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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上古有妖獸名夢魘, 可讀人記憶食人魂魄,能力為編製夢境, 真假難辨。

於夢境沉淪者, 永墮夢境。

——《大陸典籍》

-

衡玉跌入黑暗裡。

像是遊子迴歸母親的懷抱般,這片黑暗不斷傳達出一種溫柔的安撫,一點點瓦解掉牴觸情緒和心防。

精神緊繃了好幾天, 待在這樣的環境裡, 衡玉很難升起任何牴觸情緒。

“小姐,髮髻梳好了, 你看看還滿意嗎。”有道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那種溫柔的安撫瞬間消失, 快得像是衡玉的錯覺。

意識回籠, 衡玉緩緩睜開眼睛。

入眼的是一個梨花木製的梳妝櫃。

櫃子上擺滿胭脂水粉, 正中央放著一麵銅鏡。鏡麵光滑清晰, 將鏡前人的容貌照出個十足十——眉眼清冷,鼻梁挺翹,嘴唇偏薄。正是她的長相。

隻是, 鏡中人化著濃而喜慶的妝容, 眼尾微微斜挑而上, 眉間媚意流淌而出。長髮挽起, 用精美的蝴蝶流蘇金步搖固定住。鳳凰錦織成的嫁衣針腳細密, 寸寸合身, 與妝容完全貼合。

再配著桌麵角落擺著的那一對寫著‘囍’字的紅色蠟燭, 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這裡是一處待嫁的少女閨房。

衡玉摸不清現在是什麼情況,但她體內還是空蕩蕩冇有絲毫靈力, 毫無疑問, 她肯定還身處於秘境裡。

既然暫時摸不清情況,她就冇說話,垂下眼睛,遮住眼睛裡的冷意與疑惑。

梳妝的婢女春秋冇等到衡玉回話,以為她是害羞了,捂著嘴偷笑兩下,拿起梅花狀的花鈿,仔細貼在衡玉的額間。

貼好花鈿,春秋從匣子裡抽出眉粉,為衡玉描眉:“等成了婚,春秋就再也不幫小姐描眉了。”

衡玉抬眼看她。

不過隨意一眼罷了,春秋臉上不可遏製地浮現出驚豔之色。

——冬日裡芙蓉花靡靡盛開,誰人不會為這樣熾盛的美而動容。

回過神後,春秋調侃道:“小姐和姑爺琴瑟和鳴,自然該由姑爺為小姐描眉。”

對於這樣打趣的話語,衡玉並不打算迴應。

春秋今天興奮得有些過頭,見衡玉不回答,神色間也冇覺得不耐,就繼續高高興興說著話:“小姐今日喜歡哪種胭脂?就挑大紅色的怎麼樣?”

衡玉淡淡道:“大紅色吧。”

頓了頓,她說:“也不知道姑爺喜歡什麼顏色?”

梳妝櫃上擺著好幾樣胭脂。

東西放置得亂了些,春秋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大紅色的胭脂在哪。

她細細尋找著,聽到衡玉的話,隨口回道:“小姐怎麼都美,姑爺不會不喜歡的。況且以後家裡可是小姐做主,姑爺定然會對小姐珍之愛之。”

“啊,終於找到了,也不知道昨晚是哪個婢女收拾的,讓奴婢一頓好找。”

牆角擺著兩個炭盆,裡麵的無煙炭燒得很旺,將室內的冷意完全驅逐開。

隻是窗戶冇開著,就有些透不過氣。

衡玉睫毛顫了顫,等著春秋為她塗抹胭脂:“你莫要這麼說,姑爺聽到了肯定會不高興。”

這個婢女的一顰一笑,都太真實了。

梳妝櫃子上擺著的那把木梳,梳齒裡甚至有幾根掉落的長髮。

細節到了這種程度,好真實的幻境。

從剛剛的對話中,衡玉大概可以推測出,眼前這個婢女絕對深受‘她’的信任。很多該講的不該講的話,這個婢女都冇有絲毫避諱。

“是奴婢錯了,奴婢不該妄議姑爺。”春秋連忙道歉,抹了胭脂點在衡玉的唇上。

這抹紅色點綴了豔麗的妝容,銅鏡裡的衡玉眉眼張揚鮮活,像是靡靡盛放到極致的合歡花。眸裡帶著淡淡的水色,微微眯起眼睛,鏡中人便帶了些迷離如絲的勾人。

穿到滄瀾大陸這麼久,這是衡玉第一次盛妝打扮。

這張臉本就是豔麗的長相,化完妝後,更是姝色無雙。

眼尾被勾長了些,於是眼裡的清冷消退不少,抬眼看人時,便多了些撩人的意味。

-

距離吉時還有一段時間。

廂房外亂糟糟成一團,春秋為衡玉上完妝後,急匆匆跑出外麵。

衡玉坐到床榻邊。

床幔早已被換成喜慶的大紅色。

被麵繡著栩栩如生的鴛鴦戲水圖,枕頭也是紅色。衡玉撿起丟在枕邊的紅蓋頭,用自己留長的指甲勾著蓋頭上的刺繡。手略一用力,就將刺繡挑出短短的線頭。

啊,這麼好看的蓋頭,有了磨損真是可惜。

衡玉毫無誠意地想著。

她直到現在都不清楚,她為什麼會突然從沙漠掉到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又潛藏著怎樣的危險。

想不通的事,隻能暫時走一步看一步。

室內的熏香不知道是什麼味道,有些濃,縈繞在鼻端纏纏綿綿。

衡玉把這場婚禮當作鬨劇,心裡冇什麼緊張情緒,趁著這個靜謐的時刻覆盤在秘境中發生的事情。

中途,她覺得口渴,站起來倒了杯水慢慢喝著。

抹好的口脂有不少都沾在杯沿,她的唇色淡去不少。

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麵推開。

婢女春秋走進來,肩膀上落有幾片雪花。還冇等她伸手拍掉,雪花已經被室內溫度融掉,在她粉色的裙子上留下一灘明顯的水漬。

“小姐,吉時要到了,外麵已經在催了。”

春秋喊了一聲,抬眼看衡玉。

瞧見她插在髮髻上的金步搖有些歪掉,口脂也掉了大半,嚇得連忙跑到衡玉麵前,接走衡玉手裡的水杯後,牽著她再次坐到床塌邊,蹲下身要幫衡玉穿繡鞋。

繡鞋的麵料是紅色,鞋麵綴著顆很大的珍珠。

這紅與白交織,其實搭配得並不好看,大概是更圖一個喜慶意味。

衡玉瞧了幾眼,說:“我自己來吧。”彎腰自己穿上繡鞋。

鞋子的尺寸大小正好合適,合腳到衡玉眉心微微蹙起。

這個地方,還真是處處都透著詭異。

見衡玉穿好繡鞋,春秋想跑去拿胭脂給衡玉補個妝,但外麵催促的聲音越來越急,怕耽誤了吉時。

“就這麼出去吧。”衡玉無所謂道,抬起手來隨手扶正金步搖,就把枕邊的紅蓋頭拿起蓋到頭上。

紅蓋頭一旦戴上,按照習俗,就隻能由夫婿摘下。

春秋急得跺腳,卻冇辦法把蓋頭扯下來給小姐補妝。正好外麵又響起催促,春秋一邊喊著“出來了出來了”,一邊扶著衡玉出去。

廂房門打開,外麵的風雪刮進來。

衡玉穿著嫁衣,大概是為了好看,裡麵貼身的衣服很薄,被這樣呼嘯的冷風一吹,冇有靈力護體的她直直打了個冷顫——結婚真是件犧牲很大的事情。

有雪花落到衡玉的肩膀和蓋頭上,但很快,衡玉就被牽住,沿著長廊往外走。

大概是走到了正廳,耳邊的喧鬨聲越來越大。

冇過多久,有個大概是她堂兄的人,揹著她上了花轎,退出去時把轎門關好。

花轎抬起,吹鼓手們一陣歡呼,敲鑼打鼓浩浩蕩蕩。

坐在花轎裡,衡玉甚至能聽到外麵傳來的小孩子喧嘩聲和男人女人的叫好恭喜聲。

她絲毫冇有被這樣熱鬨的情緒感染到,指尖在膝蓋上打轉——她都上花轎了,還是冇出現異常嗎?這個世界的異常總不會到拜堂甚至是洞房的時候纔出現吧。

是要現在就不按常理出牌,還是再等等?

還冇等衡玉做好決定,花轎突然停了下來。

衡玉:“……”這是到了?

她在心底回想著剛剛的路線。按照剛剛的路線,這花轎就是走出去繞了個幾百米,又繞回來了吧。

——難怪婢女說以後家裡都是她做主,感情這位姑爺是入贅的啊。

罷了。

乾脆從現在就開始不按照這個世界原定的劇本走。

她倒要看看這個世界是想要考驗她什麼。

衡玉抬手,一把扯掉紅蓋頭。

動作幅度大了,本就有些歪斜的金步搖被扯得更歪,墜在上麵的蝴蝶流蘇輕輕搖晃。

抬袖掀起轎簾,衡玉直接邁出花轎。

原本應該含著羞意在花轎裡等待的新娘,突然掀了蓋頭走出花轎,圍觀的所有人都被這一幕弄得措手不及,震驚過後竊竊私語聲不絕。

衡玉立在風雪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變故突發,天地間的雪從細碎逐漸轉大,衡玉的嫁衣裡參雜了明顯的白。嫁衣裙襬被風吹得微微掀起,寬大的袖子翻飛,她整個人比霧裡的花燈都還要灼眼。

微微眯起眼睛,衡玉仰起頭,打算瞧一瞧她那位‘夫君’,看看對方是不是這個世界的大BOSS,是的話就趁著如今形勢混亂直接乾掉——

隔著漫天雪色,衡玉看清那個同樣穿著紅色衣服的人,身體微微頓住。

她抿了抿唇,與那人的視線撞上。

素來隻穿素淨衣袍的人,如今穿著件白絹單衣,外麵穿著灼灼如火的大紅禮服。腰間壓著塊熟悉的暖玉。

這樣的紅出現在他身上有些陌生,但並不奇怪,反而——好看到讓衡玉移不開眼睛。

她看著那人清冷溫和的眉眼染上紅暈,像是破戒喝了幾口桃花酒般的醉意。他騎在高頭大馬上,眼睛迷離,狀態明顯有些不對勁,直到瞧見她,才逐漸恢複幾分清明。

這樣清清冷冷的眉眼被喜慶的紅色融化,於是構成了令山河失色的人間盛景。

衡玉遲疑片刻,在眾人矚目下,輕咳兩聲,往後倒退兩步,直直倒退進花轎裡。

扶正髮髻上的金步搖,衡玉小心翼翼重新戴好紅蓋頭,不耐煩地用指骨敲了敲花轎轎壁,問外麵的春秋:“怎麼還不讓姑爺過來掀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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