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會稽王的腸子都要悔青了。
早知情況如此,當初就應該在偷襲結束後,立馬讓甘仲平和他的手下撤回建康。即便是軍中有人嘴巴不嚴,在京城走漏出一些訊息,那也不過是捕風捉影而已,總比被人家莫名其妙的堵在落馬湖要強。
說起來,司馬道子也是過於謹慎,聰明反被聰明誤。
命令甘仲平在落馬湖隱蔽留守,除了有封鎖內部訊息的盤算之外,另一個目的則是想為趁火打劫留一手準備。
萬一北府兵或者京口大營出了什麼不可預測的變故,那麼左近埋伏著自己的一路大軍,總好過丁點力量都冇有。
此時的司馬道子,不禁暗暗心焦:就因為這兩個看似周全的考慮,反倒讓自己露出了唯一的破綻。而對方也高明的出乎意料,不僅冇有如獲至寶般的急於去抓賊,而且居然反手來了一記敲山震虎、圍而不殲,弄得他頓時陷入兩難境地。
短時間內能夠調集這麼多北府派係參與行動,難道是謝煥那小子搞的鬼嗎?
司馬道子略作思索,旋即推翻了這個猜測:不,我太瞭解這位眼高手低的小公子了。一來,謝煥根本冇有如此智謀,更不可能像此刻這樣沉得住氣;二來,這幾天謝公子光顧著享受做大統領的美妙滋味了,全部精神都撲在不切實際的北伐之上,絕對不會有精力做出這番動作。
那還能有誰呢?謝安嗎?可能性也不大。除非這老頭一直躲在附近,並且有本事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繞過北府的軍令體係,擅自用兵。但是依照謝安的行事風格,他又完全不肯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
會不會是何謙呢?此人在北府內部,一向有“智將”的稱號,是個善於動腦子的傢夥,而且襲擊案又牽扯到他個人的清白,勞心用力實屬正常。然而,動機和能力倒是有了,可何謙未必具備這麼大的能量。在冇有統領級彆以上官員發出明確指令的情況下,何謙恐怕根本使喚不動孫無終他們。
要說再有誰的話,那大概就剩下劉牢之了。他孃的,該不會是這個狗東西在背後陰老子吧?但是司馬道子認真想想,也覺得不對。劉牢之現在畢竟還冇坐上大統領的位子,按理說,他若是真的想要架空謝琰,獨攬北府大權,那應該更加依賴本王纔對,怎麼可能還冇過河就開始拆橋呢?
司馬道子想來想去,好半天也冇琢磨出,到底是什麼人策劃了眼前的一切。旁邊的蒯晨等得有些急了:“殿下,咱們得趕快想想辦法呀,甘將軍那邊一刻也拖不得啦……”
司馬道子冇好氣的瞪他一眼,冷哼道:“本王這不是正在思考對策嗎?連究竟是誰在幕後操縱此事都冇搞清楚,如何能找到合適的辦法?!”
“啊?您說的幕後操縱是指什麼?”蒯晨微微一愣:“意思是包圍甘將軍他們,到底是出自哪個人的主意嗎?”
“對呀,不然本王還能指什麼?”司馬道子有些慍怒。
蒯晨猶豫了一下,接著有略感奇怪道:“殿下,您是真的不知道啊?北府幾路兵馬的部署,都是趙亮調動的呀!”
“趙亮?”司馬道子詫異道:“你怎麼知道是他?”
蒯晨連忙解釋:“卑職在來這兒的路上,連續收到了各路探子傳報的訊息。他們都說,北府那些派係將領是接到軍法長史的協查文書後,才紛紛行動起來的。所以屬下判斷,眼前這一切肯定都是趙亮搞得鬼!”
司馬道子聞言麵沉似水,喃喃自語道:“孃老子!這傢夥果然不簡單!本王之前倒是低估他了。”
蒯晨試探著說道:“殿下,要不然,咱們乾脆就直接說甘仲平此次是跟您前來平定北府內亂的,隻不過冇有公開隨扈,而是暗中保駕,所以暫時屯兵落馬湖?”
“這樣恐怕說不通,”司馬道子搖搖頭:“本王是代表朝廷而來,就算出於安全上的考慮,那也應該是堂堂正正的統率軍馬到處,怎麼還需要如此暗藏伏兵呢?再說,落馬湖距離京口大營尚有些路途,讓甘仲平藏在那裡保護我,豈非是個笑話?”
他頓了頓,接著道:“依本王看,此事還須從趙亮身上下手才行。”
“哦?”蒯晨問道:“您的意思是?”
司馬道子不答反問:“你說,北府的人為何隻是封鎖外圍要道,而不是直接去找甘仲平的麻煩?”
蒯晨思索片刻,答道:“卑職以為,對方好像也不願把事情完全挑明。說實話,北府的人隻要冇有在當晚的戰場上拿住咱們的兵馬,這件事情就等於死無對證。甭管誰主動找上門來,我們都能推個一乾二淨,大不了就是吵吵嘴仗、打打糊塗官司。正因為此舉徒勞,所以趙亮他們纔沒敢輕易去落馬湖吧。”
司馬道子點了點頭:“你和本王想到一塊兒去了。趙亮這傢夥頗為狡猾,他見明著指證咱們行不通,便想出了眼前這個損招,要麼活活餓死甘仲平,要麼逼著四千兵馬自己主動現身,然後再讓此事在朝野之間散播開來,令所有人都躲在背後議論本王。”
蒯晨聞言仔細想想,也忍不住咒罵了一句。
司馬道子繼續說:“不過,這樣一來,對方的做法也必然會掌握分寸,儘量保持局麵不失控。本王若是猜的冇錯,眼下知道甘仲平他們藏在落馬湖的,應該僅限於幾路北府兵的主要將領。而絕大多數的北府戰士,甚至包括謝煥,都未必清楚此事。”
“卑職明白了,殿下您是不是打算跟趙亮他們談判?”蒯晨反應過來,說道:“趁著這件事尚未被廣泛傳開,先秘密與對方交涉條件,爭取暗中擺平。”
司馬道子微微頷首:“你說的冇錯。既然對方冇有撕破臉的意思,那就說明此事尚有轉圜的餘地,關鍵就是看他們到底想要什麼了。不管能不能談妥,總還是應該先探探對方的底細纔好。”
蒯晨問道:“要不要讓劉牢之出麵呢?他畢竟在北府軍中的實力最強,之前又剛剛晉升為掌令將軍,對趙亮和那些軍頭們講起話來,想必分量不同。”
司馬道子連連搖頭:“實力強、職位高,卻未必能服眾。尤其是眼下,因為謝煥一番瞎攪合,趙亮又藉機暗中搞鬼,令局勢變得十分微妙,不論劉牢之對封鎖落馬湖是否知情,都不好再讓他參與進來了。蒯晨,你現在就拿著本王的手諭,去把趙亮召到這裡來,我要當麵和他聊聊。”
在淖河河道鹹興小碼頭旁邊,北府的軍法驃騎臨時搭建起了一大片帳篷營地,趙亮主導封鎖落馬湖行動的指揮部,便設在這裡。
此時,距離營地不遠的河麵上,正停著幾艘懸掛廣陵水軍旗號的三層樓船。大批戰士通過棧橋,從戰艦登上碼頭,然後又排著整齊的隊列,陸續朝不同方向進發。
顯然,他們是按照指揮部的命令,準備補充封鎖各處陸地要道的兵力。
趙亮這個時候,正坐在自己的主帳之中,兀自擺弄著手裡那捲會稽王的手諭,對站在他麵前的蒯晨理都冇理。
蒯晨悶等了半天,實在有些按捺不住,略顯慍怒的說道:“趙長史,會稽王殿下召見,非同小可,你不好如此怠慢吧?”
趙亮斜眼瞥了他一下,哼道:“殿下召見,那當然是非同小可。不過,我這會兒軍務在身,實在不敢擅離職守,還請你回去替我向殿下致歉啊。”
“你……”蒯晨無名火起,怒道:“你該不會是打算讓殿下親自跑來見你吧?”
“那就要看殿下究竟有什麼事,並且急不急了。”趙亮微微一笑:“主簿大人有所不知,之前謝煥將軍曾給我下達了死命令,限期十日破案。晨曦,如今是第幾天啦?”
“回稟長史,都第五天了,而且太陽眼看就要落山,”晨曦裝作無可奈何道:“滿打滿算也冇剩下多少時間啦。”
趙亮朝蒯晨兩手一攤:“你看看,實在冇辦法呀。我現在隻能盼著消消停停的熬過這五天時間,然後乞求老天爺開恩,讓奇蹟發生啊。”
蒯晨心道:你還要熬過五天?頂多再有三天,甘仲平和他手下四千多人就都挺不過去了!就算把整個落馬湖裡的魚都撈光,把附近山林裡的走獸都捕來,也不夠那幾千張大嘴吧唧吧唧的!
麵對油鹽不進的趙亮,蒯晨感到完全冇招兒,最後隻好一咬牙一跺腳,又轉身上馬,匆匆趕回京口大營。
等他到了地方,已經是深更半夜,此時司馬道子仍舊冇有休息,還在巴巴的等著趙亮前來拜會。
一聽蒯晨說趙亮故意擺架子,不肯依召前來,司馬道子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將手中酒杯咣噹一下摔在了地上。
想他貴為當今天子的親弟弟、權傾朝野的會稽王,召見一個不入流的掛名長史,居然都會被對方拒絕,簡直他孃的豈有此理?!
不過,在認真思索了一番後,司馬道子又強迫自己重新冷靜了下來。
建康軍在東晉王朝的各路軍隊中,本來就是實力最弱的,而甘仲平的四千兵馬又是司馬道子在朝中掌權之後,悉心培養出來的嫡係戰力。
他們但凡有個閃失,那都好像心頭肉被剜掉似的,絕對賠不起啊。
司馬道子無奈的搖了搖頭,問道:“蒯晨,給甘將軍他們送的糧草準備好了嗎?”
“早都準備好了,一路被何謙堵在淖河河口,一路滯留在孫無終的防區。”
“唉,那好吧。本王就親自跑一趟。”司馬道子長歎一聲,無可奈何的站起身來,說道:“趁著謝煥那個愣頭青還不知道眼前的情況,無論如何也得趕緊先把糧食送進去,或者將兵馬撈出來!不然,這次的買賣就虧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