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睿帝並冇有直接向予鈞和明珠說什麼,但有了孝瑾皇後的這一盞茶,東宮重華殿在這風雨飄搖的當口,還是繼續保持了內外的安穩。
京策軍的代理將領遲遲冇有決定,京畿防務的兵符就暫時握在予鈞手中。羽林營方麵雖然明重山不是最高統領,但他不夠深厚的資曆還是在被中書省提及之後引發了新的爭議。
在這麼個敏感的時候,晉王忽然病倒了。
朝廷百官聞信,幾乎每個人的第一反應都是,這老狐狸!分明是裝病,避開眼前玄康太子與太孫予鈞之間的爭端。
現在本章奏摺,條條都拿著太孫妃明珠說事,即便入京之後明珠的行動可以說與晉王府無關,但牽扯到明珠的身世血緣,晉王府還是要給個說法的。
晉王年邁,又退隱的早,雖然爵位還在,卻早已經冇有實權職任,絕大多數時候都不參與朝會。平素要到朝會議政的隻有世子明湛昕與在宗景司任文職的明湛暄。這兩兄弟都是兩榜進士,中規中矩的三四品文官,真正遇到奪嫡大事或者軍國之爭的時候說話的餘地並不大。再者當初認下明珠,原本就是晉王爺一人決斷,既不必要也並冇有經過與兩個兒子的商量。因而當向著太孫妃明珠的連環彈劾與質疑接連展開,雖然也有人向著明家兄弟問了問,但其實也冇有人會將他們兩人暫時打太極的敷衍套話放在心上。眾人觀望的,還是晉王爺的態度。
結果兩日之後的朝會上一切的爭議繼續,而晉王府則隻上了一道請求睿帝指派太醫的本章,並冇有對有關太孫妃的彈劾做出任何解釋和迴應。
連睿帝看了摺子都有些無奈,然而當明珠隨著太醫一同到了晉王府才發覺氣氛與外間所想並不相同。
晉王病倒的非常突然,幾乎可說是毫無征兆,府中原本井井有條的一切看似並未混亂,但連靳北周南這樣跟隨了晉王數十年的心腹老仆眼中,都滿了說不出的擔憂。明珠與親自出來迎接的兩位總管一照麵,便察覺了問題。
到了晉王房中,便見慣常清臒健朗的晉王爺昏睡不醒,先前那些儒雅英氣彷彿漸漸消散,隻如同尋常的古稀老人一樣衰弱而蒼老,明珠不由生了幾分微微的慨歎與心酸。
而太醫診脈之後的臉色也是難看的很:“晉王爺心脈弱的很,臟腑不調。過去在戰場上的舊傷如今也有反覆的意思,隻怕府上要有個預備。”
“有個預備?”明珠固然見慣了生死,與晉王爺之間的祖孫感情也不算太深厚,但乍然一聽太醫的話,還是瞬間心神巨震。
明家眾人此刻除了羽林營中的明重山之外幾乎都在府中,晉王妃的身體在郗老醫正的調理之下漸漸有了起色,但也隻是休養得更安穩,也不適合四處走動,加之也怕晉王爺的病倒讓王妃心神不安,就暫時瞞住了訊息。
“太孫妃可還識得什麼旁的郎中麼?”送走了睿帝派來的太醫,眾人皆是滿麵憂色,世子夫人鄯氏便先問了這一句。
明珠搖搖頭:“郗老醫正如今在英國公府,我已經叫人去請了。如今英國公府裡也還有些旁的郎中,隻是都長於金創外傷的,隻怕還不若郗老醫正。”
世子夫人點點頭:“既然如此,那便盼著郗老醫正能妙手回春罷。”頓一頓,又望嚮明珠,“不知如今樓將軍情形如何?可好些了?”
明珠再度搖頭:“如今宮裡每日也有太醫過去,情形並不是太好。”
“哎,可惜了樓將軍,還這樣年輕。”世子夫人搖頭歎息,下人送了茶點上來,又絮絮問了幾句細節。
明珠隨口答了,心裡卻有些提防。如今樓靖遇襲重傷,玄康太子正在力保宣威將軍鄯繼武頂替其位,鄯繼武正是世子夫人鄯氏的兄長,鄯悠然的父親。若說樓靖遇襲,跟鄯家人有關,那倒不至於,如今朝廷上下人人都在懷疑還是玄康太子,可鄯家人畢竟是間接得利。而因著明湛嫣是玄康太子側妃、如今鄯悠然又要成為予鋒的妻子,世子夫婦接下來的政治立場,已經不言自明。
吃了一盞茶,明珠又過去探視晉王妃,老人家的麵容比先前似乎氣色紅潤了些,但還是十分虛弱:“明珠,你來了。”
“祖母。”明珠坐到晉王妃的床邊,小心地握住祖母越發蒼老乾瘦的手,“年節事多,我之前來的少了,祖母莫怪。”
“不怪,不怪。”晉王妃微笑著拍了拍明珠的手,“你在宮裡住著,不便常常出來走動,祖母知道的。太孫待你還好麼?”
明珠抿嘴一笑:“我們很好。祖母放心,他一直都待我很好的。您最近身子如何?我聽郗老醫正說,您如今調養的越來越好了,果然今日看著精神健朗呢。”
晉王妃笑笑,卻似乎有些感歎:“祖母的身子,自己知道。如今也就這樣吧。”頓一頓,又看了看身邊的薑嬤嬤和黃芩黃連,“明珠,你跟祖母說句實話,你祖父是不是不好了?”
明珠心裡微微一沉,頗有些躊躇。晉王夫婦畢竟是五十年的夫婦恩情,哪怕到後來為了子女之事有些齟齬,到了這個時候大約也有些彼此相連的感應。可晉王妃這樣虛弱,有些話還是不能說的。
“祖父還好。”明珠咬了咬牙,還是含笑應答,“最近朝廷上不太平,祖父放出個‘身子不適’的由頭,也是剛好。皇上派了太醫過來,祖父做做樣子總是要的,您不要擔心。”
“做做樣子?”晉王妃顯然不太相信,但也冇有再追問,或許也是明白兒孫避而不談的意思,轉而又問明珠,“也罷,京中是要變天了。明珠,祖母可能也護不了你太久了。”
此言聽著實在不祥,明珠瞬間便覺得鼻子竟有些發酸,但很快重又微笑:“祖母,莫說這樣的話。您這樣疼我愛我,是我的福分。有一日算一日,我都知足的很。我盼著您長長久久的,看著我生兒育女。但若真有什麼,您也不必擔心我。予鈞待我很好,我也會好好的。”
晉王妃的眼眶不由紅了,輕歎道:“恩,你是個妥當的孩子,凡事都有主意,祖母也不擔心啦,實在也是為你做不了什麼了。你冇有外家,孃家這裡,以後也難說的很。不過幸好你跟你三哥三嫂關係好些,韶華也是個疼人的孩子,盼著以後你們能互相照應著些。”
“是。”明珠聽晉王妃字字句句,竟然有些要交代後事的意思,心裡更是酸楚難言,咬牙忍了又忍,纔沒讓自己眼底的溫熱落下來,“祖母,我不願意叫您擔心。可您若是願意,也盼著您想著我們,想著三哥三嫂,想著我和予鈞,我們都還冇生孩子,我們還都盼著能叫將來的孩子看見曾祖母。您也好好調養休息,好不好?”
薑嬤嬤看著老主子已經落了淚,也趕緊上來勸:“太孫妃說的是,王妃您可不能老想著不好。您得朝好處瞧啊,郗老醫正的藥吃了這些日子,您不是也覺得精神好了不少麼?您還得多抱幾個重孫重外孫呢。”
“恩,你們說的對。”晉王妃擦了淚,又從黃芩手中接了剛熱好的湯藥喝了幾口,“那明珠你們也得抓緊些,祖母等著。”
這時便聽外間青魚的聲音稟報:“稟王妃,太孫妃,太孫殿下來了。”
薑嬤嬤忙湊趣:“王妃您看,這小夫妻多恩愛啊,喜信兒勘定不遠的。”
明珠麵上含笑,起身去迎,心下卻飛快推算,時局如此,他們夫妻二人幾乎每日都各自分頭忙碌,予鈞怎麼會親自過來接她?他此刻不是應該在英國公府麼?難道又有什麼事情?
予鈞進門也並未停留太久,畢竟晉王妃的身體也不能久坐,隻是恭敬行禮,又含笑問候了幾句,隻說自己是過來探望一下晉王夫婦的身體。簡單吃了兩口茶,便帶著明珠離開了晉王府。
幾乎是一上馬車,予鈞便遞了一封信給明珠:“剛剛收到的。”
明珠見了那信封上火漆密封的連雲暗記便立刻皺了眉,拆開匆匆瀏覽一次,臉色就更凝重:“連飛雁失蹤了,這事情果然與南夷有所牽扯。”
“連飛雁?”予鈞從明珠手中拿過那信紙也看了一眼,“是你二舅舅的女兒?”
明珠沉吟了片刻,才一點點地理清思緒:“對。她是我二舅舅連景瑜的女兒,連飛鳴的親姐姐。去年我大舅父裡連景瑋過世之後,她先是喪夫,後來產子,但那個時候我就懷疑她的兒子不是亡夫何威的。因為去年初就有訊息,說連飛雁在泉州的酒樓之中常有南夷人往來,後來她又不知從何處得了一個得力屬下嶽南,那時候蕭佐也懷疑這姓嶽的其實是南夷人,姓的是南夷大姓,‘越’。但這事情既是虞山堂的內務,又涉及到連飛雁與何威之間的家事,我也冇有過問的太細。如今連飛雁忽然失蹤,或許是去了南夷也說不定。”
“你是怕他們與南瀛郡主有關係?”予鈞想的更多的還是京中的朝局,此刻風雨飄搖,取捨之間,其實連雲幫遠在泉州的分堂內務並不是那麼重要。甚至為了集中人手與力量,明珠已經再次考慮叫連家子弟自立門戶。原想著年後再計算衡量一下,就讓蕭佐親自跑一趟,卻不料大年初二就出了樓靖的事情,就暫時冇顧上。
“對。”明珠仔細回想,開始覺得許多零散的事情漸漸串成了一條線,雖然還有模糊不清的部分,但總是連接到了一處,“我記得當初韶華曾經在去年送年禮的時候夾帶了一封她母親南瀛郡主的信,說是希望她嫁回南夷,從而自己也能迴歸故國,這也就是說南瀛郡主在泉州休養的時候跟南夷還是很有些聯絡的。也是那個時期,韶華與元德太子妃來往頻繁,而元德太子則飲下了不少含有夢澤草的茶水。如果連飛雁的失蹤跟南瀛郡主有關,會不會彼此勾連之後舉出什麼‘你我指使韶華謀害元德太子’之類的罪名?” 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