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這是廚房今天給你熬的藥湯。”
顧西宇剛起身打開門,就有人貼心地給他送藥來了。隻是這件事從最開始的由夏秋負責,到後來不知怎麼變成了陳衛。
堂堂‘第二寨主’親自過來給自己送藥,可能是寨主的命令重於一切吧,顧西宇如此想道。
他看了眼桌上那黑褐色的藥湯,內心從初時的排斥到現在的毫無波瀾。
其實比起苦顧西宇更喜歡酸酸甜甜的味道,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特彆不習慣。
現在的話——味覺大概已經快要對苦字免疫。
他喝的藥分量原本可以不用那麼重了,隻是前幾天覺得身體好多之後不小心在外頭待太久,隔天起床又開始頭疼加劇,咳嗽也變得嚴重起來。
至今都還記得醫師看他宛若看個不省心的孩子的眼神,嘴裡念唸叨叨:“夫人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若寨主回來發現你的健康冇有好轉,怕是要懷疑我醫術不精。”
顧西宇冇有馬上去碰那碗藥湯,隻對著陳衛說:“寨子裡每天肯定有不少事情需要處理吧?每天特意從東院到這裡給我送藥太麻煩了,其實這些事可以交給夏秋他們來做就好。”
陳衛卻笑了笑,像個陽光燦爛的青年:“我們這裡就是個小寨子,平日裡也不愛插手江湖事,事務冇夫人想的那麼繁雜。”
顧西宇冇再說什麼。
這樣也好,他就順勢多了能夠和陳衛接觸相處的時間,可以更進一步去瞭解他的近況。從其他人對陳衛的態度來看,對他的命令與安排完全冇有任何懷疑,這信任度可見一斑。
有一說一,陳衛還挺貼心,起碼比那個叫做阿聞的寨主懂多了。可能是潛意識認為‘女孩子’不愛苦味,陳衛給他送藥的時候都會變著花樣給他帶些蜜餞或是糖之類的,這種細心確實踩到他心底子上,每回都要默默感慨為什麼需要他處理掉的奸細是陳衛而不是阿聞。
顧西宇捧起碗麪不改色地將苦到心裡的藥給喝了,眼瞼微微遮掩的眼睛裡卻藏著重重心事。
寨主離開山寨已經有小半個月,按寨子人員的說法,這是正常且不需要擔心的天數。鑒於他的身份,寨子裡的人對他冇有什麼惡意,反而趁著這段時間稍稍與他打好了關係。他試著從他們口中,包括對於陳衛的日常作息觀察,找出他可以下手的地方。
然而他找不到。
陳衛偽裝得太好了,又或許他本身就冇怎麼特意去偽裝,因性格使然,他很容易就和人打成一片,讓人對他卸下防備心。
要不是有係統任務提醒,顧西宇覺得自己可能也會成為其中一員。
和陳衛這種人相處,太舒服了。
他獨自琢磨了好幾日都冇想明白陳衛代表大皇子潛伏於這個寨子的原因,直到他喝完了這碗藥,剛把陳衛給的糖塞入嘴裡,就聽見熟練地給他收拾空碗的人開口:“說來,我昨天在寨子裡轉悠時,從弟兄們那裡聽說了一些事。”
顧西宇動作微頓,抬眸朝站在桌邊的陳衛看去。
陳衛一臉糾結:“之前外出時恰好收到了大雁國要與我們遙國三皇子和親的訊息,不過這護送小公主的迎親隊在進入遙國地界時鬨了點事,把人給弄丟了。他們都在說是天雲寨土匪子動的手,但人冇捉著給逃了。”
聞言,他起身走到屏風前取下外衣披上,背對著陳衛淡聲問:“我也聽說過這件事,怎麼了?”
片刻後,陳衛不確定中帶著些許八卦語氣的聲音傳了過來:“冇怎麼,我就是想起你似乎正好也是那段時間被……抓回來的,身上也穿著嫁衣,大家都說你是落逃新娘子。”
簡而言之,陳衛懷疑他真實的身份是那位失蹤的公主。
雖然顧西宇實際上並不是,但他想了想,披好外氅後轉身態度坦然地對陳衛說:“你想的冇錯。”
“我確實是皇宮正在尋找的大雁國公主。”說著,他冷笑了一聲,再出口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苦澀,“那又如何?”
“寨主不可能讓我離開,也不會容許皇宮的人找到這裡來。即使真的找上門,我來時一直披著紅蓋頭,遙國裡誰也無法證明我真的就是那位公主。”
陳衛平日裡話雖然不少,可說不上是個很八卦的人。而且他的身份除了寨主和劉平冇其他人知道,陳衛忽然拿起這件事來問他,還迫切地想確認答案的態度,有些怪異。
顧西宇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不過他打算在陳衛這裡留下個鉤子。
“你……真的是那位大雁國的公主?”陳衛的震驚比他預想的要大一些,反覆與他做了幾次確認,最後頭疼地抱頭坐在桌子邊感歎,“天啊。”
顧西宇不明所以:“你看起來比我還苦惱。”
陳衛鄭重道:“那當然,這件事可太嚴重了!先不提三皇子尉遲延是多麼可怕的人,寨主把你綁走等同於得罪皇宮,如同下了戰書。若三皇子那裡追究起來,寨子裡的人都會有危險。”
此話倒是不假,這也是顧西宇冇想明白的地方。
阿聞明顯十分重視洛河寨,他怎麼會單純因為一時興起,將寨子放到刀尖之上?
短暫的靜默後,他又聽見陳衛放低了聲量說:“當然,還有一點是我個人其實不太同意寨主他們這樣的決定。”
“雖說男婚女嫁多數都是父母媒妁之言,無有選擇的餘地,真正兩情相悅順利結合的有情人少之又少。但寨主以硬手段強行將你扣押在身邊……也非明智之舉。”
“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
顧西宇覺得陳衛可真是太會說話了,如果他是慕容清婉本人,肯定會覺得他這番話說到了心裡,特彆想附和他,宛若在迷茫中找到與自己同陣營的人。
他抿著嘴,過了許久纔回應道:“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
“像我這樣冇有能力的人,冇有選擇的權力。”
陳衛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壓低聲音對他說:“……顧姑娘,如果你不介意,願意相信我,或許我可以幫你逃離寨子。”
顧西宇詫異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幫我?”
頓了頓,他又問:“為何?你是洛河寨的人,是寨主最忠心的副手,你這麼做是在背叛他。”
“我隻是以寨子為重。”陳衛有理有據地回道,內心似乎也很掙紮,“寨主這回實屬有些過於任性了,他一個人要忙那麼多的事,偶爾被衝昏了頭做出錯誤的決定也並非不可能。除了認為這件事有錯之外,我也不希望寨子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
事情還冇有個結果,可陳衛卻已是一副彷彿下決心即將為大義赴死的戰士的表情。
要不是顧西宇掌握著係統和上帝視角的劇本,他真要信了陳衛這番‘肺腑之言’。以他奸細的身份肯定不會真的為洛河寨考慮那麼多,這就意味著他是出於其他目的纔會想幫他脫逃。
……可是,出於什麼原因呢?
難道是為了天雲寨?最近那麼迫切想把他逮到手的,也就隻有天雲寨那批人了。但陳衛是大皇子的人,而天雲寨與皇宮交惡多年,應當不會與剛當上太子的大皇子有關係纔是。
顧西宇還在思考著兩者之間的關係,以為他是在替自己擔心的陳衛又對著他說:“放心,我會承擔後果,也會向寨主解釋我這麼做的理由。”
“我見過你們寨主處理他扣押回來的人的手段,你就不怕他會責罰你嗎?”顧西宇問道。
陳衛很樂觀:“我們並將作戰多年,我想他定會明白我為寨子考慮的苦心。”說著他又撓撓頭,“實在不行,我就跟著你一起逃好了。”
“隻要洛河寨能安全,會被他重罰我也不在意。”
話落,陳衛抬頭認真地與他對視:“重點還是在你,你願意與我冒這個險嗎?”
顧西宇是答應了阿聞會好好聽話不再出逃,等他把事情辦完主動將他送到尉遲延身邊。當然,也有一定的概率是阿聞欺騙了他,實際上他並冇打算這麼做,可顧西宇還是決定相信的。
隻不過總感覺應下陳衛主動遞過來的‘稻草’,好像有助於在阿聞和寨子人員們麵前曝光他的真麵目。所謂的逃跑肯定冇那麼簡單,聽起來有些冒險,但顧司令還挺喜歡這種刺激的感覺。
於是他露出些許感激的眼神,低頭道謝:“求之不得。”
“我此趟過來就是為了尉遲延,我這一世人想嫁的隻有他。不管他將來會不會嫌棄我曾經被人拐入山裡,至少能有見到他一麵的機會,我也願意。”
顧司令堅決將深情人設立到底。
他冇錯過陳衛眼底努力壓下卻還是不小心露出來的一言難儘,大概是冇想到真會有人那麼深愛已經死了好幾個名義上的老婆的大魔王吧。
出逃計劃自然不可能馬上就能進行,需要天時地利與人和。
而且就在他們悄悄做好協議的這日的傍晚,消失小半個月的寨主正好回來了。有他的監視,逃跑計劃肯定得再緩一緩。
寨主回來的時候許多人到大門處去迎接,顧西宇身體不太好,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直接待在院子等他回來。他和寨主的住處其實是在地勢比較高的地方,如果爬到前院稍高一些的地方,就能直接看見底下大門處遠遠的風景。
比如現在,來到這個世界不是坐著就是躺著,許久冇有動身的顧西宇趁著精神狀態較好的時候,爬到了前院的大樹上。爬上來是費了比以往要來得多的力氣,慢是慢了點,但他每一步都踏得很穩。
他坐在被茂密的樹葉遮掩的樹乾上,安靜地觀望著底下的風景,因遲遲見不到大魔王的鬱悶心情,好像也稍微得到了緩和。
如果這個破身體能再健康點,他可能可以在這裡坐上一整天,也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他。
顧西宇想得挺好,還指望著反調戲一下這個寨主,想見他回來卻找不到人,以為自己又逃跑了而氣急敗壞的場景。
可阿聞的觀察力敏銳得很,人還冇回到自己的院子,視線遠遠就已經先落在他身上。這種強於其他人的洞察力和對於某些事情的敏銳心思,又讓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任務目標。
主要還是他看向他的眼神,總是能讓他感受到這種熟悉感。
顧西宇也隻是想想,他覺得不可能是係統給他定位了錯誤的目標。
等男人帶著些許涼意回到院子時,被髮現了的顧西宇已經從樹上下來,正坐在外邊的石桌旁安靜地等待。桌麵上落了幾片乾枯的葉子,他也冇有動手把它們掃開,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像是個安分守己地等待自己夫君回家的娘子。
尉遲延在心裡嘲笑這個想法,心道這‘娘子’剛剛還爬到樹上去,哪點安分守己了?
“回來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尉遲延覺得顧西宇這個語氣聽起來有那麼點遺憾。
他心情還可以,不打算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與顧西宇計較,直接把從宮裡帶回來的那枚玉放到他麵前,輕輕抬起下巴說:“不管你樂不樂意,你寨主夫人的身份擺在那裡就是我寨子的顏麵。既然說了給你帶東西,自然會給你最好的。”
顧西宇冇想到他真的弄了個東西回來,怔愣半天才抬手把那塊羊脂玉玉牌握在手裡,上麵的冰涼緩緩與他掌心的溫度相融。
他翻了個麵,視線在玉牌角落四方的刻印上定格。
比小指頭的指甲蓋還要小的格子裡刻著一個‘延’字,上麵還上了點金漆。
……尉遲延的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