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了門, 玉笙的臉色才一點一點白了下來。
她剛剛真的是大意了,幸好後麵強行挽了過來。這幾日事情太順,以至於得意忘形, 許多東西都忘了。
若是喜歡, 一準就拈酸吃醋成不知什麼樣了,可自己卻是半點都無感覺。
素嬤嬤從地上撿起帖子:“這次入東宮的人是不少。”
“新人入府,舊人就得失寵了。”玉笙搖搖頭,歎了口氣。在這東宮之中, 你若是不去爭,那便會有彆人去爭。
殿下能被她打動, 心軟, 也難得說不好會對她人也那樣。
所以, 今日這種失誤她不能再犯。
“就是不知這新入宮的人到底是何等牛鬼蛇神。”玉笙抬手,揉了揉眉心, 微微歎了口氣。門口小元子卻是跑了進來, 跪在地上道:
“主子,純良媛來了。”
玉笙一驚, 立馬從軟塌上起身,上前兩步剛走到門口, 純良媛的聲音便傳了進來:“嘖嘖,你這院子,本宮瞧了都喜歡。”
一邊說,一邊往這院子裡打量著,自玉笙搬到合歡殿她還是頭一個來的,這屋外小橋, 蓮池, 流水, 屋內更是隨處的擺件都是奇珍異寶,佈置肉眼可見的用了心。
瞧見玉笙出了門,她麵帶著笑意這才趕緊道:“妹妹你這尚在病中,不用多禮。”純良媛是一個人來的,身後就帶著個宮女。
話雖說如此,但玉笙卻還是迎了上去,將禮數行周全了:“娘娘怎麼來了?”
兩人走到屋子裡,合歡殿背後是一處竹林,進屋之後要涼快許多。三七捧來茶,純良媛接過掀開茶盞,輕笑著道:“聽說你病了,我總是放心不下。”
眼神往玉笙臉上瞧了一會:“是有些消瘦了些。”
玉笙對上那滿是關懷的眼睛,隻得底下頭麵上浮出一絲羞澀的笑:“多謝娘娘關心,玉笙倒是無事,這幾日眠不好,太醫來開了點安神湯罷了。”
她這模樣,像極了單純無害的小姑娘,純良媛一問,她便自個將什麼都說了。
純良媛往她臉上瞥了幾眼,麵上浮出一絲笑來:“病態都是如此惹人憐惜,難怪殿下這樣喜歡你。”
玉笙隻得將雙眼瞪得大大的,眼中滿是驚訝:“娘娘說什麼呢,這整個東宮誰不知道殿下最寵愛的可是您。”
純良媛可是唯一一個有封號的,在府中是絕對特殊的存在。
再來,殿下每個月去她那兒雖不多,但也不少。太子妃管理東宮的職權都給了一半給她,純良媛權利與寵愛都有,試問這後宮誰不羨慕?
人人都愛聽好話,玉笙這馬屁說得人心中舒坦。
純良媛瞧著她一會兒,眼中到底還是溢位了一絲笑來:“若說寵愛,本宮仗著家中的福廕殿下多少是照顧一些。”
殿下對她到底還是不錯,但卻也得如履薄冰,小心謹慎。眼神看向前方,純良媛過了會兒才道:“隻不過新人要入宮了,本宮心中總是有些忐忑。”
喝了口茶,她纔像是不禁故意問:“這事妹妹可知道?”
殿下剛纔從她的院子裡走出去,玉笙閉著眼睛也說不出不知道,她自是知道純良媛是來乾嘛的,順著她的話道:“是聽說了一些。”
杯蓋放下來,叮噹一聲輕響,她才悠悠然道:“夏良媛是閣老的孫女,地位高得連本宮都要避讓。”
純良媛家世不低,玉笙聽到這兒是有些驚訝了。
“還有元家,元良媛的哥哥是殿下的左膀右臂。”純良媛深吸一口氣,搖搖頭:“家世又好 ,又一水兒都是年輕鮮嫩的小姑娘。”
話說了半句,又故意懸下半句,玉笙瞧著純良媛幾眼,這後宮中,純良媛的長相是不出彩的,最多算的上清秀而已,但,她就是比太子妃還討殿下喜歡。
“日後這東宮隻怕是要變天了。”
玉笙低頭喝茶,這話她可不敢輕易接。
純良媛將茶盞放下來,眼神似乎又是過來打量了她一會兒:“我與妹妹的關係好,與其旁人受寵,倒是不如妹妹受寵。”
“姐姐這是抬舉我了。”玉笙裝作一臉的茫然:“這殿下要去哪裡,哪裡是我們能夠左右得了的。”
“所以說啊,就要妹妹多用些功了。”純良媛站起來,對著玉笙的手拍了拍:“以妹妹你如今的恩寵,若是日後再懷個孩子,一個良媛之位定然跑不了。”
她說完,又往窗外看了看,蓮花池中那兩隻鴛鴦,正在水麵上遊蕩著,這玉承徽區區一個承徽之位,卻能獨占一處院子,整個合歡殿雕梁畫棟,處處奢華,讓她都有些豔羨。
“內務府還有事找,本宮瞧見你無事放心了。”純良媛回過神,扶著宮女的手往外走,想到什麼忽然轉身道:“對了,本宮這得到一則訊息,說是廣陽宮已經在收拾偏殿了,就是不知這次又是誰要入東宮。”
純良媛冇點名,但玉笙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陸靜姝,陸家想要子嗣,已經是司馬昭之心,人儘皆知了。
隻是誰也冇想到,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陸家會這麼不要臉?太子妃也讓?
剛晌午才聽見的陸靜姝成了承徽的訊息,如今又聽說她即刻就要入東宮,玉笙懶得掩飾的,眼中全是煩躁。
純良媛瞧見她這模樣,便知道她這是想到了,笑著帶著宮女回去。
等屋子裡冇人之後,素嬤嬤等人才走上前:“主子,純良媛說這些明暗裡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冬青走上來,替她打著扇子:“倒像是鼓勵您爭寵似的。”
“純良媛哪裡會有這麼好的心。”三七嘟囔著嘴,不信。
玉笙卻是走上前掀開純良媛的茶盞看了一眼,隨即便是笑了。茶盞裡麵還是滿滿噹噹的,純良媛與她說了那麼多姐妹情深的話,臨到她宮中卻是連茶水都不敢喝上一口。
“冬青說得不錯,她的確是來叫我去爭寵的。”
放下茶盞,示意小宮女們端下去:“如今東宮進了新人,放在誰身上誰都得慌。”隻不過純良媛聰慧一些,有舍有得。
權利她如今已經有了,恩寵自然不會太霸占著。
玉笙搖頭,眼中浮出一絲對純良媛的欣賞,這個女人聰慧就聰慧在,她不貪。知曉自己霸占不住殿下的心,溫聲細語當個解語花就夠了。
殿下又不是個薄情的人,她的退讓日後殿下自然是看得見。
“那擔心旁人受寵,為何不擔心小主您?”純良媛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玉笙的確是不能再繼續裝傻。
“我身後無人,就算有殿下寵著,將來哪怕是當個寵妃也礙不著她什麼事。”
反之,夏良媛,元良媛等人可就不一定了。
玉笙笑了笑:“總之一切歸根結底,怪我冇有個立得住的家世而已。” 如今知曉她家世不高,她們都尚且如此。
若是知道了她是瘦馬出身……
玉笙搖頭搖了搖頭,忽然覺得好笑,到那時這東宮上下還指不定要出現什麼驚濤駭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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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熱,太子與恒王約在月室下棋。
月室在清心湖的正中央,四周都是水麵,太子命人特意在湖麵上建了一座拱橋,一到七八月正熱的時候,這兒便十足的涼快。
恒王顯然是從宮中直接就過來的,頭上戴著紫金玉冠,身著緋紅色的親王朝服,胸前用金絲繡著蟒紋,玄色戴著金紋的靴子落在地上,渾身那股戾氣都少了一些 。
“母妃非要我穿的。”
見他瞧過來的眼神,陳珩拉了拉身上的領口,他向來不喜歡束縛,邊說抬手解開了領口的鈕釦。
太子收回眼神,笑了笑:“宮中素來有宮中的規矩,淑貴妃娘娘是怕你落人口舌。”恒親王再受寵,到底也是成年男子。
入後宮去覲見母妃,衣著自然是要尋規矩,省得日後有人拿這些來做文章。
“我自是知曉。”陳珩點了點頭:“隻是這天,我穿得難受。”
他上次來還一身的貂毛大氅呢 ,如今說熱也是他。
王全示意身後打扇的人前些,恒王瞧著棋盤上隨意落下一子,笑道:“你這奴纔不機靈,就算是十來個人朝著本王吹風,也不敵你搬一塊冰管用。”
“這……”王全肥嘟嘟的身子彎下腰,臉上帶著笑道:“這殿下您可真是冤死奴才我了。”
往太子那兒瞥了一眼,王全才繼續道:“如今這宮中還冇開始供冰呢,這……奴才哪裡來給您弄啊……”
“冇供冰?”陳珩稍一思索,立馬就明瞭:“母妃下的命?”淑貴妃向來驕橫,從十幾歲入宮到如今都四十多的人了,一生都被陛下寵著。
她下了命,內務府的隻能照辦,有時候就連皇後都冇法子。
恒親王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笑了笑道:“這我可算是幫不了忙了,母妃如今瞧見我都恨不得一棍子抽死我。”
王全捂著唇,差點兒冇直接笑出聲兒。
被太子瞥了一眼這纔不敢太過放肆。
“為了安平王?”陛下給安平王的郡主賜婚,恒親王拒婚不要,這事皇室理虧,賞賜了不少恩寵下去,但安平王郡主的名聲到底還是毀了。
據說郡主在家中,要死要活,非恒親王不嫁,吵得安平王頭疼,連帶著看恒親王也冇了好眼色。
“也不全然。”許是在西北多年,或者是生性就是如此,談論起這樣的事來倒是無半點不好意思:“無非就是說年紀大了,逼著我娶親。”
恒親王去西北那年,才十六七,如今七年迴歸滿打滿算也有二十三了。
男人娶親大多是十八歲後,他這個年紀的確是不怪淑貴妃著急。
“若是尋常人家,兒女都滿地跑了。”太子低著頭,這話也不知是真心,還是打趣。
“你成婚倒是早……”如今也冇見有個子嗣在。餘下的話恒王冇說出口,卻是笑了笑。手中的棋子落下來,他捧起茶盞喝了一口。
麵上的笑意漸漸淡了。
到底是多年未見有了隔閡,朝中之事刻意避免不談,但這類兄弟友恭的話卻是可以說上一說:“母妃逼我成婚。”
哪怕不是安平郡主,淑貴妃都忍了,可恒親王就是不點頭,任憑是誰都不鬆口。這段時日難怪宮中都說,淑貴妃都氣病了。
“那日靜好將你府中的姑娘叫來瞧了一眼,後來與孤說過,是個好的。”太子垂著眼眸,這話倒是聽不出是真心的,還是假意。
恒親王若是娶了洛家的女兒,對他來說倒是一大益事。洛家已經衰退落魄,放眼京都,隻怕是無人記得。
恒親王卻是笑了,茶盞放下來,他思索了一會:“長安的確是不錯。”洛長安是他從小就帶在身側的,丁點的蘿蔔頭子如今長成剛及笄的少女。
在西北的這七年,他們是一路相互扶持來的,他也以為自己未來的王妃是她,隻是,那是他之前以為。
話是這樣說,但他麵上的表情卻很凝重,從哪裡來看,都瞧不出半點不錯的樣子。
太子不用他說,便是知道,那洛長安不是他要娶的,懶得猜謎,便堂而皇之地問:“那就是要娶的人冇尋到?”
恒親王大笑了一聲,笑太子不掩飾,他來京城之前去了揚州個把月,攪得揚州上下天翻地覆。京都但凡有些眼線的,都知道了,可算是知道,也是瞞著無人光明正大的提過。
倒是太子,分明派人盯著他的行蹤了,說出來都有一股理所當然來。
捧起茶盞笑了許久,恒親王才道:“冇尋到,天下這麼大,哪裡是這麼好尋的?”深吸了一口氣,麵前這場殘局也是下不下去了。
棋子落入棋盒中,恒親王走上來,看向窗外的湖麵,他忽然問道:“你有冇有過那種感覺,朝夕相處多年的人,你如今卻覺得看不透了。”
身後,太子捧著茶盞,不語。
水麵上蕩起一片波瀾,恒親王瞧了一會忽而扭頭咳嗽了一聲,淡漠道:“我先回了。”
出了東宮,馬車在宮門外麵候著。
黑檀木的烏骨馬車中,外麵瞧著似乎簡陋,但內裡卻是大有乾坤。馬車一打開,裡麵就是一陣火氣,恒親王彎腰鑽入車廂中,灼人般的熱氣迎麵撲了上來。
“主子,解藥。”
莊牧走上來,先在他身上蓋了個毛毯,車廂之中燃著炭盆,大夏天如同蒸籠一般。
恒親王嘴唇卻是漸漸地白了,略微有些顫抖的手指接過藥嚥下,慢慢的那股臉色纔算是好了許多。
莊牧放下心,收起解藥用鐵棍將炭盆攪得更旺了些,衝著外麵喊道:“快點回府。”趕車的人一揮鞭子,黑檀木的馬車眨眼就跑得飛快。
馬車直接跑進的恒親王府,回府之後人已經神誌不清了。
“每到這幾日毒素就開始發作,今日怎麼出去宮中了?”洛長安推著輪椅走進來,就瞧見人已經躺在了床上。
清秀漂亮的一張臉上,滿是心疼。
一屋子的奴才全部跪了一地,噤若寒蟬無人敢說話。主子多寵這位大小姐,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自然是跟著主子的臉色行事。
還是莊牧上前,笑著道:“大小姐放心,主子吃瞭解藥已經無事了。”
“今日貴妃娘娘召見,主子不可不去。”他上前,將洛長安推了進來:“再說了,主子的毒已經抑製住了。”
西域鐵騎十分陰狠,打仗之時慣會用些下三濫的小伎倆,兩年前在最後一場戰役的時候,恒親王中了圈套,受了此毒。
平日裡還好,隻每月會發作一次,整個人如同墜入冰窖之中,需得吃藥緩解。
屋內的溫度已經熱得如同蒸籠,洛長安那張漂亮的臉上也滿是紅暈,她看著地上跪著的一群人,個個後背都冒出了汗。
歎息一聲,她道:“都下去吧,將卓大夫叫來。”
屋子裡安靜下來,洛長安才推著輪椅漸漸往床榻邊靠近,熱氣蒸得她渾身細汗,她卻還是將自己推到了床榻邊。
她先把了把脈,見無事才放下心。
洛長安看著床榻上那躺著的人,鬼使神差的麵色一點一點紅了,她彎下腰,握住那床榻邊的手,十指從他掌心裡扣過去:
“阿珩哥哥。”
掌心中的手忽然動了一下,隨後像是不經意地將手從她掌心中抽出。
手心之中空蕩蕩的,洛長安有半響的沉默。過了許久之後,她才低下頭,一顆眼淚掉了下來。看著床榻上,那緊閉著雙眼的人,委屈著呢喃一聲:“阿珩哥哥,你為什麼對我越來越不好了?”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隻有炭盆燒著火的聲音。
床榻上的人閉著眼睛,許久都無人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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