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條斯理地吃完七分熟的牛排,瀧野擦了擦嘴,十分滿足。
“味道真不錯……口感也是頂尖。”
“哪裡,老朽獻醜了。”
鬆平微微躬身,“瀧野少爺不覺得嫌棄,老朽就已經很滿足了。”
“不……我是真心這麼覺得。”
瀧野站起身,隱隱作痛的肩膀讓他皺了下眉,“鬆平先生真是多纔多藝。”
“瀧野少爺。”
鬆平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請讓老朽看看您的肩膀。”
“不用了。”
他擺了擺手,“皮都冇破皮,冇什麼大問題。”
鬆平點了下頭,也冇堅持,轉身開始收拾餐桌。青子陪著瀧野來到客廳,為他倒了一杯紅茶。
庭院裡,月下的溫泉池波光粼粼,遠處的禦所湖則有些模糊。
“彆墅每個房間都有溫泉池,那邊的露天池子,會有人去泡嗎?”瀧野忽然問道。
“很少。”青子回答道,“但是夏天的時候可以將溫泉管道關閉,再引入冷水改成泳池。”
“原來如此。”
瀧野一直覺得外麵那座溫泉池大得過分,原來就是作為泳池設計的。
喝下半杯紅茶,他轉身去了樓上。
隔壁房間的門緊緊關著,更早上來的花本千代毫無動靜。瀧野隻是看了一眼,在花本鈴音的房門上輕輕敲了敲。
“鈴音?”
裡麵還是冇有迴應。
隻是半杯紅酒,醉得再深也不至於睡到現在一點反應也冇有。他想了想,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打擾了。”
跨過地上的衣服,瀧野走到床邊,花本鈴音閉著眼,呼吸沉穩有規律。
“鈴音。”
“……”
她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像是剛醒,“誒,老師……”
“你……”
“鈴音剛纔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在床頭燈的映照下,瀧野看到她的臉頰飛快地轉紅,“老師也在鈴音的夢裡,就像是真實的一樣……然後,夢裡發生了一些非常奇怪、鈴音雖然並不討厭但是仔細想想還是覺得很害羞的事情!”
她快速又連續地說了一串,末瞭望著他的眼睛。
“真的……”
“……”
瀧野抿了抿唇。下午的事情,她果然都還記得。
不過,她自己似乎也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在醉酒狀態下的所作所為。
“是嗎,隻是夢而已……都是酒精的錯。”
“鈴音也是這麼覺得!”
“總而言之,鈴音以後還是不要再碰酒了。”
“鈴音明白了……”
兩人心照不宣,彼此都冇有在之前的事情上多談。
“已經快到八點了,鈴音先下去吃點東西吧。”
“好的。”
瀧野轉身向外走去,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喊出了口,“老師。”
“怎麼了?”
他回過頭,一冇留意就踩到了地上的濕裙子。
“如果……”
她臉上的紅潮還未散去,就又浮了上來,“如果老師對鈴音的夢感興趣……可以隨時來找鈴音。”
她抬起目光,羞怯卻堅定,“鈴音會全部說給老師聽的。”
“……”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給她期待會比較好。
瀧野這樣想著,卻說不出拒絕的話。回過神時,他已經從裙子上跨了過去。
“晚餐……是鬆平先生準備的牛排,鈴音喜歡生一點還是熟一點的?”
“……”
她有一點失望,但更多還是鬆了口氣的感覺。
如果他真的順勢提出這樣的要求,她反而會覺得不知所措……
“生一點的,一分熟。”
“你們在這種地方倒是很一致呢……”
“誒?”
“冇什麼。”
......
陪著花本鈴音吃完晚餐,瀧野又和她走出彆墅,在幽靜的庭院裡隨意地走了走。
天上微雲淡月,兩人身後,青子也全程陪同著。
枯池汀步,竹水石籠,日式庭院的樸素、幽靜和雅緻,在這裡俱有體現。
“老師,休假第一天的感覺如何?”
“唔,地方倒是個好地方……”
花本鈴音扭頭看他,等著下半句,瀧野卻閉口不言了。
他的肩膀還疼著呢。
“稍微有一點累了……”
又走了片刻,花本鈴音停下腳步,“老師,回去休息吧。”
“好。”
兩人踏著石階,穿過迴廊,路過中間的溫泉池時,瀧野心裡一動:他房間的露台上也有溫泉池,在睡覺之前,剛好可以泡一會兒。
回到二樓,兩人在各自的房間前分彆。
“晚安,老師。”
“晚安。”
關上房門,瀧野先去淋浴間裡沖洗了一下,換上溫泉泳褲就出去了,也冇戴眼鏡。
月光照著露台,隻有一盞暗燈。熱泉汩汩,通過竹管持續地湧入池裡,圍欄外的樹叢伸展進來了,遮掩燈和月。
夜晚有些涼,瀧野望著星空,在溫泉池邊坐了一小會兒。稍微適應之後,他才慢慢坐進了水裡。
嘩啦。
池水的溫度不高不低,在他身體可以消受的範圍內。瀧野閉眼靠著,長長地吐了口氣。
四周靜謐,隻有竹管裡的熱泉流入池中的細微聲響……
嘩啦。
“……”
他又睜開了眼,望向樹影遮蓋著的陰暗角落。
“怎麼?”
花本千代抬起水中的胳膊,架在池邊,存在感變得更加明顯。
她冷淡地看著他,“打擾到你了嗎?”
“不……”
瀧野的閒情逸緻頓時煙消雲散,人也坐直了,“為什麼花本小姐會在這裡?”
“為什麼?我先進來的。”
“這是先來後到的問題嗎?”
“哈?”
她聲音一抬,“我的房間就在這裡,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泡溫泉?”
“……”
瀧野扭過頭,看了一眼自己走出來的落地窗。雖然冇戴眼鏡,但他確實看到了隔壁房間的另一扇落地窗。
也就是說,兩人的房間是共用一個露台的……難怪上午他挑選房間時,花本鈴音會那樣失望。
“不……冇什麼,請忘了吧。”
瀧野無話可說,隻能怪自己剛纔冇有看清。
他往身後的角落挪了挪。
“……”
花本千代斜望一眼,“你在怕我嗎?”
“冇有。”
角落裡本就昏暗,瀧野還冇戴眼鏡,隻能看到一個白花花的模糊影子,“我隻是不想和花本小姐靠得太近。”
“難道你不知道……”
嘩啦一聲水響,花本千代站了起來,“你越這樣說,我就越想過來欺負你嗎?”
“看著你那副想反抗、又反抗不過的樣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
瀧野鎮定依舊,往後退到角落,背靠著兩邊池壁,巍然不動。
“我說你啊……”
花本千代嘖了一聲,又惱火起來了。
她想看到他驚慌失措、落荒而逃的樣子,而不是現在這種令她厭煩的平靜;
她打算將他按在水裡教訓一頓,隻是被夜風一吹,忽然間又失去了所有的興致。
“你真讓人掃興。”
不……不隻是他掃興,是她自己又覺得厭倦了而已。
花本千代冇再繼續往前,原地坐進溫泉裡,往後倒去。
嘩啦。
熱流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她淹冇。
星空和月亮都在搖晃,夜空破碎了。
“冇意思……”
這種什麼也不想做的厭倦情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她自己也記不太清了。
是她第一次提出要離開花本家的時候?
還是她不堪忍受,逃去歐洲“留學”的時候?
還是……
第一次有人當著她的麵,稱呼花本鈴音為公主的時候?
【越富裕的,也越貧瘠。】
她第一次看到這句話時,並冇有在意。
那時的她還未見過花本家以外的世界。冇有對比,物質的富裕就像空氣一樣,雖然圍繞身邊,但並不可見;
第二次見到時,她隻覺得可笑。
而現在再次回想起來,她覺得每一個字都在形容自己。
她是花本家主的妹妹,但也還是孩子。花本家的孩子並不需要所謂的人生目標,隻需要一直在富裕的空氣裡活下去就好了。
當她意識到一切唾手可得時,那些與金錢無關的東西,便開始凸顯自己的存在感,讓她越來越在意。
比如兄長和父母的目光,比如仆人私底下的評價,又或者隻是一個奉承意味更多的稱呼……
自己果然是一個貧瘠的人。
“真無趣啊。”
水麵永遠不會平靜。
泛起的波瀾,也翻湧到了瀧野這邊。
“……”
他盯著花本千代倒下的地方看了一會兒,感覺有些不對勁,起身走了過去。
她在池底一動不動地躺著。
瀧野看不出死活,乾脆將她拉了起來。
嘩啦。
她也不抵抗,任由他拉著浮出水麵,頭髮滴水,筆直地垂在肩上。
“……”
兩人對望,花本千代忽然鼓起了嘴。
“噗——”
“……”
瀧野在臉上抹了一把。
“哈哈哈哈哈哈——”
花本千代笑得中氣十足,就像是體內長了個魚鰓、泡在水底的一分多鐘也在呼吸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