隻要親一下,就什麼都不用說了,把選擇權交給項述。但事到如今,陳星反而又什麼都不敢做了,隻恨自己怎麼又變得慫了起來。

“我做了許多夢。”項述對陳星的小心思毫無察覺,忽然又說。

“嗯?”陳星剛想橫下心,再靠近點時,項述的話卻打斷了他的思路。

項述的雙眼冇有睜開,睫毛在昏暗的燈光下籠著淡淡的微光,又道:“說夢不確切,彷彿是在地牢裡做的夢,隻是過後想起來了,又似乎更早,記不清,不好說。”

“夢見了什麼?”陳星問。

“很多。”項述睜眼,帶著疑惑,又側頭看陳星,說,“夢見我不知為何,追著你,離開了敕勒川,再回來時,敕勒川已被燒燬……”

陳星:“!!!”

“還夢見敕勒川下的定情古樹。”項述說,“暮秋節後的第二天,你也在敕勒川,下雪了。”

陳星心臟跳得愈發強烈,心道想起來了!他能全部想起來嗎?!

他不敢打斷項述,隻讓他自己回憶,說不定在這寒風怒號的暗夜裡,項述會倏然間醍醐灌頂,憶起種種前事!

但半晌不聽項述回答,陳星又小心翼翼地追問道:“還有呢?”

項述自言自語道:“還夢見了拓跋焱,遞給你一枚戒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星心想彆的你記得也就算了,怎麼都活過一世,還不忘吃拓跋焱的醋?

“小時聽我娘說起過,”項述想了想,說,“北方大地,有一位鹿神,守護著全天下的夢。不知道是否找到它,就能問個清楚……罷了,有機會再說吧。”

陳星想起慕容衝所轉述的,也與“夢境”有關,記憶清晰時,人便能憶起往事,記憶模糊不清,便化作夢境。說不定陸影還真能解決?

風越來越大,枕著風聲睡倒是很舒服,陳星連日疲勞,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項述也睡熟了,然而直到快天亮時,一陣喧囂聲吵醒了二人。

“抓到了一個奸細!”外頭喊了起來。

項述馬上坐起,陳星睡眼惺忪,外頭進了一名斥候,見兩人剛起床,項述赤|裸半身,擋住身後的陳星,一時不敢多看,慌忙躬身,報道:“大單於,我們在敕勒川中抓到這傢夥。”

接著,五花大綁的拓跋焱被押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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