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堂前的草坪上,隱約約的血腥味與這雨後草木的味道混在一起,更蘊滿了讓人煩躁不安的氛圍。
正堂房屋高大幽深,雖是白日也算不得明亮,況且雨收雲未散,天色的陰沉與此刻眾人的心情一般,鬱鬱森森。
明珠身穿絳色刺繡羅裙,耳墜珊瑚流蘇,端坐正中。身旁寒天和白翎照舊侍立,已經提早數日到達的展翼和羅倚修一左一右分坐兩列的首座。
左側自展翼以下又坐了虞山的堂主、連飛雁的夫君何威;魏山堂的堂主,連飛鳴未來的嶽父齊建丘,副堂主申曾以及奉山堂堂主柴行廣,副堂主嚴興,也是連飛鵬的嶽父。
右側自羅倚修以下,按著年齡坐著連家子弟,連飛鵬、連飛雁、連飛鳴。
“諸位,”明珠端了澄月送上來的茶碗,輕輕啜了一口,“有關這半年來的爭端,我現在叫白翎複述一次。各位還請不要插口。若有什麼更正,也待她全說完了再說,可好?”向眾人看了看,並不當真待他們應聲,便向白翎點了點頭。
白翎上前半步,斂起了平素的慵懶笑容,平靜清朗地一一數說:“去年九月,舟山堂麾下商行新增分店,為了掌店之事,左司堂連飛鵬的直屬屬下賈邑頂撞右司堂連飛鳴;
“去年十一月,舟山堂與泉州海龍幫衝突,右司堂連飛鳴的直屬屬下伊子良遲緩支援。賈邑受傷,堂中兄弟另有三人同傷;
“今年元月,賈邑與伊子良鬥毆……“
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件一件扼要說出來,居然也說了半盞茶的時間。
而最重要的就是最後的三件事:
“六月十四,左右司堂在堂主連景瑋壽辰日當場動手,比試中各自受傷。各自屬下以比試為名,另受傷四人;
“七月初七,右司堂屬下丁秉打傷左司堂;
“八月十五,家宴混戰,左司堂夫人流產,右司堂未婚妻齊小姐受傷,堂中兄弟受傷十七人,舟山堂牌匾斷裂。”
白翎終於說完,又退回原處。
明珠手中的茶盞都已經微涼,麵上的溫和微笑依舊,環視眾人:“諸位可有什麼修正麼?”
眾人麵麵相覷,連飛鵬和連飛鳴臉上都有些不服,但到底白翎的敘述中冇有說出誰對誰錯、誰挑釁,主要是曆數了每次衝突的損失而已,因而也冇有再爭辯。
“這般兄弟相爭的局麵,到底要怎生解決。”明珠向左側的眾人望瞭望,“尤其諸位都是多年元老,算上姻親,也可以說都是一家人,還請暢所欲言。”又看了看連家三人,“如今瑋舅父臥病,而且我也不願意再讓他傷神,你們三位若是有什麼想法,也請都說說吧。”
年輕的連雲幫主多年來一直作風強硬,少有這樣和顏悅色的時候,眾人麵麵相覷,遲疑了片刻之後,嚴興先開口道:“依我看,鵬少爺和鳴少爺都該重罰!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連江寨也好,連雲幫也好,到底是一家人的產業。彼此內訌怎麼行呢?”
明珠聞言,浮起一絲笑,示意澄月換茶,又擺了擺手:“那諸位呢,怎麼想?”
“我倒覺得,”齊建丘撫了撫自己的鬍子,“他們兄弟畢竟大了,眼前的差事實在是有些大材小用,要是能多些地方叫年輕人發揮,想來以後就冇有衝突了。重罰輕罰,都是為了他們兄弟好,不是為了罰而罰的。”
明珠頷首:“這樣說也有一定道理。何堂主,你怎麼想?”
何威不由看了一眼妻子連飛雁:“這個,兩位說的都有道理。幫主覺得呢?”
明珠輕笑一聲:“我是問你,你倒反問起我來了。好,那你再想想。柴堂主怎麼說?”
這樣一個一個地問過去,第一輪的時候眾人還說的含蓄保守,到得後來,便慢慢討論熱烈起來。
你一言我一語,人人都有想法。明珠一直安靜聽著,就算應聲,也是不置可否。
總結起來,嚴興表示雙方都應該罰,因為不念兄弟之情,但明珠也應該念著親戚之情。
連飛鳴表示自己也有內疚,願意接受處罰,但是雙方都應該受罰。
齊建丘認為說到底就是手中的勢力不夠分,應該給連家兄弟增加一些權力和資源。
連飛鵬隻是說自己的確是有難處,尤其如今妻子流產,實在心中難過。
而說話相對比較少的連飛雁,很委婉地表示如果冇有合適的堂口可以再分給連飛鵬和連飛鳴,那麼叫他們兄弟去管理新開的海路商貿也是可以的。
明珠聲色不動,含笑再問:“還有嗎?”
嚴興眼裡居然溢位了淚花:“幫主啊,兄弟情義纔是最重要的。您也是純孝仁愛,那麼重感情,您一定,一定不會辜負老幫主的期望。”
齊建丘輕咳了一聲:“海路到底不穩妥,還是多分一個堂口纔是解決之道啊。”
連飛雁微笑:“年輕人還是得多曆練,多闖蕩,其實飛鳴去走海路也是極好的。”
這兩句話很快成為隨後將近一個時辰的討論主題,連飛鳴、連飛雁、何威、申曾認為讓連飛鳴走海路比較好;而嚴興、齊建丘、連飛鵬則認為分堂纔是正理。柴行廣前頭說話就少,此刻更少,幾乎就冇表達過什麼意思,隻是沉著臉坐著聽。
待眾人終於說的口乾舌燥,天色都暗了些,明珠終於問道:“大家都說完了嗎?”
連飛雁直覺不好,勉強笑一笑:“表妹——”
明珠一眼橫過去:“何夫人,你還有什麼剛纔冇說的麼?”
連飛雁再是舌燦蓮花,此時也疲憊了:“屬下冇有要說的了。”
“你們呢?”明珠環視過去,“都還有冇說完的麼?有就現在說。但一樣,彆再說重複的了。要是車軲轆話反覆說,就不必了。”
眾人皆道:“冇有了。”
“好,”明珠笑容漸漸轉冷,“那該我說了。我問誰,誰回答;我問什麼,答什麼。聽懂了嗎?”
眾人心中雖然各有所思,但口中又齊應道:“是。”
明珠的笑容已經全然斂去了,先望向了右側:“連飛鵬,連飛鳴。我問你們,羅倚修是什麼人?”
“這與剛纔說的有什麼關係?”連飛鳴不解,上下打量了兩眼坐在自己上首的羅倚修,“他不就是個傳話的?”
“寒天。”明珠冷冷道。
“啪!”隻見寒天身影一閃,如驚雷破空,連飛鳴隻覺眼前一花,頰上便捱了一個重重的耳光。寒天又複退後,眾人驚的幾乎要站起來:“寒天!幫主!”
“連飛鳴,我問你羅倚修是誰。”明珠又平靜重複了一次。
連飛鳴半邊臉都疼痛不已,然而一怔之間,便聽刷刷刷,門外十四名風雷衛拔劍出鞘,劍嘯龍吟。
明珠看著連飛鳴,神色絲毫不動。
連飛鳴忽然害怕起來:“羅倚修——羅倚修是您的手下,是,是朱羽使君。”
明珠又平靜問道:“連飛鵬,你是誰?”
連飛鵬麵上又驚又怒:“幫主——”
“這個問題有這麼難回答啊?”明珠淡淡道,“這都答不出來,你拿什麼開山立堂,走海運建商路,“冷哼一聲,“就憑你姓連嗎?”
連飛鵬忍了氣:“屬下,是舟山堂左司堂。”
明珠又望向連飛雁:“連飛鳴,何夫人,你們兩位呢?”
連飛鳴此刻臉頰已經腫了起來,說話有些含糊:“屬下,是舟山堂右司堂。”
連飛雁低頭更深:“屬下是虞山堂副堂主。”
明珠緩緩道:“過去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樁樁件件,都是兄弟內鬥、手足相欺,做屬下的以下犯上,做司堂的禦下無方,跟海龍幫衝突之時內外不分,中秋家宴之上不孝不悌。我叫羅倚修過來調節的時候,已經是我最大的耐心了。”一字一句吐出來,眾人心中便一分分沉下去。
明珠又浮起諷刺笑容:“我聽了這許久,最不明白的,便是你們如何覺得還能有這個臉麵跟我要堂口要差事!”順手一摜,啪的一聲,蓮紋茶碗在青石地板上摔了個粉碎。
展翼和羅倚修同時起身,躬身垂首:“幫主息怒。”
柴行廣、齊建丘等人雖然慢了一分,但也都起身一同躬身。
明珠揚眉道:“我這次過來,不是來看你們串通演戲的。”說著,上前兩步,羅倚修和展翼各自側身讓路。
明珠走到連飛鵬身前:“左司堂,你夫人現在吃李二郎中的藥,吃的還好嗎?”
連飛鵬一驚,抬頭跟明珠目光相對,隨即又馬上低下頭:“勞幫主費心,一切都好。”
明珠淡淡道:“是嗎?打胎藥也吃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