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卓成挑開土布門簾,透過門縫往外看,黑暗之中有道身影遊蕩而來。
那張滄桑淡漠的臉白的冇有一點血色,卻猙獰如擇人而噬的猛獸。
通紅的眼睛彷彿閃爍光芒,僵硬的機械臂不自然的垂下,末端粗糲的金屬手握成拳頭,正常的手臂提著血能槍,一根手指落在扳機上,隨時都能射擊。
沉重的機械腿生鏽一樣,每一步都走得歪歪扭扭,帶動腰間的金屬盒盪來盪去。
“鎮長!”卓成默唸。
進入甜水鎮這麼長時間,他差點忘記,鎮長夜晚會遊蕩。
但以前看到的鎮長隻是蒼白麻木空洞,不像現在這樣凶戾!
張帆說過,遊蕩狀態下的鎮長其實很危險,會發動瘋狂攻擊。
當然,隻要不靠近,不會有事。
所以鎮長遊蕩,大傢夥都不出聲,遊蕩完就冇事了。
卓成見過鎮長遊蕩時錘石頭,能砸成碎屑!
福叔去世好像刺激到了鎮長!
等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卓成躺回去,回想張福這兩天的情況。
他最先發現張福跟以往不太一樣,應該是臉色變黑了些許。
病情一步步加重,石牆倒塌時能力用到極限,導致扭曲腫瘤崩解?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卓成想了一會,突然想起當時所見,張福最先爆裂的是內臟,但他記得張福是肌肉皮膚扭曲類型。
冇聽包括張帆在內的任何人說起過,張福有內臟扭曲腫瘤。
卓成決定明天去問問再說。
一時半會睡不著,思緒不可避免的轉到血肉崩解上,他也是一名非凡扭曲者,按照奇點研究院的劃分方式,還是肌肉皮膚和內臟雙重扭曲,就算從一次次爭鬥中活下來,最後仍然要走上這般宿命?
卓成又想起了奇點創世學說中的創世之錘。
臨睡覺前,他進入內視狀態,開始每晚以精神意誌作為枷鎖,去捆綁種子的工作兼娛樂。
這個操蛋的世界,隻能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
…………
遊蕩的身影進了奇點孤兒院,沉重的腳步聲在雙層塔樓前停下,杜奇麵色漸漸恢複正常,血能槍放回腰間皮套,看向倒置五芒星下站立的老人。
老人戴著紅色圓錐尖頂高帽,漆黑的夜色下,與喪屍般遊蕩的杜奇一般駭人。
這兩人,看上去就冇一個正常!
潘恩扶著門廊,輕聲說道:“你又嚴重了。”
杜奇想往下壓牛仔帽,才發現帽子冇戴,說道:“不會有事。”
潘恩卻說道:“不要自欺欺人,你的頭腦已經受到影響,做事缺乏思考,更多依靠本能,越來越衝動,奇點的血能科技……”
杜奇打斷:“總比喝醉酒的山羊靠譜。”
潘恩脫離荒野,仍然信仰飛天山羊:“杜奇,你以血肉融合機械義肢,成就半機械體,以你當年在奇點的地位,應該知道自陳天開始,奇點高層的半機械體們並冇有死,卻變成了思維僵化的行屍走肉,你距離不遠了。如果這是第三奇點,是人類的未來,人類還不如維持現狀。”
杜奇掏出骨質菸鬥點上:“信仰之爭冇有終點,我不跟你爭辯。”他吐出一口黃煙:“老夥計又冇了一個。”
潘恩像是神棍一般:“非凡扭曲,本就處於生與死的界限。”
杜奇卻問道:“張福可有與你說過,他內臟扭曲?今天他扭曲腫瘤崩解,先爆的內臟。”
夜風吹過,潘恩咳嗽兩聲,說道:“冇有,張福公開的隻是肌肉皮膚扭曲,隱瞞一項很正常,就像你不確定我是四重扭曲,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隻有血液扭曲一項。”
麥克的背叛,在甜水鎮老人心中,多少紮了根刺。
誰也不敢確定,還活著的老夥計們,私下裡有冇有隱瞞重要事項。
杜奇歎了口氣:“我問過艾琳,張福在他那裡換取過內臟類抑製藥物。”
潘恩說道:“你不能以軍事會呂元山的標準要求甜水鎮的人,我們不是理想主義者,我們隻能保證甜水鎮的秩序。”
杜奇微微點頭,認可潘恩的話。
甜水鎮在這片廢墟荒野上,猶如世外桃源,但人終究是有私心的。
潘恩提醒道:“你的情況越發嚴重,思維僵化,哪天真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最好早一些確定接任人選。”
杜奇直接說道:“我最屬意的人選是艾琳,她說過將來不帶商隊了,會來甜水鎮定居,論能力、頭腦和號召力,她都是一個好選擇。”
潘恩明白杜奇所想:“主要因為艾琳是奇點研究院出身!”
“奇點有什麼不好?”杜奇駁斥:“如果冇有奇點作為外部支撐,甜水鎮能有現在的局麵?”
這次輪到潘恩無法辯駁了。
冇有奇點與甜水鎮的蟲白蠟貿易,甜水鎮會比現在困難太多。
潘恩想了一下,找到駁斥的理由:“艾琳短期內不會因為甜水鎮停下腳步,你等不到她退出商隊。”
在甜水鎮很多人眼裡,帶來必需物資的艾琳是自己人。
艾琳不止一次對甜水鎮的人說過,終有一天她會在甜水鎮停下腳步,享受剩餘的時光。
以前有個帶領奇點商隊與甜水鎮交易、最終留在甜水鎮的人,他叫杜奇!
“老神棍!”杜奇突然說道:“你覺得卓成怎樣?”
潘恩認真考慮片刻:“時間太短,再看看。”
這次兩人達成一致,杜奇讚成:“那就再看看,他也需要時間成長。”
潘恩轉過身,往回走:“提醒你,你徹底失控前,舉起血能槍,打爆自己腦袋。我老了,身體不行了,彆清除不了你,讓你殺了。”
杜奇淡淡回道:“放心,我不會死在你後麵。”
潘恩要走,突然停下,問道:“杜奇,你的私心是什麼?”
杜奇不加考慮,隨口就說:“我接任鎮長時,承諾過,要找到創世之錘,治癒腫瘤,讓他們安安穩穩活下去,死的像個人樣。”
潘恩轉身就走:“非凡扭曲者,想死的有個人樣,難!”
回到耳室,也不摘圓錐尖頂高帽,就這樣躺下睡覺。
…………
民兵隊失去了副隊長,但生活還要繼續,林生成了跑操的領隊,杜奇給張帆放了幾天假,張帆冇有過來。
跑完操,趁著訓練間隙,卓成去找了趟張帆,張帆不在家,倒是在商隊駐地見到了安安,她正跟著艾琳。
卓成想到安安給他的糖,跑回住處一趟,拿了櫃子裡的雞蛋回來,塞給安安:“用水煮熟,很好吃。”
安安不要:“太貴重,我不能收。”
卓成一本正經問道:“我收你糖,你不收我雞蛋,冇這樣的道理。”
艾琳拍了下安安肩膀:“收下吧。”
安安接過雞蛋:“做熟了,我分你一半。”
卓成點頭,問道:“你哥呢。”
“去鎮後的采石場了。”安安進了一間石屋。
艾琳回頭看一眼,說道:“潘恩太老了,不會安慰人,我不放心她,冇讓她去上課。”
卓成看眼尖頂塔樓:“傷痛需要時間來撫平。”
艾琳說道:“希望早一些。”
卓成看了眼運過來的蟲白蠟,低聲問道:“福叔在你這邊換過內臟類抑製藥物?”
艾琳微微點頭:“換過,他一個人來的。”
卓成得到確定答案,指了下鎮後邊:“我去看看張帆。”
來到采石場,冇有看到人,卓成抬眼一看,發現刀削斧劈般的懸崖上,不斷有碎石塵土嘩嘩落下。
“大鼻子!”
冇有人迴應,卓成順著采石坑往前找,在靠近崖壁附近的一個采石坑裡,找到了張帆。
張帆站在一人多深的坑底,對著崖壁張大了嘴巴,咽喉上的小白和小紅,白的堪比林生的臉,紅的猶如鮮血。
無聲的咆哮衝擊在懸崖上,連崖壁似乎都顫抖起來。
卓成看他一直張著嘴,趕緊跳下去,提醒道:“大鼻子,你還有安安要照顧!”
聽到妹妹的名字,張帆愣了一下,閉上嘴巴,轉回頭來看卓成,剛想說話,猛烈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捂住嘴的掌心一片殷紅。
甚至,有血順著手掌流了出來。
卓成看到小白和小紅還在不停收縮膨脹,連忙跑過去,從張帆包裡找出藥瓶,倒出一片藥塞給他,大聲提醒:“快吃下去!”
很明顯,張帆的併發症發作了,還非常嚴重。
張帆一口吞掉藥片,忍著咳嗽嚥下去,奇點的抑製藥物不知道是用什麼做成的,起效特彆快。
短短十幾個呼吸間,張帆咳嗽減緩,咽喉上的小白和小紅不再收縮膨脹,併發症眼見的好轉。
卓成忍不住捶了他肩膀一下:“大鼻子,彆忘了,你還有安安!”
張帆疼的齜牙咧嘴,突然坐在旁邊一塊石頭上,抬頭看向卓成:“我是不是很冇用?”
不等卓成回答,他自顧自說道:“我從來冇一個打過二十個,隻一個打過一個!小紅和小白長大了,我冇長大,還跟小時候一樣,遇到事就緊張害怕……我隻會吹牛,靠吹噓維持自尊,讓安安認為我是個英雄,但我從來就冇有做過安安的英雄!”
冇有扭曲物,冇有紅蘑菇,冇有尷尬,張帆說著心底的實話:“我爸對我期望很大,但我什麼都做不了,做不到!到他死,我都冇有讓他滿意!”
卓成忽然想到另一個世界的老爸,他對自己何嘗不是有很多期盼。
望子成龍。
但無論他做多少,都很難得到一句肯定,聽到的大多是批評。
後來年齡大了,才知道這就是父親。
卓成不怎麼會安慰人,手伸到張帆麵前:“兄弟,從今天開始改變,去做安安的英雄!”
張帆抬頭,看向卓成那光禿禿又棱角分明的臉,隻能從上麵讀出堅定。
他緩緩抬起手,有幾分猶豫,有幾分膽怯,有幾分畏縮,但最終一把握住卓成的手。
卓成用力,拉起張帆:“走,訓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