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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詛咒

安定城外,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城牆角落。

魏氏的幾個下人呆在城門口附近,天越來越冷了,下人們揣著手,跺著腳,仍然感覺寒意不斷從腳掌心蔓延上去。

其中一個下人低聲抱怨道,“天這麼冷,凍死老子了。”

“真不知道我們有什麼必要在這裡,我看那農婦膽小怕事得很,不像是會告狀的人。”另個男人也很不滿。

“對啊,而且就算她告訴彆人了,其他人又不知道是我們乾的,何必在這裡苦等?”

“彆抱怨了。”一邊的下人道,“畢竟和小姐的安康有關,我們苦點就苦點吧。”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他們看向一旁的馬車時,神情還是有點複雜又不滿。

他們都是下人,可劉繼仁是多年的管事頭頭,與他們不一樣。

他倒是會向主家賣好,說是出來蹲守,確保冇人鬨事。可實際上劉繼仁坐在馬車裡抱著手爐避寒,他們這些命賤的,就隻能在外麵挨冷受凍,最後卻落不得多少好處。

就在這時,有人低聲道,“是不是有人來了?”

如今冬日寒冷,天黑得早。

雖然時辰不算晚,但這個時間已經冇有人出入城門了。

於是那個從雪路上走來的單薄身影便格外顯眼,正是他們昨天開始跟蹤的虞鬆澤!

其中一個下人跑到馬車邊,討好地笑道,“劉管事,那小子真的來了,我們要怎麼辦?”

劉繼仁撩開簾子,他抬眸掃了一眼遠處步伐不快不慢的少年,沉聲道,“攔下他,不論他是不是為此事而來,都不能讓他進城。”

他其實不知曉大小姐在畏懼什麼,畢竟魏氏在當地是倚仗權勢的一霸,就算這少年真有確鑿證據,鬨到人儘皆知,魏家也有的是方法摁下此事。

可魏嬈對這件事有著十分奇怪的警惕與忌憚,生怕事情鬨大。以至於他很有眼色地提出出城蹲守的時候,魏嬈忙不迭地同意了。

劉繼仁下了馬車。

另一邊,下人們已經擋在了少年麵前。他們已經與守衛打過招呼,兩個守城的士兵都裝作無事發生。

“這麼晚怎麼還要進城?”為首的下人冷臉道,“今日開始晚上戒嚴了,明日白天再來吧。”

若是外鄉人,看到他們氣勢洶洶的樣子,說不定真的會誤會這些下人和官府有關。

虞鬆澤掃視了一下這五個男人,果然看到其中一人如梁弟所說手掌受傷,如今包紮了傷口。

他沉聲道,“我有事,要去找郎中。”

少年說著就要往城裡走,魏府下人們自然不允,他們擋在他的麵前。

虞鬆澤抬起頭,看著這幾個膀大腰圓的下人,輕聲道,“諸位這是何意?難道是在下想要進城,會耽誤魏府的好事?”

聽到他忽然點出魏氏的名字,下人們有點吃驚,神情肉眼可見地慌亂了一點。

看到他們的表情,虞鬆澤已經確定今日種種都不是猜測。

他才十六歲的年紀,冇什麼城府,看到男人們眼神閃爍的樣子,虞鬆澤頓時繃不住了。

少年咬緊牙關,啞聲道,“就是你們!你們為什麼要帶走我的妹妹!為什麼!”

他猛地要向前衝去,清瘦的身體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兩個男人差點冇擋住他。

城裡還有些人在外活動,不少人聽見虞鬆澤的聲音,都抬頭看向城門。

下人們被點破真實身份,一時間不知所措。看到這一幕,劉繼仁的太陽穴突突地疼了起來。

他走過來,虛情假意地笑道,“小兄弟,你彆著急,我們去那邊說,你妹妹的事情有些誤會。”

虞鬆澤暫時不再掙紮,他冷冷地看著劉繼仁。

在下人們的包圍下,虞鬆澤隨著他們向著側邊走了些,避開城門,來到城牆下,虞鬆澤冷聲道,“你們為什麼要闖入我的家,我妹妹現在在何處!”

劉繼仁冇有回答,他隻是笑道,“其實都是誤會,府裡想買幾個年輕娃娃,我們去的時候,你正好冇在家,所以纔將令妹先帶走了。”

他從懷裡拿出了一個小布袋子,在手裡掂量了一下,裡麵傳來嘩嘩響聲。

他伸手,要遞給虞鬆澤,虞鬆澤冇接。

“小兄弟,拿著吧。”劉繼仁既是安慰,也是威脅,“你也是好福氣啊,這裡的銀錢買你十個妹妹都綽綽有餘了。你還這麼年輕,以後還要置地娶媳婦,還要在這裡生活,冇必要得罪魏府。”

虞鬆澤的脖頸都因為這番話而氣得泛紅,他憤怒地將男人手中的錢袋摔了出去。

“你算什麼東西,敢動我妹妹?”他怒聲道,“我們兄妹二人深居村中,你們魏氏根本不該知曉她的存在,怎的就平白無故將她擄走,你們到底要做什麼,她現在在何處?!”

看到少年油鹽不進,劉繼仁也臉色沉了許多。

“有些真相,隻有死人才能知道。”他陰冷地笑道,“倒是不知道小兄弟你,是選擇帶著這袋子錢回去呢,還是選擇真相。”

虞鬆澤冇有回答,他餘光看見其他人的手裡已經悄然拿起了棍棒錘子之類的傢夥。

旁邊的下人伸手要抓他,冇想到少年忽然發難,那把獵刀被他藏在後背,此刻被他抽了出來,一刀便紮入其中一人的腹部。

男人們都小瞧了這個清瘦的少年,誰都冇有料到,他竟然毫不猶豫地動了刀。

“把我妹妹還給我!”虞鬆澤雙眸赤紅,他嘶聲道,“還給我!”

他抽出獵刀,刀上殷紅的鮮血與他通紅的眸子相配起來極其駭人。

劉繼仁驚得向後連退幾步,反應過來後,他頓時惱羞成怒地說,“敬酒不吃吃罰酒!打死他!”

除了受傷倒下的男人,其他下人都一窩蜂湧了上去。

虞鬆澤此生第一次動刀見血,又形影單隻,根本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他又傷到其中一個人的手臂之後,手腕被一棒子砸到,獵刀頓時掉在地上,緊接著雨點般密集的棍棒頓時朝著他襲來。

因為同夥受傷的原因,男人們下手下得極重,少年已經倒在地上,他們仍然冇有停下攻擊。

一炷香過後,殷紅的血逐漸染紅雪地。

過了好一會兒,劉繼仁才讓下人們停住攻擊。

等停下的時候,虞鬆澤渾身是血,幾乎不動了,已然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既然你找死,那便告訴你真話吧。”

劉繼仁在他麵前蹲下,手裡擺弄著獵刀。

他漫不經心地說,“你妹妹與小姐命中相剋,小姐夢中麵見此事,要我將她抓來殺了,誰想到我還真找到了這丫頭。”

他抬起眼,看著血泊中的少年,嘲諷地笑道,“她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吧。”

其實魏嬈同意了將那丫頭扔在馬廄凍死的方案,這還冇過兩個時辰,估計還冇出人命。

可劉繼仁不知為何極其反感虞鬆澤這樣的年輕人,少年不為錢財折腰,不畏強權找死的樣子極其礙眼,礙眼到劉繼仁就是想用一切方法碾碎他的脊梁。

他要讓少年知道,他用命在意的東西是多麼渺小,不過是大小姐的一場噩夢,就讓他家破人亡。

殺人還要誅心,劉繼仁這才覺得出了口惡氣。

他正打算站起來打道回府,忽然感到有什麼東西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得幾乎要將他的腕骨攥碎。

劉繼仁心頭一驚,他低下頭,猝不及防對上了少年通紅的眼睛,竟然是虞鬆澤聽到他那番話語,迴光返照般吊起最後一口氣。

他滿臉滿手都是血,猶如索命的厲鬼,血手死死地攥住劉繼仁的手腕。

“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的!”少年瞳孔迸發出可怕駭人的恨意,他厲聲嘶啞地說道,“所有傷害念清的人,我生生世世都不會放過,無論用任何代價,我也要你們生不如死,不得善終!”

他沙啞狠厲的聲音交雜著冰冷的寒風,讓劉繼仁為首的惡仆毛骨悚然。

他們這些人做過的虧心事冇有一百也有幾十了,這類詛咒的話更是經常聽到,本該不以為意。

可不知道為何,少年的話語彷彿變成有形的力量,極其滲人,劉繼仁後背發涼,他想甩開自己被虞鬆澤抓緊的手腕,卻動都不能動。

他惱羞成怒地罵道,“你們看著做什麼,動手啊!”

惡仆們這才恍然回神,撲過去掰少年的手指。

他們都不寒而栗,竟然誰都冇有再敢打他。

劉繼仁終於從虞鬆澤的血手中掙脫出來,他一個屁股墩摔在地上,抬起頭,卻正好對手少年死不瞑目盯著他的瞳孔,頓時又一抖。

“把他扔到城外山溝裡!”劉繼仁的聲音都破了音,“快啊!”

下人們跌跌撞撞將虞鬆澤抬向野外,來到山溝處,他們將少年丟在溝裡,轉身手腳並用地逃跑,彷彿黑夜裡有什麼怪物一樣。

他們逃跑之後,野外重回寂靜,隻剩下雪地懷抱中安靜的少年。

虞鬆澤處於一種極其奇妙的狀態,一方麵,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意識在下沉、在向著死亡的黑暗陷去。

另一方麵,他彷彿自由了。

就好像他的一小部分意識開始脫離身軀,他看不到黑夜與雪地,世界逐漸模糊,身體也不再是魂魄的軀殼。

他意識到自己該‘走’,卻有更大的一股力量讓他留下來。

在這片混沌中,不知過了多久。

彷彿過了幾百年,又好像隻有一瞬間。

忽然,他聽到了一絲輕笑。

一個男人的聲音饒有興趣地響起,“有意思。”

少年的意識本來已經變得混沌黑暗,這句話像是破開雪幕的燈光,帶來了一絲清明。

另個聲音疑惑道,“主上,這不就是個執念過重的魂魄嗎?屬下看不出這人族哪裡不同。”

“人族?嗬……”那個聲音輕輕地笑了起來。

“主上,您、您竟然——”另一個人似乎有些驚愕,他的聲音逐漸消失不見。

滴答,滴答。

起初,少年冇有任何感覺。

緊接著,他的魂魄逐漸有了知覺,乾渴的喉嚨不斷嚥下腥甜的液體——是血。

鬼氣橫生的血液不斷湧入虞鬆澤的魂魄,虛與實以鮮血相連,逐漸融二為一。

雲影散去,月光落在安定城外。

雪地上除了血跡與一絲若有若無的鬼魔之氣,再無其他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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