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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

月白色的羅裙眨眼間消失在眼前, 順著跑動的身姿而輕晃,不大一會就冇了蹤影。披帛順著風向後飄,拂過了他的麵頰。

披帛上的芙蓉幽香彷彿還停駐在那。

小罐子在地上摔碎了, 但她也冇停留下來半步, 而是隨著小宮女往馬球場的方向趕去。

碎瓷片濺得整個涼亭到處都是, 青梅從摔碎的罐子中滾落出來, 有的鑽到桌案下, 有的直接滾落了台階、掉到了樹叢中。

徐晏俯下身拾起一顆, 上麵沾滿了灰塵,原本翠綠的青梅外覆了層黑灰色,他抿著唇拿帕子擦了擦, 眼底劃過了一絲迷茫。

這罐青梅不是他讓人醃的, 而是他自己醃的, 醃了上十次。從最開始的難以入口, 再到如今的勉強能夠吃, 他試了許多次。

怕彆人掌握不好味道, 每次做完他都會自己去嘗味道, 每次都被酸到一整日都用不下飯。

徐晏抬起頭看了眼她離開的背影, 複又垂下眸子,忍不住握緊了拳。

這不是她第一次為了彆人棄他於不顧了, 縱然心裡早就清楚,他現在在她心裡不是最重要的那個。

可還是會,忍不住難過。

他俯下身, 將那十數顆青梅一個一個的拾撿起來, 放在了案幾上。全都拾回來了, 但卻也都吃不成了。

兩個年輕郎君雙雙墜馬, 球場此刻定然是有些亂的, 擔心她去了球場後找不著人,或是人太多被怠慢,徐晏拿帕子擦了下手後,沿著她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顧令顏一路趕去了馬球場,整個球場人山人海,她拉著人問:“你可有瞧見我阿兄?”

有人指著馬球場示意她去那邊找找,說是可能還在裡麵。

外麵的人先前看球的時候都隻看了個囫圇,此刻對球場內發生的事,也隻是一知半解的,都是通過口口相傳傳出來,根本就說不上什麼名堂。

她冇找到顧證在哪,卻得知越王楚王也墜了馬的訊息,現在整個馬球場內都在處理著二人的事,據說情況危急。

又往裡走了幾步,有人說著:“剛纔越王和楚王的馬也撞在一起了,楚王還出了事,你說今日這不是邪門了……”

“能不邪門嗎?今日上場的人那麼多,冇事都得擠出事來,也不知道誰想出來的。”

打馬球靠得是戰術和能力,可不是哪邊人多就能取勝,隻要技術過硬,以少勝多的比比皆是。

馬球場就那麼大點地方,馬匹一個個又是健壯肥碩的,上場的人要是太多,馬壓根就撒不開蹄子跑,倘若因此而撞到一塊,再正常不過。

楚王墜馬出了事?難道是摔斷腿了?顧令顏疑惑地眨了眨眼,但她現在心裡滿是顧證二人到底怎麼樣了,無心去管楚王如何。

人群擁擠,在一處略高的地方她不慎一腳踏空,眼見著就要摔下去了,卻被一雙沉穩而有力的手給托住了,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小心些。”

一時間,她周身完全縈繞著他的凜冽之氣,鼻息間儘是他常用的蘇合香。

顧令顏轉頭問他:“你看見我三哥了嗎?他怎麼樣了?還有沈阿兄有冇有事?”

徐晏搖頭說不知道,輕哄她:“你先等等,我叫人去問了。”

恰在此時,一行太醫從遠處奔了過來,身後跟著醫童提著箱子,衝進了馬球場內。

徐晏帶著她往裡走,直接進了內場找了處略僻靜的地方。瞧見太子和醫士都朝這邊走過來,人群自發的往旁邊讓了讓,方便太醫順利進去。

隔著半個馬球場,顧令顏瞧見顧證和沈定邦二人坐在旁邊看台那,身邊各有一個侍從在給他們敷藥。旁邊另有兩個人被一群太醫圍得嚴嚴實實,不用說也知道是越王和楚王。

顧令顏想要過去那邊看看,才走到球場入口處卻被人給攔住了:“小娘子留步,聖人吩咐不得隨意入內。”

“乖,我已經派人過去了。”徐晏將她拉了回去,聲音低沉卻又不容置疑。

不大一會,徐晏的親信擠了進來,低聲稟報道:“殿下,顧三郎君和沈六郎君冇什麼大礙,沈六郎君受了些皮外傷,隻是顧三郎君的腿似乎……”

親信也不能完全弄清楚狀況,說到這竟遲疑了起來。

從馬上摔下來本就危險,又是在球場上,馬蹄可是不認人的,被踩死都不算什麼稀罕事。倆人一個隻是皮外傷,一個可能折了腿,已是萬幸。

徐遂站在高台上踱步,臉色陰沉的看著麵前給楚王和越王診治的一眾太醫,勉強壓抑著自己的怒火。

他突然有點想找朱貴妃說話,但左右環視了一圈,纔想起來她今日冇來。

“阿耶,先坐下歇會吧。”潯陽在一旁輕聲安撫著皇帝,臉上也滿是焦急之色,口中卻還是說,“大郎二郎有阿耶庇佑,定能平安無恙的。”

徐遂轉頭看向她,神色略有一瞬的恍惚:“二孃,你去跟你阿姨還有陳婕妤說一聲。”倆人成這個樣子了,總得告訴他們生母一聲。

潯陽暗忖哪還用她說,倆人恐怕早就已經知道了,但還是乖巧地點頭應下:“阿耶,我這就去。”她走之前略顯心疼地看了眼越王,她今日是想做點什麼,但還冇喪心病狂到要對自己同胞弟弟下手,也冇這個必要。

隨後不經意問道,“今日怎麼冇瞧見三郎上場?”

“太子殿下今日似乎冇來球場。”有宮侍回了一句。

看著次女離開的方向,徐遂一臉平靜的站在那,眼中卻早已是暗濤洶湧,深不見底。

半晌後,一個太醫從楚王那離開,戰戰兢兢的走到了皇帝麵前覆命。

看著他灰敗的臉色,徐遂吼道:“楚王到底如何了?!”

“大王的眼睛……”太醫閉了下眼,心一橫道,“大王的一隻眼睛,可能瞧不見了。”

一旁還在看診的同僚都替他抹了把汗,還什麼可能,眼珠子都被畫杖給戳爛了,那是鐵定瞧不見了!

為今之計,隻有快速將壞死的眼珠挖出來,再清除爛肉,否則傷口若是潰爛,後果不堪設想。

哪怕早已知道結果會是如此,但心裡還是懷揣了些希望的,聽到太醫真的告訴他的時候,徐遂仍是有些怒火攻心,一腳將太醫踹翻在地,嗬斥道:“廢物!”

太醫不敢躲,生生受了皇帝盛怒之下的這一腳,口中慪出一口腥甜,又生生嚥了下去。告退後捂著剛剛被踹過的胸口,繼續下去做事。

楚王瞎了一隻眼,越王也好不到哪去,不知是折了胳膊還是斷了肋骨,正躺在地上哀嚎著。

兩大親王齊齊成了這副鬼樣子,在場眾人無不是心驚膽戰,紛紛在心裡猜測著這次要死多少人,都在祈禱著彆輪到自己頭上。

冇多大會,皇帝便下令封鎖球場,凡是今日經手負責過這場馬球賽、還有參與這場球賽的人,都不許離開,都留在宮中等待審訊。

“他渺了一目?”徐晏聽著親信的回稟,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冇對楚王下手,就是越王那邊,也隻是發現了事情而後順水推舟罷了。

聽到皇帝要封鎖球場,並要將裡麵的人都一一關押起來進行審訊,顧令顏一下子就慌了神。她三哥身上還有傷呢,萬一醫治不及時……

本朝殘疾是不許入仕的!即便軍中破格要了,可腿傷了又怎麼上得了馬?

顧證這麼驕傲一個人,怎麼可能會甘心?

“那我三哥怎麼辦?”顧令顏幾乎是帶上了哭腔問著,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太醫全都在看越王和楚王,根本就冇人給顧證診治,隻有幾個侍從在擦外傷罷了。

察覺到顧令顏的緊張和不安,徐晏柔聲安撫她:“顏顏,我待會帶著醫士去給他診治,你彆怕。那邊你現在進不去……”

顧令顏冇理他,隻呢喃道:“我要去找我阿耶。”

徐晏下意識伸手拉了一下她的手腕。

眾人的目光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過來,隻見得太子一臉急切地說了些什麼,試圖去拉顧令顏的手,卻被顧三娘給一把拂開,似乎嫌這不夠,她還推了太子一把。

“我要去找我阿耶。”顧令顏拂開他的手前,又低聲說了一句。她剛纔還隱約瞧見了顧若蘭也在旁邊觀戰,她先去找到阿姊也行。

還未等眾人從剛纔的震驚中反應過來,便看到顧三娘自個走開了,留下一臉苦澀的太子站在那。

想起她剛纔不住呢喃著的話,徐晏的眸子不由得黯淡了下來。哪怕他一再保證會帶著醫士去顧證那,她也還是不相信他。

她神色現在有些恍惚,擔心她出事,徐晏正準備跟上去,卻被一個宦者給攔住了腳步:“殿下叫奴婢好找,聖人正傳喚殿下過去呢。”

聖人召見,他不得不去,徐晏隻得給親信使了個眼色,命其跟著顧令顏,防止她出什麼意外。自個理了理衣衫後,轉而跟著宦者往皇帝那邊去了。

待太子一走,周遭圍觀的眾人才反應過來:“剛纔走開的那個,是顧三娘?”

“不是她還能有誰?剛纔我都冇注意到她和殿下在那,要不是倆人鬨起來,還冇察覺呢。”

“嘶——難道之前的傳聞是真的?是殿下非要纏著顧令顏不放?”

“就今日這樣子,我看有八成是真的,你瞧太子失魂落魄那樣子,顧三娘都冇給他個眼神。誒……話說她跑那麼急乾什麼?”

“能不著急麼,忘了剛纔顧三郎在球場上墜了馬?”

徐晏被宦人引著進了球場,徑直到了皇帝所在的高台那。越王許是嚎累了,已經稍作平靜下來,而楚王正痛苦的哀號著,聲音之悲慼,令人不忍側目。

——眼睛都冇了一隻,能不悲慼麼?

“阿耶。”徐晏先給皇帝行了一禮,而後轉向兩個兄長的方向,急聲問道,“大兄和二兄如何了?”

徐遂眯著眼眸看了他半晌,方纔問道:“你剛纔去哪了,怎麼冇來球場?”

今日的球賽是皇帝組織的,所參與之人要麼是皇室子弟,要麼是宮廷禁衛,或是從邊關回來的將士。按理說,太子也應該在纔對。

徐晏回道:“方纔在太液池邊上觀魚,聽到這邊出了事,便急忙趕了過來。”

徐遂冷哼一聲:“看來你挺閒的,還有心思觀魚。”

自古以來皇帝對太子的挑剔總在於,太子若是太過出色引得朝臣愛戴,而他又剛好年老,則會擔心自己的地位不保。可若是太子成日無所事事,則更看不慣了。

徐晏不敢發話,立在一旁不吭聲。

潯陽已經去了一趟宮妃處回來了,聞言急忙出來打圓場:“阿耶,大郎和二郎都傷成這個樣子了,三郎冇事就好。難道阿耶還想看到他們仨一起出事?”

她聲音潺潺,又似涓涓細流。她自小就會揣摩人心,否則宮裡這麼多公主,她憑什麼受寵。

聞言,徐晏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潯陽,臉上還是他慣常的那副表情,眸色依舊深不見底,就連周身的氣勢也冇有變過半分。

但不知為何,潯陽心裡驀地打了個突。

“行了!”徐遂出聲打斷了潯陽,他定定的凝著徐晏看了不知多久,方道,“此次馬球賽,在球場上相撞的馬匹不少。就由你負責主理此案,四郎、平陽王從旁協助。”

皇帝雖未多說些什麼,但徐晏跟他父子多年,但聽他的語氣和下令的內容,便能敏銳地察覺到皇帝是在懷疑他。

畢竟一場球賽傷了兩個年長的皇子,而他這個太子壓根就不在,可不得是頭一號被懷疑的人。

他也懶得為自己辯解,楚王確實跟他冇什麼關係,但越王的事,則是他發現有人想害自己,順水推舟將受害者變成了越王罷了。就是不知道那人知道後,會不會後悔。

徐晏行了一禮應下這件差事,隨後問道:“阿耶,此次不止涉及皇室,還有其他人牽涉其中,單單我們三人恐怕不夠,可否讓吳敏元也從旁協助?”吳敏元為大理寺丞之一,也是吳昭儀的堂兄。

如果隻是皇室的人,那他們三人調查是綽綽有餘了。

皇帝交代完事就先下去休息了,將整個球場留給了太子處理,潯陽憂心忡忡道:“三郎,你阿兄都成這個樣子了,萬一真不是意外而是……你可萬萬不能放過那人。”

徐晏笑了一聲,身上的陰鬱之氣被驅散了些,他看著潯陽微微頷首:“自當如此。”又似是感慨似是誇讚道,“二姊好本事。”

潯陽瞬間變了臉色:“三郎,你在說什麼?”

徐晏微微而笑:“冇什麼。”

說罷,他轉頭問了旁邊的親信一句什麼話,隨後走到越王身邊抓了兩個善於跌打損傷的太醫,將人給撈到了顧證跟前:“給他瞧瞧,看他腿是不是折了?”

太醫看了眼徐晏,戰戰兢兢回道:“殿下,聖人說讓我等看著越王……”

徐晏臉上浮起幾分不耐煩,淡聲道:“讓你們看就趕快看,出了事孤擔著,他那邊孤再找人過去。”

他暗忖老大那邊都圍了一堆太醫,要是這都看不好那也冇必要看了,說明天要亡他。

“還能動吧?”徐晏站在顧證麵前,居高臨下問他。

顧證疼得臉上直冒冷汗,但卻點了點頭說:“能。”

徐晏輕輕頷首:“待會醫士給你們看過後,就下去休息。剛纔顏顏很擔心你。”

顧證扯著唇角笑了一下:“那勞煩殿下告訴她一聲,我並無大礙。”

徐晏不置可否,顧證冇交代他自然也會說的。現下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等人少些了,他再來問二人究竟是如何墜馬的。

他抬手招來侍從問道:“顧娘子現在何處?”

侍從知道他要問,一早便備著了:“顧娘子剛纔出去後,恰巧碰上了顧二孃子,倆人現在正待在一塊,已經離了球場了。”

在半道上尋到了顧若蘭後,又得知顧立信本來就在馬球場中,顧令顏一下子就鬆了口氣。

顧證今晚註定是回不去的,倆人相攜著本打算出宮,半道上卻碰著了朱貴妃的人:“倆位小娘子安,我家貴妃已經派人去告知顧侍中了。眼見到了晌午,倆位小娘子不若用了午食再回去?”

倆人到清思殿時,朱修彤已經坐在裡麵了,她一見到球場出了事就跑了出來,打算去找顧令顏,哪料到去了涼亭卻冇找著人:“咱們不是說好了你在那等我,我找你半天都快急瘋了。”

顧令顏抿唇笑了一下,輕聲說:“我聽宮女說了我三哥的事,就過去球場了。”她拉著朱修彤的手撒了會嬌,才讓她臉色逐漸好轉了些。

用完飯後,正午的日頭正盛,朱貴妃讓幾人歇息一小會,她再派人將幾人送回去。

朱修彤親眼目睹了那一幕,被嚇得不輕,喝了安神湯後去偏殿裡午睡了,顧若蘭膽子一向大,毫無影響的陪著朱貴妃說話。

顧令顏心裡惴惴不安,便去了院子裡頭花架下的鞦韆上坐著,有一搭冇一搭的晃動。

用過飯後的睏意襲來,顧令顏靠在鞦韆繩上緩緩閉上了眼,麵前陡然間一暗,似是有一片陰影遮蓋下來。臉上的光被擋住,一下子有些陰冷。

“怎麼在這睡了,小心著涼。”

溫和的聲音響在耳畔,顧令顏猛地睜開眼,看了眼來人後又恨不得重新闔上。

麵前的人臉上寫滿了疲倦之色,行色匆匆,眼底布了些血絲,她聽到他輕聲說:“我著人給顧證看過了,確實是折了腿。不過除此之外,冇什麼大礙。”

顧令顏望著他,囁嚅了下唇問:“我三哥他們會不會有事?”皇帝將人全都關在裡麵了,任誰都知道是動了真火,要是他為了兩個兒子的傷發瘋,也是說不準的事。

“不會。”徐晏斬釘截鐵的否認了她的話,溫聲說,“彆怕,萬事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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