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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蛟

祭天之時,魔蛟陡然現身,天降異兆,對江南數十萬軍民的打擊直是致命的,不少人無法分出這魔蛟與真龍的區彆,隻是下意識地屏息,聽著假托降神時,王子夜所釋出的預言!

“住嘴!”陳星瞬間反應過來,怒喝道。

司馬曜早被項述提醒過祭天時也許會有變數,正要出言反駁,陳星的怒斥卻恰到好處,比他自己開口更合適。

“司馬家纔是真龍天子!”陳星之聲響徹淮河兩岸,“永嘉之亂,衣冠南渡後的六十九年中,江南一地不事戰亂,司馬皇族保護了南方一地的億萬百姓!你不過是一條興風作浪、為禍人間的妖蛟,有何資格代表天意!”

蛟龍發出一聲長嘶,王子夜的聲音冷冷道:“既是如此,便等待你們的滅亡!”

“放箭!”謝安驀然下令。

“保護陛下!”武官紛紛喝道。

頃刻間,兩岸數萬埋伏同時放箭,箭矢帶著飛索勾向蛟龍,禁軍開始疏散百姓,王子夜正駕馭那腐蛟欲拔高離開時,遭到鉤索牽製,轟然墜落淮河之中,激起千層巨浪!

河浪掀翻了祭台,冷水潑了陳星一頭,他被謝安抓住手腕,拖出了人群。

“項述!項述!”陳星喝道。

謝安:“小師弟!護送陛下!離開這兒!”

“按計劃!”項述喝道,“把它引到河邊去!”

“走!”謝道韞提著劍,衝上了祭壇,拉住陳星,喝道,“陛下!隨我們撤!”

謝安早就佈下了局,奈何那條腐蛟比起上次在會稽大戰時戰力提升了不止一級,王子夜更不知以何方式,為這煉化到一半的蛟提供了充盈的怨氣,不僅將上次戰鬥後的創傷全部癒合,那蛟的飛翔速度也變得更快,當即甩開了項述等人,一頭衝向司馬曜!

“今日我就替天除害!”王子夜嘶啞的聲音狂笑道。

司馬曜怒了,終於不顧帝王涵養,吼道:“你他媽的纔是害!看我……”

“陛下彆罵了!”謝道韞從背後揪住司馬曜的衣領,喝道,“快逃吧!”

那腐蛟在淮水畔一盤旋,轉向司馬曜,張開巨口,轟然朝著司馬曜衝來,司馬曜卻喊道:“驅魔師!我們有大驅魔師……”

“彆指望我!”陳星陡然炸了,喊道,“我的護法呢?!護法在哪?!”

腐蛟一個飛掠,瞬間捲起氣流,將沿途禁軍護衛全部衝開,謝道韞飛身一撲,將陳星與司馬曜撲在地上,項述與謝安衝過長街,奈何無論如何都追不上飛翔腐蛟的速度。

眼看隻是一招,司馬曜的護衛們頓時就被衝散,不少黎民百姓更如見真龍,紛紛跪下禱祝。謝安怒吼道:“那是妖怪!不要拜它!”

“跑!陳星!星兒!”項述躍上房頂,情急朝遠處喊道。

眼看一眾護衛所餘無幾,隻剩下陳星與司馬曜,陳星隻得拉起司馬曜,朝淮水畔的山上跑去。司馬曜被拖著奪命狂奔,朝陳星喊道:“你不是驅魔師嗎?快召喚飛劍殺了它!”

“我冇有法術啊!”陳星喊道。

“那你能做什麼?”司馬曜萬萬冇想到。

“我說了的!”陳星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說了我什麼法術都用不了!”

這夥人簡直是群江湖騙子,如今該是用驅魔師的時候,居然告訴自己什麼都不會?

陳星跑得氣喘籲籲,躬身按著膝蓋,抬頭朝司馬曜說:“陛下,老實告訴你,我隻會逃命……外加運氣很好,行了吧?”

“朕的國家!”司馬曜怒吼道,“朕的百姓!居然在拜一隻妖怪?!”

這比腐蛟在建康城內大肆破壞更致命,司馬曜差點要吐血了。

“又來了!”謝道韞喊道,“快找地方躲!”

腐蛟俯衝,發現了淮水畔高地上,跑過一麵石牌坊的兩人,當即轟然俯衝而下,陳星與司馬曜毫無掩護,站在空地上,而王子夜則駕馭腐蛟,以雷霆萬鈞之勢疾射向兩人!眼看隻要一招就要將漢人皇帝摧得血肉模糊之時——

——陳星終於喊道:“老規矩!歲星——!救命啊!”

“什……什麼星?”司馬曜還冇回過神來,陳星已一個飛撲,抱住了司馬曜,緊緊抱住他。

司馬曜馬上狂叫道:“快放開我!朕不想和你一起死啊!”

陳星抱住了司馬曜,不容他掙紮,兩人就這麼站在空地上。下一刻,腐蛟轟然衝來,一聲肉與磐石相撞的巨響,就像有人撞到了牆上,腐蛟“砰”地撞進了牌坊,緊接著蛟頭在那石牌坊上牢牢卡住了。

司馬曜:“……”

“啊。”陳星放開司馬曜,轉頭看,歲星果然再度發揮了逆天的力量。

此刻隻見那腐蛟身體懸在山外,王子夜被這麼一撞,已被牌坊攔著飛了出去,不知掉在了何處,腐蛟的利齒距離他們不到一丈,拚命嘗試張嘴,奈何下巴被地麵卡著,一口毒霧怎麼都噴不出來。

腐蛟:“………………”

司馬曜:“……………………”

陳星拖著司馬曜,退後半步,那腐蛟兩隻前爪撐著山邊峭壁,不住朝後掙紮,明顯想把腦袋拔|出來,那石牌坊被帶得不住鬆動,固地之處開始搖晃。

司馬曜最先反應過來,馬上道:“現在!現在上去,殺了它!”

陳星:“不不!殺不了的!快來人啊!人呢?!”

衛隊還在山下追,司馬曜說:“你帶佩劍了嗎?”

陳星隻有一把祭祀用的桃木劍,試著上前砍了那魔蛟一下,桃木劍馬上就斷了。

“我們還是走吧!”陳星道,“它快掙紮出來了!走啊!”

陳星扔了那斷劍,轉身拖著司馬曜開始跑,又過一會兒,隻聽高處一聲巨響,那腐蛟竟是掙紮得連整個石牌坊一起,從地基上拖了出來。

然而石牌坊足有萬斤,正好卡在腐蛟的頭上,猶如戴了個枷鎖般,牌坊乃是晉元帝司馬睿為王敦所立,上書“樂善好施”四個大字,兩邊漢白玉石柱還漆了金漆,氣派倒是很氣派,就是太重了。腐蛟剛飛得數丈,便被牌坊帶得一墜,腦袋著地,掉在江邊地麵,把青磚地砸得粉碎。

附身顧青身上的王子夜終於飛來,再次躍上蛟頭,腐蛟竭力調整姿勢再度起飛,奈何要帶著萬斤“樂善好施”的石牌坊飛翔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且很難掌握方向,每次想轉頭又被牌坊帶得偏離方位,撞得暈頭轉向。

“怎麼回事?”王子夜差點被撞成肉泥,幸而在最後一刻棄蛟逃生,但就這麼短短片刻,這明顯能以一當萬的妖獸,腦袋上居然多了個牌坊,戰鬥力大打折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更讓他無語的是,明明計劃好作為天降旨諭的“龍”,腦袋上居然寫著“樂善好施”四個字,這反差實在太大。

“在那裡!”謝安衝來,喊道,“快放箭!”

腐蛟動作一變得遲緩,萬千晉軍官兵頓時就追上了,紛紛射箭。

更讓王子夜萬萬未料的是,晉人竟似未卜先知般,洞察了他的計劃,腐蛟頃刻間已被鉤索束住,他本打著如意算盤,在司馬曜祭天時一舉誅殺南晉皇帝,挫過大晉銳氣便瀟灑飛走,孰料全落了空,隻得驅使那蛟龍不斷掙紮,拖著成千上萬的鉤索,沿著河麵飛去,欲掙開捆縛。

陳星與司馬曜等一眾皇族與護衛們會合,被撤到一旁,禁軍與北府軍傾巢而出,全部被派了出去,謝安則指揮鎮定。

司馬曜道:“大驅魔師,你的那個什麼法寶能用上不?今天一定要將這妖怪留下來!”

“你們怎麼知道這傢夥會前來偷襲的?”陳星已經懵了。

“武神猜的。”謝安解釋道,“莫要擔心,陛下,用來捆縛妖蛟的,全是鋼繩。”

司馬曜與陳星對視,司馬曜嘴唇不斷哆嗦,顯然異常激動,忽然朝謝道韞耳語數聲,謝道韞點頭,轉身奔走。

“那怪物逃到城南了!”禁軍護衛匆匆前來,隨之而至的,還有肖山與馮千鈞。

陳星見兩人回來,說道:“走,到城南去。”

“你留在這兒,”馮千鈞說,“項兄弟不讓你參戰,你隻要保護好陛下就行。”

“不行!”陳星怒道,“我必須出戰!你們將我當什麼了?!”

肖山有點遲疑,陳星一把抓住肖山,說:“肖山,帶我走!”

陳星不見項述,心想一定是去追那蛟龍了,當即煩躁無比,看了眼司馬曜。謝道韞卻捧來了一把帶鞘長劍。司馬曜當著所有人的麵,抽出那鑲滿珠寶、五光十色的寶劍。

謝安:“……”

司馬曜:“都欺負到朕的頭上來了,怎麼能坐視不理?”

陳星:“很好,走吧!”

“陛下!”眾人頓時色變,追在司馬曜身後,王羲之狂喊道:“陛下!你那把天子劍殺不了敵的啊!”

隻見那魔蛟戴著一副“樂善好施”的牌坊,在城中翻飛,撞來撞去,卻無論如何掙不斷鉤索,晉軍也奈何不得它。項述則站在高處督戰,明顯針對它製定了詳儘的作戰計劃,先以鋼索拖住蛟龍,如釣魚一般,預備在它掙紮力竭之後,再一舉斬殺以竟全功。

陳星爬上城南大宅房頂,喊道:“項述!你給我回來!”

項述冇有聽見,陳星猛地催動心燈,項述馬上感覺到了。

馮千鈞與肖山被召回建康,眼看顧青終於現身,眾人都竭儘全力,追著“樂善好施”蛟龍在河道兩側飛奔。

項述一瞥陳星,眉頭深鎖,轉身沿著屋頂過來。

“回去,”項述語氣森寒,說,“與你們的皇帝回太初宮去。”

“你聽我的。”陳星手中心燈閃耀,項述卻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將陳星的手擰到背後,在他耳畔低聲說:“我能解決,不需要動用心燈。”說著抬眼,越過陳星肩膀,瞥向不遠處的司馬曜。

“不動用心燈,驅逐不了王子夜!”陳星說,“她會死的!而且,你必須用旗鼓相當的法術,當著幾十萬百姓的麵除掉他們!”

王子夜駕馭腐蛟在歲祭時現身,目的已非常明顯了——藉助所謂的“天命”,來無情地打擊江南一地的士氣,“龍”都現身並否認了司馬氏真龍天子的身份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自先秦時起,曆朝曆代最是講究“祥瑞”與“惡兆”一說,若讓那腐蛟跑了,接下來的數年中,江南一地士氣勢必大潰,而司馬氏與王、謝兩家經營多年的民意,也將跌落到穀底。黑龍已現身,哪怕眼下江南精銳儘出,屠滅腐蛟,也隻是人與“天”的對抗。

要對付所謂“祥瑞”,唯一的辦法,就是請出另一個同等級彆的祥瑞,消滅掉這條百姓眼裡的“龍”,並當衆宣佈,司馬氏纔是天命所歸。

忽然陳星發現了,項述的眉心中隱隱帶著一股黑氣,這是什麼時候留下的?上一次與王子夜在洪湖中的大戰?項述所有的法力都來自於心燈,三魂七魄裡若有怨氣,每次在心燈的照耀之下將無所遁形,王子夜竟有能力,用怨氣來汙染他的護法?!

“你必須用。”陳星掙了幾下,掙開項述,固執地說,“項述,我不介意在這個時候浪費時間,告訴你我心裡在想什麼。”

項述驀然就暴躁起來,吼道:“你會死!”

緊接著,項述迎麵捱上了陳星帶著萬丈光芒的一拳。

“出魔!”陳星怒喝道。

轟然巨響,天地色變,項述隻覺得一道光閃過,將腦海中、心裡,甚至整個天地映得一片雪白,那光火熊熊燃起,幾乎要將他的三魂七魄焚燒殆儘!

霎時王子夜留下的那道怨氣被驅逐了出去,煙消雲散。

陳星全身燃起心燈的烈火,一字一句道:“項述,我知道你在害怕,怕我被心燈燒成灰燼。”

“……可是你,有冇有尊重過我的願望?我一生中唯一的願望?”陳星注視項述雙目,認真道,“這就是我一直以來,願意為此付出一切,去做的事。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項述怔怔看著陳星。

“在你心裡,就冇有彆的念想了麼?”項述終於道。

陳星側頭,避開項述的目光,說:“如果你想為我做點什麼的話,這就去吧。”說著再轉頭,迎上項述的目光,固執地說:“把顧青救出來,隻有你能救她。在百姓麵前除掉這條蛟,就像曆任護法所做的事情,你是護法武神,這就是咱們的使命。”

項述冇有再說話,轉頭望向那魔蛟,隻見魔蛟奮力掙紮,身上已釘滿箭矢,綠色的血液不斷噴發,汙染了整條淮河。

“哪怕飛蛾撲火,令你最終化為灰燼,”項述看著那魔蛟,喃喃道,“也在所不惜麼?”

陳星說:“是的,因為我一直在做我認為對的事。”

項述驀然轉頭,麵朝陳星,帶著危險的意味道:“冇有商量的餘地?”

陳星表情倔強,冇有回答。

項述帶著威脅的語氣,沉聲道:“那麼如果有一天,當我去做我認為對的事時,你也要記得今天你說的話。”

“你想做什麼?如果你不願聽我的話,”陳星終於說出了最重的那句話,“這就走吧。”

項述深吸一口氣,緊接著橫過手中不動如山。

陳星知道項述妥協了,於是燃燒起了心燈的所有力量。

刹那間晦暗天幕下,一道光擴散開去。

項述的全身爆發出強光,一頭長髮化作燃燒的火焰,鎏金武袍上,光火溫柔地現出金甲,手中智慧劍迸發,背後五件神兵緩慢旋轉。

項述帶著那光火,化作一道烈焰流星,飛向河麵!

陳星手結燈印,竟是在空中飛了起來!

逃散的百姓紛紛抬頭,看著天空中的這一幕,不少人紛紛下跪。

“奉天地號令,”陳星背後浮現出巨大的神祇法相,將三魂七魄中的力量推動到了極致,聲音在建康的天空下不斷震響,“以大驅魔師之力,命護法武神——”

“驅魔!”隨著陳星一聲清喝,背後燃燈法相雙手一併,結燈印。

項述身上光焰再度暴升,不動明王法相在背後出現,發出一聲怒吼,飛向王子夜與那蛟龍,王子夜冷笑道:“這就對了。”

項述的憤怒已無法遏製,使出了畢生全力,雙目通紅,狂吼一聲,雙手運劍,一劍劈砍在蛟頭上!

“出魔!”

那一刻,附身於顧青身上的王子夜出手,怨氣朝著項述捲去,沿著重劍,纏向項述全身,然而項述全身金火爆發,將怨氣轟然擊潰,焚燒殆儘。

王子夜發出怪笑,在那金火倒卷之時,離開了顧青的身軀。

“青兒——”

馮千鈞抓住鉤索一撲,肖山卻更快上了蛟頭,一爪勾穩,將顧青從蛟頭上撲了下來,馮千鈞翻身一躍,抱住顧青,從蛟頭上墜落。

緊接著,項述一劍豎直劈開蛟頭,電光一射,在轉瞬間化作一道強光,從蛟頭劃過逆鱗,到蛟腹,到得蛟尾,“唰”一聲那魔蛟如紙般被破開兩半,毒血飛灑,怨氣飄散,墜入淮河!

沿岸百姓頓時歡呼,司馬曜舉起劍,大喊道:“乾得好!”

陳星將心燈一收,兩眼前一片漆黑,從空中墜落,項述一個轉身飛來,在空中緊緊抱住陳星,墜向房頂,激起四處飛射的瓦片,從房頂滑下,落在街道上。

陳星閉著眼,嘴角淌下血來。

“武神!”謝安帶著士兵沿街匆匆趕來,建康城中到處都是歡呼。

項述疲憊地跪坐在地,懷中抱著昏迷不醒的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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