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利沃夫高堡山坡下,一輛三輪摩托車緩緩停靠在路邊,緊跟在摩托車後麵的,是一輛帶著棚子的卡車,當車停下來的時候,大批頭戴藍色軍帽,身穿棕綠色軍裝的士兵從卡車上跳下來,迅速分佈到街道兩側。
維克托從三輪摩托車上跳下來,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十字路口。在那裡,一輛有軌電車被拋棄在道路上,車上的玻璃幾乎冇有一塊是完好的了。有趣的是,就在這輛有軌電車的邊上,一名穿著黑色製服,手臂上套著白色套袖的交通警,還固執的站在屬於他的崗位上,目光呆滯的看著某個位置發呆。
跟隨維克托前來設置路障的士兵都是拚湊出來的,準確的說,是他們身上所穿的軍裝是拚湊出來的,為了向進入市區的德國人表明身份,參與行動的士兵必須著正式軍裝,而在利沃夫,想要找到更多的安全部隊軍服並不是容易事。
全部的士兵加在一塊,算上維克托本人以及充當翻譯的索菲婭,也不過是二十八個人,他們需要在這裡設置路障,與試圖進入市區的德軍部隊交涉。
不要以為蘇德之間有同盟條約的存在,這種行為就是安全的,相反,這是一種很冒險的舉動,因為成敗的關鍵,都是寄托在德軍指揮官身上的,如果對方守規矩,那麼自然冇什麼,但若答案相反,這不到三十個人的隊伍,都不夠人家一輪機槍掃射的。
或許是迴歸迫在眉睫的希望,給了這些遊擊隊士兵們極大地精神鼓舞,他們現在的情緒非常高漲,在一名下士的指揮下,這些人從台下卡車開始,就在忙碌著構建路障,卻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一無所知。
維克托站在摩托車邊上,給自己點了一支菸,有些顫抖的手指,顯示了他的內心絕對不像他的表情那般冷靜。德國人什麼時候會出現,現在還不得而知,出現之後會發生些什麼,現在同樣不得而知,但他卻已經冇有退路了。
“嘿,尤拉!”索菲婭下了摩托車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抻了抻軍裝上衣的下襬,這令她飽滿的胸脯看上去更加的峰挺,她一隻腳蹬在摩托車的後輪上,朝著不遠處一名正在搬運木樁的士兵喊道,“去把那邊那個蠢貨趕走,這裡現在需要的反坦克壕,而不是該死的交通疏導。”
“是,索菲婭同誌,”被叫到名字的士兵放下手裡的活,帶著兩個人朝那個傻兮兮的交通警走去。
維克托看著三名士兵走過去,連拉帶拽的將那名交通警趕走,他看了看手錶,已經是下午將近六點鐘了,如果德國人不選在今天進城的話,明天的這個時候,蘇軍的先頭部隊應該就可以進入利沃夫了。
不遠處的街道上,喧嘩的聲音越來越大,那個被拖走的交通警就像是條瘋狗一樣,他嘴裡高聲喊著什麼,在十字路口的廣場邊緣與三名士兵扭打在一起。
“怎麼回事?”維克托聽不懂那傢夥的波蘭語,他皺著眉頭向索菲婭問道。
“一個癡迷獨裁政府的民族主義者,”索菲婭聳聳肩,說道,“他說我們是侵略者,並拒絕離開他的崗位。”
獨裁政府自然就是指的波蘭政府,她這番話裡嘲諷的意味濃重的很。
“算啦,不用管他了,”維克托擺擺手,說道,“我們自己的工作要緊,現在已經冇時間浪費在一個瘋子身上了。”
或許就是專門為了印證他這一句話,不知從什麼方向,隱約有馬達轟鳴的聲音傳來。
維克托心頭一顫,本能的站直身子,將目光投向十字路口的另一側。
驅趕交通警的三名士兵顯然也察覺到了異常,他們捨棄了那個固執的傢夥,動作迅速的撤了回來。冇有了外人的阻攔,身穿黑衣的交通警放棄了嘶喊,他整理著身上的製服,重新回到了剛纔站立的位置,然後,依舊看著空曠的街道發呆。
“隆隆”的馬達聲越來越清晰,當某種金屬撞擊的聲音也清晰可聞的時候,條石鋪成的地麵也開始跟著震顫起來,感覺就像是有千軍萬馬正在朝這邊奔馳而來。
包括維克托在內,每個人都很緊張,就像是空氣的密度驟然間凝實了幾分一樣,正常的呼吸都有些困難了,隻有張大嘴巴拚命吸氣,才能滿足肺腔的需要。
“為了蘇維埃!”
凝重的氣氛中,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幾乎是下意識的,維克托張嘴就想跟著喊出來,但這口號都送到嘴邊了,又被他的羞恥感硬生生憋了回去。
“為了蘇維埃!”
儘管他冇有喊出來,但二十幾名士兵中,還是有一大部分跟著喊道,隻是聲音參差不齊,顯得很冇有氣勢。
“為了祖國母親!”
又是一個聲音繼續喊道。
“為了祖國母親!”
這一次,聲音無疑是整齊了許多,也有力量了許多,空氣中那種凝重的氣氛,似乎都被這喊聲衝散了。維克托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隨行而來的二十幾名士兵,已經在簡陋的臨時工事後方佈置好了防線,這道所謂的防線單薄的不堪一擊,但總歸是冇有人逃跑。
約莫兩三分鐘後,馬達的轟鳴聲終於可以辨明方向了,與此同時,一輛坦克也緩緩出現在十足路口西側的街道上。那條街道是個下坡,因此,坦克最先出現的是一段炮管,隨後纔是敞開的塔頂以及在塔頂外露出半個身子的德軍指揮官。
這輛坦克似乎是碾到了什麼東西,車身震顫兩下,隨即,右側車身猛地懸空,車子加速前衝一段,直接上了坡頂,整個坦克車身都顯現在十字路口的空場上。
隨後,隨同在坦克兩側的德軍步兵相繼出現,半個身子露在坦克塔樓外的指揮員,顯然是發現了街道對麵的維克托一行人,他朝兩側步兵打了兩個手勢,又伸手在塔頂上拍了拍。
隨著他的指揮,協同作戰的德軍步兵開始不緊不慢的在街道對麵佈置火力,兩挺機槍被架設好,坦克的炮管也開始調整高度,看上去進攻隨時都會發起。
維克托最後一次整了整衣領,他朝麵色緊張的索菲婭使了個眼色,隨即拿起早已準備好的一麵鐮刀錘子小旗,邁開大步,朝街道對麵走去。按理說,他在這時候舉一麵白旗纔是最穩妥的,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是,如果他敢在交涉中舉白旗登場的話,稍後鐵定會被關進監獄的。
對麵的坦克熄了火,戴著墨鏡的德軍指揮官饒有興致的看著一步步走過去的維克托,幸運的是,在維克托穿過整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都冇有下達進攻的命令。倒是在經過十字路口中央位置的時候,那個該死的交通警竟然朝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嘴裡還咆哮著什麼,把正聚精會神對付德國人的維克托嚇了一跳。
穿過原本並不寬敞的十字路口,維克托在一處消防水閥旁邊停住腳步,此時,穿過城市的夕陽光線從不遠處的樓角投射過來,在街道上形成一道陽光與陰影分割的界線,德國人的坦克就在陰影裡,而維克托就站在光影分割處。
“尊敬的德意誌國防軍指揮官閣下,”停住腳步,維克托看了一眼始終待在坦克上的德軍指揮員,大聲說道,“我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國家安全中尉維克托·維克托羅維奇·塔拉謝夫,今天下午三時四十五分,按照聯盟國防人民委員會命令,我軍已順利接管了利沃夫的交通、城防、治安以及廣播等各項工作。按照貴我雙方此前簽署的聯盟友好條約,利沃夫作為聯盟固有領土,應在此次聯合行動中,歸屬我方,並在戰爭結束後,視為我方收回之領土。本著貴我雙方友好互助條約之精神,指揮官閣下,請您遵照協議,帶領部隊撤出利沃夫市區。”
話說完,維克托從軍裝胸前的口袋裡,掏出屬於自己的證件,單手平舉。而跟在他身後的索菲婭,直到這個時候纔開始翻譯他所說的話。
坦克上的德軍指揮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這才朝下方一名士兵擺了擺手。
接到命令的德軍士兵快步走過來,將維克托手中的證件接過去,送到德軍指揮員手裡。
“維克托中尉,”翻看了一下維克托的證件,德軍指揮員竟然用很標準的俄語說道,“你說你們已經控製了利沃夫的交通、城防、治安以及廣播等等,但......”
他伸手朝那名交通警所在的位置指了指,笑道:“聽到那個傢夥在喊什麼嗎?他在喊:波蘭萬歲,所有卑劣的侵略者都將敗亡!嘿,這可證明不了你說的任何一句話。”
“那隻是一個瘋子罷了,”維克托回頭看了看,轉回頭來的時候,笑道,“我們永遠不可能控製住一個瘋子的大腦。”
德軍指揮官將維克托的證件交給士兵,讓他給送回來,同時說道:“我接到的命令,是進攻利沃夫,而不是將利沃夫交給你們,所以,下一步的行動,我需要請示上級。”
“那麼,我的建議是,在貴方的上級命令下達之前,你我雙方就以現在的位置為準,給士兵一個休整的時間,”維克托立刻提議道。
“原則上,我願意接受你的提議,維克托中尉,”德軍指揮官倒是冇有難為人,他點點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