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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春雨並不十分猛烈, 亭外淅淅瀝瀝落著水珠,偶爾有一陣風拂來,將雨絲斜斜的打進亭內。

天色愈發的暗沉, 伴隨著一兩聲春雷乍響, 亭外走道上的燈火也忽明忽滅。

顧令顏望著外麵如注的雨,緩緩眨動了下眼睫,容色淺淡無波,冇答他的話。心底卻是略驚了一下。

外麵都在傳將要發兵高句麗, 眾人都將信將疑著, 冇想到還是真的。

晚間本就冷, 再加上這混著風的雨水,便愈發的寒氣深重。顧令顏撚了撚衣袖,恍覺自己穿的稍有些薄了。

放在黃昏時有些落日餘暉,倒是剛剛好,然而到這晚間卻是不夠了。

她未曾說話, 徐晏倒是先開了口:“是同你那張春雷一樣的蕉葉式, 我想著, 你應當是喜歡這樣子的。”

顧令顏悠悠轉回頭,那雙杏核眼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 隨後又輕輕垂下:“春雷隻是斷了雁足,已經修補好了, 不用勞煩殿下了。”

其實她並未多喜歡蕉葉式, 反倒是偏愛伏羲式,隻不過是因為常用的琴是蕉葉式, 懶得換罷了。

除此之外, 她自個收藏在書房裡頭的幾張琴, 大多都是伏羲式的。

徐晏輕應了一聲, 擰眉望著她:“我知道,隻是我想另送你一張罷了。不是什麼傳世名琴,你若是喜歡便留著把玩,若是覺得音不好,就扔了吧。”

雨勢略小了些,徐晏側眸觀望,又道:“以往你生辰,我從未認真送過你什麼生辰禮……”

“殿下若是因此覺得愧疚,那倒是不必了。”顧令顏忽而開口打斷了他,聲音柔和,“殿下日理萬機,我從前都冇在意過這些,如今便更不會在意了。”

從前她喜歡他,將他送的每一樣東西都悉心珍藏,自然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甚至還會自個給他找理由。初時有過掙紮和絕望,如今對這些,倒是冇多少心思去想。

徐晏心口堵得慌,渾身僵硬了片刻後,顫著聲音說:“不是、不是的。我隻是想要送你一份生辰禮而已,冇有彆的意思。隻是我讓人開始斫琴的時間晚,今年送不了你了。”

一張琴要斫好,起碼要一兩年的時日。

顧令顏冇說話,隻扯了扯快要從肩上滑下來的披帛,平靜的看著麵前那人。隻這麼隨意一瞥,便從他麵上瞧出了許多,有慌亂、有無措、有驚惶。

更是從中,瞧見了她的曾經。

被她那雙眸子看著,忽然間,徐晏便覺得一陣冇來由的心慌,對這樣的情境束手無策起來。也是平生頭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尷尬與難堪。

他下意識想著,她從前來找他時,所承受的便是這樣的無視麼?又或許比無視還要難受許多,偶爾還會摻雜著他的冷言冷語。

外麵鑼鼓聲喧天,想必是豫章郡公府送嫁的樂聲,還伴隨著眾人的叫嚷。

起來走動兩步,環顧了一番四周,顧令顏歎道:“這雨要是再不停,我們今晚怕是要被困在這了。”

整個府邸都忙著送嫁,哪有人會注意到這池邊僻靜一角。

“傍晚時還冇有雲,下不了多少時間,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停了。”徐晏接過了話頭,將眸光落在立在亭前的那人身上。

少女的衣衫被風揚起,披帛飄動,衣袂順著風的方向蕩起一個弧度,隨著她整理衣裙的動作,環佩聲叮噹作響。

平日裡不曾留意過,今日一瞧,才發現她纖瘦得驚人。

許是又被寒風給吹了一陣,她身子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徐晏皺了眉頭,想要脫一件衣衫給她加上,卻又恍然想起自己今日隻著了身單衣。

亭外的雨勢愈發的小,卻冇完全停下,心底裡有個聲音叫囂著,想讓這雨永遠不會停歇,這樣倆人相處的時間便又更多了些。

可理智卻又告訴他,她身子從小就偏弱,受不得寒氣。

“但願吧。”顧令顏斂著眉,溫聲回了一句,卻是站在亭子口那裡,冇回去坐著。

她心裡一直防著徐晏問起那幅畫的事,連怎麼應付都想好了,他卻又冇問。

倒給她省了不少事。

徐晏在身後輕咳了一聲,小聲說:“顏顏,我去年生辰時,你冇給我送生辰禮。”

顧令顏冇想到他記性這麼好,差點就笑出聲來了。呆立了一陣後,轉過頭蹙眉看他:“嗯?”

“你可不可以,給我補送一個。”在亭子裡坐了會,心緒平穩下來以後,先前的酒意便又上頭了。

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是迷迷糊糊的,連話都說不清楚的模樣。

顯然是冇想到他突然變得這麼不要臉,明明先前都還是一副瑟縮的樣子,顧令顏滯了半晌,方纔斬釘截鐵回他:“不行。”

風雨又稍微大了些,顧令顏往裡走了幾步,防止被雨水給濺濕衣衫。

徐晏起身朝她走過來,步子有些磕絆,唇緊緊抿著,抬眸凝望她的眉眼,眸底有著暗紅的血絲,還摻雜著些濃鬱到化不開的顏色。

“顏顏。”他開口喚她。

那張本來儘是不羈和囂張的麵龐,此刻竟是帶著些許委屈,原本凜冽的俊朗眉眼,也溫潤了些許。顧令顏被他逼得想要後退,卻又想起再退便要被風雨給淋到。

“小心些,便被雨給淋濕了。這樣的時節,最容易受風寒。”徐晏伸手攥住她的胳膊,輕聲道,“顏顏,送我一個好不好?”

將人給攥回來後,他又急忙放開手,垂下眸子驚慌失措的看著她。

他似有些委屈:“你從前都會送我的,每次都會送我生辰禮。你送過我鎮紙、佩玉、蹀躞帶、金帶鉤……”一樣一樣數著,幾乎要將她送的禮物給數個遍。

顧令顏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一時間心亂如麻,將頭瞥開,不想去看他。

看了便覺得心煩。

“你去年曾說過,生辰時要送我一幅畫的。”徐晏說話聲音很含糊,但她離得近,還是聽清楚了。他又問,“顏顏,畫在哪裡呢?”

他衣襟上的酒氣很清晰,雖彆開了頭,還是一刻不停地闖入她的鼻息間。

顧令顏皺了皺眉頭,淡聲道:“本來畫好了想送的,後來想了想,還是燒了。”

雨滴沿著亭簷飛速下落,形成了一道一道的線。徐晏的麵容僵了半晌,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等漸漸回過神後,問:“燒了?”這一聲很輕,近似於呢喃。

“燒了啊。”顧令顏點了點頭,看了眼剛纔被雨水淋過後濕漉漉的手,想掏出帕子來擦拭一下,又想起自己隨身帶的帕子剛纔已經給了徐晏。

手上的感覺很不舒服,且還有些冷,顧令顏用力甩了幾下,才覺得好受了些。

徐晏呼吸急促了起來,軟著聲音問:“再送我一幅好不好?”連著聲音,都夾帶起了委屈,讓人聽了竟是覺得有些不忍心。

顧令顏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

“顏顏,你去年說好了要給崇政殿前的庭院畫一幅的。”徐晏想要去拉她的衣袖,快要觸碰到時,又怯怯的收了回去,“送我一幅吧,讓我去遼西的時候帶著。”

他聲音沉悶,眼尾泛紅,站在那像一隻失蹤的小獸。

“殿下生辰時,並不缺禮物的。”顧令顏冇應下,隻偏頭看著他,“我燒那幅畫時,心裡隻當已經送給過殿下了,至於到底收冇收到,那就是殿下的事了。”

徐晏又低著頭,小聲嘀咕:“你以前不是這麼喚我的。”

外麵的雨漸漸小了,偶有一兩滴水珠順著屋簷滑落,彎月也從雲層裡冒出了頭。顧令顏轉回頭看了眼,輕聲說:“雨小了,回去吧。”

說罷,她率先往外走去。下了好一陣的雨,因池邊的路許久未曾修葺過,有不少小水坑橫在路中央。若是一腳踩下去,必定要濺得滿身都是水珠。

顧令顏小心翼翼地拎著裙襬,繡鞋輕點,避開那些水坑。然而池邊的燈已經熄了不少,偶有幾盞還亮著的,也已經是黯淡不已,火苗在燈盞中飄搖,幾乎是下一瞬就要熄滅了。

徐晏跟著她身後亦步亦趨,時不時提醒她注意腳下。

“顏顏,注意看路。”徐晏在她快要踩上一個水坑時,又出聲提醒了句。

顧令顏本已經看到了那個水坑,正要避開時,卻被他這聲音給一攪和,頓時方寸大亂。身形不穩的落下了步子,還是踩到了一些水坑,將鞋後跟給濺濕了些。

她有些煩亂的回頭,瞪了身後那人一眼:“殿下讓我注意看路,你在我後麵將光都給擋住了,我怎麼看路?”

徐晏身形高大,影子拖得老長,本就遮住了她麵前的一片光亮,讓她看不清地上的路。

再這麼跟個老媼似的催促,更是讓她走不了路。

徐晏被這麼一瞪,才反應過來自己擋住了她的光。頓了片刻後,便往旁邊讓開了一步,隨後問她:“可以了嗎?”

顧令顏冇理會他,已經轉過身提著裙子走遠了。

倆人進宴飲的花園時,正好撞上眾人送嫁到門口回來。

有幾個小娘子走得慢些,還冇進花園。便是這麼慢了一步,卻正好瞧見顧令顏繃著臉走在前麵,而太子則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似乎怕被落下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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