瀧野拿起毛巾,放進冷水裡擰了擰。在重新放上伊原的額頭之前,他先擦去了她眼角的痕跡。
“……”
她閉著眼睛,不知是醒是睡。
瀧野拿起床頭的塑料袋,從裡麵拿出兩盒藥,“診所裡的醫生說,鼻塞,喉嚨乾啞是病毒性感冒的症狀……”
“比起硬抗著,還是吃點藥恢複得更快一些。”
一邊說著,他一邊撕開感冒藥的包裝,分彆擠出兩粒膠囊,又起身去倒了杯溫水。
他剛要扶伊原坐起來,樓下傳來一陣門鈴聲。
“時間差不多……大概是小百合來了。”
瀧野想了想,還是讓樓下那位喂她吃藥更加合適,就先下樓開門了。
“小百合。”
打開門,來人臉上蒙著一個大大的口罩,幾乎將眼睛以下全部包住了。因此,當她皺起眉的時候,也十分地明顯。
“瀧野——”
百合子氣沖沖地走進公寓,從隨身的提包裡拿了什麼出來,一把拍在他胸口,“我就知道!”
“……”
他揉了揉胸口,然後撕開口罩的包裝、戴了上去,權當是亡羊補牢。
“理花還在樓上那個房間裡嗎?”
“嗯。”
百合子走上二樓,瀧野在身後跟著。兩人走進伊原的房間,她卻已經自己坐了起來,虛弱而平靜地望著他們。
“……”
瀧野看了看床頭,水杯是空的,那幾粒膠囊也已經不見了。
“我先下去了。”
“誒?”
百合子回頭看他,“對了……瀧野,忘記說謝謝你了!”
他揮了揮手,頭也冇回地帶上門出去了。
“理花……”
百合子坐到床邊,摸了摸伊原的額頭,“真的很燙啊。”
她勉強露出一絲微笑,“比剛纔好多了。”
百合子拿起水盆裡浸著的毛巾,使力擰乾了,纔想起來詢問,“這是瀧野準備的嗎?”
“嗯。”
“看不出來……他還挺會照顧人的。”
“他也是病人。”
“對……差點忘了,他是個把藥丸當飯吃的人。”百合子歎了口氣,“如果瀧野的身體再好一點,我會認真考慮和他結婚這件事呢……”
伊原笑了笑。
“理花,你想吃點什麼嗎?”
“不用……現在冇有食慾。”
“不行!必須要吃點東西,身體纔有力氣對付病毒!”
“那就……粥吧。”
“交給我吧!”
百合子下樓時,客廳裡的瀧野已經換了衣服,準備去學校了。
“瀧野。”
“嗯?”
“謝謝你。”
“……說一次就夠了。”
“你害羞了?”
“就算是小朋友,被老師表揚也會開心吧。”
“這是什麼比喻……難道你在暗示我老了?”
“……”
這個年紀的女人總是對年齡特彆敏感,即便彆人根本冇提到年齡。瀧野懶得解釋,轉身就走,“我去學校了。”
“等一下!”
“怎麼了?”
“廚房裡的食材,我可以用嗎?”
“儘管用吧。”
瀧野想了想,又說道:“她現在食慾不振,還是吃點清淡的東西比較好……說起來,你會煮粥嗎?”
“你在小瞧我的女子力嗎!”
......
午間休息的時間不算太長,瀧野回到職員室的時候,離下午第一節課開始隻有十多分鐘了。
他看了一眼貼在桌上的課表。
“星期四下午……唔,是一年a班。”
他又打開教材翻了一會兒,看了看自己的備註。
“a班已經講到這裡了嗎?”
由於大半個上午都在忙著照顧伊原理花,對於下午的課程,瀧野幾乎冇什麼課前準備;
但他此時也冇有忙著抱佛腳,而是試著放空心神,牽引出身體裡的那股“本能”。
“好……冇有問題。”
下午第一節課的鈴聲響起,瀧野抱著教材,準時走進了一年a班的教室。
“……”
他怔了一下,站在教室最後麵的校長相羽英介,則是對他點了點頭。
“居然來聽課了……”
顯然,昨天那件事讓他對自己產生了一些懷疑……
“起立!”
“行禮!”
“坐下!”
台下的學生起立、行禮又落座,講台上的瀧野回著禮,同時也調整好了心態。
他翻開教材,轉身背對著下方,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便拿起粉筆開始書寫板書。
【客は、夕方の散歩から帰って、わたしの書斎でわたしのそばに腰かけていた。晝間の明るさは消えうせようとしていた。】
瀧野的板書優美而流暢,隻在更換粉筆時稍有停頓。才用了三四分鐘,他就洋洋灑灑地寫滿了大半麵黑板。
角落裡,相羽英介眼中的欣賞之色越來越濃,但仍是不動聲色地看著。
【夕方:ゆうがた
散歩:さんぽ
書斎:しょさい
……】
書寫完畢,瀧野又轉過身,麵無表情地望著下方的學生與校長,不急不緩地開始講課了。
“這是節選自德國詩人赫爾曼的散文……”
這堂國語課正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瀧野也就剛上課時對教室後麵的相羽英介多在意了一些,之後就冇管他了。
“不知道伊原現在怎麼樣了……小百合回來了冇有……”
他的心思飄得極遠,口中的講課卻冇有半點凝滯。
這並非一心二用,而是前段時間,他在為從未接觸過的教師工作苦惱時,偶然發現的一項特殊能力:
放鬆身體,凝思工作相關的事情,腦海中便會冒出一股奇妙的意識,來接管他的身體,替他完成要做的事情。
比如寫板書,比如批改學生的作業,又比如眼下的講課……
隻是在嘗試幾次之後,瀧野發現這項能力的作用範圍僅限於教學。除此之外,一事無成,連吃藥這種機械性動作都做不了……
因此,他將這項特殊能力,稱之為瀧野瑛祐遺留在這具身體裡的“教師本能”。
作為東京大學教育係畢業的高材生,瀧野瑛祐雖然身體虛弱,但在課堂上表現得卻是遊刃有餘;
雖然他還未來得及真正走上教師崗位就遇到了意外、這些教學經驗都來自擔任實習教師期間的積累,但也足以驚豔大多數人了。
瀧野講述不停,一節課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下課。”
在瀧野宣佈下課後,教室裡立即喧鬨起來,學生們變得活躍,他卻冇有像往常那樣直接離開。
“相羽先生。”
相羽英介穿過教室,走到了講台邊上,“辛苦了,瑛祐。”
“啊,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他似乎還在回味,“瑛祐,你真的隻有二十二歲?莫非你的身體裡住著一個老教師的靈魂?”
瀧野笑了笑,“您過獎了。”
“我很看好你。”
相羽英介拍了拍他的肩,臉上流露出一絲猶豫,“不過啊……”
“有什麼問題嗎?”
“嗯……我覺得瑛祐上課的時候,可以更平和一些……嗯,比如再多一些笑容什麼的……”
“……”
瀧野在心裡歎了口氣。
麵無表情,是他借用“教師本能”時,不可避免的一大弊端。
這項幫助他贏得校長青睞的特殊能力,並不包括表情管理。而他的身體也意外地很實在:既然無管理,那就無表情……
學生間流傳的有關於瀧野的奇怪流言,大半都來自於此。
“抱歉……在全身心投入講課的情況下,我無暇去管理表情。”
“是這樣啊……”
相羽英介愣了愣,“真不容易呢……”
“瑛祐,不要太勉強自己啊。”
“嗯……”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走出了一年a班的教室,在走廊裡漫無目的地穿行著。
相羽英介對瀧野的欣賞幾乎不加掩飾,臉上始終帶著笑容。直到路過一群圍聚的長裙女生,他才一下子拉下了臉。
“亞美。”
相羽亞美背對著兩人,在聽見校長叔叔聲音的那一刻,露出了與他一樣的表情。
“乾什麼……”
她不耐地轉身,在看清叔叔身旁的那人時,臉色又變。
“瀧野瑛祐!”
“……”
瀧野抿了抿嘴。
這位曾經的未婚妻,對他的露骨敵意到底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