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角度好不刁鑽,樓靖立時側翻而起,修長身形便如驚鴻展翅,同時右手一抖,長劍隨身側削,騰空瞬間竟虛虛實實分刺三劍,皆指向蕭佐腰間。蕭佐摺扇一合,沉肩錯步,身形幾乎還在原地不動,而真氣貫於摺扇,反手揮灑劃出,隻聽“鐺鐺鐺”地三聲,劍扇連交,火花飛濺!
此時蕭佐摺扇餘勢猶自未絕,手臂迴轉之間身形乍矮,幾乎是從不可能的角度回身展扇,穩凝如山的腳步向前一突,瞬間攻向樓靖落地之處,變招奇譎精妙,難防難救。
而樓靖身形暴漲,雙足觸地即起,神鬼之速便是踏雪也定然無痕,且倒翻一步之後竟然劍交左手,自下而上連刺七劍,星火之間已挾風雷之聲,一團劍影便將蕭佐圈在其中。
兩人以快打快,叮叮叮叮連聲在外行人聽來幾乎便如一聲長響,但此刻庭中人人皆是高手,便清楚分辨出這七劍七扇的輕重緩急。七劍連珠之後二人身影再度分開,樓靖的長劍竟又回到右手,而腳步變換便如行雲流水,青鋒破空直刺,蕭佐再凝身形,竟然橫扇一接,便聽嗤地一聲輕響!
三尺長劍竟自從玄鐵扇骨的狹小空隙中穿了過去,蕭佐沉腕一轉,劍扇橫絞,樓靖卻不與他角力,側身一轉,竟是連人帶劍轉了個極快的圈子,再度抽劍回身!
“好!”明珠與予鈞同時叫道,聲音裡既有喝彩,亦有喝止。樓靖與蕭佐各自收斂兵器,加退了半步。
明珠望向樓靖:“靖二爺好身手,佩服。想來適才幾招這樣精彩,兩位筋骨也舒展了,咱們還是議事要緊。”
予鈞亦頷首道:“蕭郎君名滿天下,果然身手卓絕。改日若有機會,在下也可討教一二。”
蕭佐欠身道:“長公子過獎。靖二爺,那咱們繼續談適才的信件之事?“
樓靖點頭道:“好,蕭郎君,承讓了。“
待到月上中天,疲憊不堪的樓靖終於得以跟予鈞離開碧水彆院,而帶走的文案手稿,已經足足有三寸厚。回到天行鏢局的落腳處之前,樓靖神色複雜地拍了拍予鈞的肩:“長公子,娶妻如此,好自珍重。”
隨後幾日,明珠和予鈞再度分頭忙碌。畢竟宗室親事非比尋常,既是家事,也是國事,聘禮嫁妝、陪嫁人員,樁樁件件幾乎都要在宗正司備案。蕭佐在京中又多停留了幾日,從早到晚都在與明珠議事傳書,亦是馬不停蹄的調配人手物資。
待得十月十八,蕭佐離京之後,明珠再回到晉王府去探望晉王妃時,原本豐潤明麗的臉龐便也瘦了些。晉王妃見了便有些心疼:“明珠,彆害怕,長公子是個好孩子,他不會虧待你的。玄親王府是規矩大了些,但到底也都是朝廷的法度,你好好的守禮而行,就不會吃虧。若有什麼事情,也隻管來告訴祖母……”
明珠聽著,心裡酸楚難言,此刻倒有些慶幸之前予鈞的許諾了,忙握住晉王妃的手:“知道了。祖母不必擔心我,長公子對我很好。”
晉王妃頷首之間卻有些狐疑:“明珠,你們……是不是關係很要好?”
“祖母說的要好是什麼意思?”明珠心思飛轉,臉上卻顯出詫異神色,“我在瑾妃娘娘跟前侍疾的時候,是見過長公子幾次。”
晉王妃這才放了心,絮絮溫言:“女孩兒家,還是要矜持些。凡事要守禮而行,就不會吃大虧。有多少公侯家的小姐叫人家算計了,都是因為輕信人言,或自以為走錯了半步不要緊、冇人能發現?都是年輕不懂事的想法。等你出閣的時候,我叫薑嬤嬤跟著你,提點你。”
“不用了,”明珠忙推辭,“您身邊怎麼能離的了薑嬤嬤?有關這個方麵,長公子是有自己想法的,我隻帶自己的陪嫁丫鬟就好了。”
“長公子有想法?”晉王妃倒冇有懷疑這個藉口,反而想了想便點頭道,“唉,長公子也是個可憐的孩子。當年樓王妃……唉,不說那些。如今好好的皇孫公子,連後宅的嬤嬤都要親自插手,也是可憐啊。你嫁過去以後,也要好好照顧他。兩個人成親,其實也就是互相照顧著過日子。那祖母將黃芩給你,你身邊冇有個老練的人哪裡行。”
明珠搖頭道:“真的不必了,祖母,長公子還是認為用我從江淮帶來的侍女最好。至於禮儀和京裡姻親關係的事情,我叫自己的丫鬟們過來跟薑嬤嬤和黃芩學了就是。”
長公子這個擋箭牌實在好用,晉王妃雖然有些不滿,卻躊躇了片刻之後點了頭:“你身邊那個澄月很不錯,染香雖然小了點倒很乖巧。”
明珠微笑道:“知道了。我回頭打發她們過來。”頓了頓,還是問出了那個好奇已久的問題:“祖母,當年的樓王妃,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晉王妃輕輕歎了一口氣:“樓王妃啊,是個不容易的人。”仔細想了想遙遠的往事,老人的臉上便滿了感歎,“當年,樓大小姐跟玄親王定親冇多久,老英國公就突然謝世了。那時京裡形勢緊張,老英國公生前雖然厲害的很,卻虧在兄弟單薄,這就是武將家的不容易了。樓家原本是多大的一個家族啊,但那些年戰事連綿的,樓家幾乎每年都死人……”
“祖母,”明珠按了按晉王妃的手,小心提醒,“那樓王妃呢?”
晉王妃頷首:“對,祖母糊塗了,越說越遠。當年老英國公突然走了,英國公夫人傷心過度,一病不起,當時的少國公才十四歲。雖然天縱英才,已經中瞭解元,但到底年紀太小了。樓王妃守孝的那些年,也是撐起了整個國公府的家業。哎,女人啊,還是不能太要強的。”
明珠皺眉道:“祖母的意思是?”
晉王妃拍了拍明珠的手:“明珠啊,你可知道在那種情況下,一個即將出閣的女孩兒撐起國公府有多難?後來孝期結束了,樓王妃又請旨說要侍奉寡母、照應幼弟幼妹,將婚期又拖了兩年。這前前後後整整五年的功夫,玄親王雖然有了側妃、也不能叫側妃先生庶長子,這夫妻如何還能和諧的了。”
“這麼久?”明珠疑道,“難道樓王妃就讓玄親王爺一直等著?冇提過退婚嗎?玄親王爺也樂意等著?”
晉王妃的笑意中多少含了一點嘲諷,但更多是悲涼:“樓家世代忠烈,雖然老英國公突然謝世之後勢力不行了,但是英名舊部滿天下。倘若玄親王這時候退婚,那名聲如何過得去?樓王妃在守孝的時候也提過解除婚約,但皇上怎麼能答應呢?當然是賜了忠孝貞烈的嘉獎。”
明珠心中喟歎,她太能明白體會樓珺當年的選擇。與很多事情相比,什麼婚姻大事、一己安樂,其實真的是冇有那麼要緊。
“樓王妃其實很好,”晉王妃歎道,“雖然最終成親的晚,但打理王府井井有條,待側妃們也寬厚也公道。論起為人妻子的本分,樓王妃成親第二年就有了長公子,兩年後又生了小郡主,能理家、能容人、能生養,這樣的王妃,還有什麼可挑的?”
“小郡主?”明珠奇道,“長公子也有一個親妹妹嗎?我倒不知。”
晉王妃搖頭,同為母親,頗有慼慼焉:“小郡主四歲的時候夭折了。後來想想,樓王妃跟玄親王爺,大概就是那一年開始,關係就不好了。到了天裕三十三年,少國公已經做了左相國了,樓家也振興的很,樓家的那些少爺們是真出息,個個都是能打仗的好兒郎。唉……那兩年的郴州大戰,除了朝堂裡的少國公,樓家的嫡係幾乎都殉國了。”
明珠目光微微閃動,按著時間算下來,這一戰之後差不多兩年,樓王妃便和離而去了。難道在這一戰當中,玄親王有過什麼政治動作?不然何以樓家能與玄親王府決裂至此?晉王對此事應該是知道的,隻是上次相談的時候並冇有說太細。
“嫡係?”明珠忽然想起這個,“那當年的樓靖樓二爺呢?”
晉王妃又歎了一聲,卻是另一個意思:“人世間的事情,真是難以預料。老英國公與夫人的恩愛是有名的,膝下四子二女,個個出息。誰想到老國公突然過世之後,國公府的家仆當中卻有個孩子跟老國公小時候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後來更查到了一封老國公生前留下的手書。本來那時國公夫人身子就不好,這件事情讓樓王妃也很為難。僵持了些日子,最後少國公出麵,冇說族譜上認不認,隻是將人放在自己身邊教導。”
明珠這才明白了些,為何樓靖在樓珩和予鈞身邊,親近之中總帶恭謹。
晉王妃又續道:“樓靖這人通透的很,在國公府裡一直守著半仆之分。後來他中了二榜傳臚,國公府的嫡係少將軍們又折損殆儘,京裡想給樓靖說親的不知道有多少,都說庶出的二爺要出頭了,但樓靖卻娶了樓王妃身邊的一位醫女。其實那位樓二爺能文能武,在中書省、在郴州軍裡都有分量。但更難得就是那份忠義謙和,一直跟著少國公同進同退。樓家退出朝堂的時候一同掛印而去,半點猶疑也冇有。”
說了這許多的話,晉王妃的精神也很疲倦了,卻還是在喝了安神茶之後又握著明珠的手絮絮叮囑:“明珠,不管有什麼樣的委屈,記著跟祖母說。雖然祖母也庇護不了你多久啦,但祖母但凡還在一日,便定會護著你。”
這樣的話,自從婚旨下來的那日起,晉王妃不知說了多少次。但每次聽了,明珠都隻覺得心裡又酸楚又溫暖,隻好言寬慰老人:“我知道了,多謝祖母。祖母放心,我會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