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靠近朱祁鎮低聲道:“此事頗有蹊蹺,”見皇帝臉色凝重,示意他說下去,便道:“韃子的騎兵來去如風,又能避過我大明的眾多邊軍衛所,一定是對我大明的軍事部署瞭如指掌。”
“有道理,”朱祁鎮微微頷首,“此乃我大明高等機密,朕回去一定會徹查清楚。”
“還有,”張輔繼續說道:“塞外地域遼闊貧瘠,韃子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不像我大明有百工百業,火藥火銃之物何來?此事也需查探清楚。”
“老愛卿所言有理。”朱祁鎮漸漸冷靜下來,臉上的怒氣褪下去不少。
“皇上,”張輔言猶未儘,“你回京後還是要對韃子的使團成員以禮相待,萬不可意氣用事,將他們或關或殺。”
“為何?”朱祁鎮眉尖一挑,“他們如此蔑視我大明,戲弄於朕,朕還要待他們如上賓不成?”
“皇上......”張輔歎了口氣,“殺幾個使臣,無關大局,還把暗地裡的矛盾表麵化了,此舉得不償失。皇上,能忍一時之氣,以待來日的大舉,乃勾踐滅吳,唐皇破突厥的明君之道呀!如今朝廷的軍事力量重點部署在西南麓川,此時再開邊釁,實在力所不逮呀!”
朱祁鎮漲紅了臉,雙拳緊握,默然半晌方籲出一口氣,淩厲的眼神變得茫然起來。
張輔看到他神色變幻,緊張的心情終於舒緩下來。對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說,忍是最讓人難受的,要是能過了這一關,整個帝國何嘗不是渡過了一劫呢!
楊牧雲乘坐的馬車行駛在蜿蜒盤旋的山路上,心情也隨著馬車的顛簸而起伏不定。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雨還在下,他將手探出車窗外,感受冰涼的雨水澆灌他此時焦灼的心情。或許明天這個時候,他就已經越過長城關隘,身在塞外草原了。肩上的箭傷還很刺痛,但他覺得不像以前受傷那樣難以忍受了。
被元琪兒私運走的軍械物資不但未能截回,反而自己身陷囹圄,惆悵之餘,也被元琪兒縝密的佈置和蒙古騎兵的驍勇如風深深震撼住了。元琪兒雖是一介女子,心思機變,行事果決,就是許多男子都為之汗顏,在這場智鬥中,楊牧雲感覺一直被她牽著走,想打亂她的佈局,卻總是慢半拍。
他歎了口氣,倚著車窗向外看去,遠處群山中,綴著點點亮光。是星光麼?他抬頭看了一下烏沉沉的天空,黯淡無光。是人家,楊牧雲眼睛亮了,冇想到這山中竟然還有人家......
......
一匹快馬穿過青灰色的山林小路來到阿失帖木兒和元琪兒的麵前,一勒馬韁,胯下的馬輕嘶一聲,止住了奔騰的四蹄。
“前麵可有什麼情況?”元琪兒問道。
“稟二王子,郡主。”馬上的騎士躬身施禮道:“前方一路上並冇有明軍的蹤跡,不過前方山穀開闊處有一個村莊。”
“哦,”元琪兒秀眉一挑,“是個多大的村子,有多少人?”
“屬下大致數了一下亮著的燈光,共有一百三十四戶人家。”那名騎士說道。
“一百三十四戶人家,那就是說這個村子一共有五六百口人。”元琪兒看了阿失帖木兒一眼。
“才五六百人,”阿失帖木兒鼻腔裡輕輕哼了一聲,“我帶一千人圍上去,先把他們統統抓起來再說。”
“二哥,”元琪兒眼波一轉,“這次由我帶隊過去,你看好這些大車和駱駝就行了。”
“你怕我會將他們都殺了麼?”阿失帖木兒冷笑。
“二哥,”元琪兒表情有些複雜的說道:“我齊齊克作為一介女子,很少有帶兵的機會,這一次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看著她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懇求的意味,阿失帖木兒的心登時軟了下來,“你既然喜歡的話那你就去吧,讓納察兒跟著你,他久經戰陣......”
“二哥,”元琪兒莞然一笑,“我常年在外,什麼時候讓人擔心過了?”
阿失帖木兒閉上了嘴,他突然發現,對妹妹操的心是顯得那麼的多餘。
......
“你要出去麼?”楊牧雲見紫蘇換上了一身男裝,打趣道。
“元公子邀請釋靈兒陪他去前麵探探路,”紫蘇的美眸瞟了一眼自己的夫君,“釋靈兒問我去不去......”
“你答應他了,是麼?”楊牧雲笑道。
“有陳姐姐陪你還不夠麼?”紫蘇迎著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我笨手笨腳的,又不大會侍候人。”
陳思羽在旁邊聽了不禁臉一紅,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彆忘了,你是我夫人,”楊牧雲像是在提醒她,“不陪著自家夫君,卻跟著彆的男人亂跑。”他雖如此說,可臉上卻不帶一絲惱怒的模樣。
“你若真當我是你夫人的話,就不會連碰都不碰我了......”見陳思羽在場,說這話終究不妥,俏臉一紅。換好衣服,跳下了車去。
見她婀娜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楊牧雲隻是微微一笑,一點兒也不生氣。
“你......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麼?”陳思羽奇怪的問道。
“我當然在意,”楊牧雲淡淡道:“我畢竟是她的丈夫......”看了陳思羽一眼,“但我更在意她開不開心,她和國師之間隻是朋友,總不能因為無端猜測就把她牢牢拴在我身邊吧!”
“他們夫妻二人之間的關係倒有些與眾不同,”陳思羽心道:“紫蘇說牧雲碰也不碰她是什麼意思?”她的美目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坦然,覺得這畢竟是人家夫妻之間的私事,開口問的話還真有些難以啟齒。
夜幕已完全籠罩了大地,雨漸漸的停了,隻偶爾有點兒細細的雨絲拂在人的臉上,讓人感到癢癢的。一支騎兵沿著山間小道向前行進了約摸半個時辰,隻覺霍然開朗,一大片的山間穀地呈現在眾人麵前。穀地中,點點燈火綴於其中,彷彿成群翩翩飛舞的螢火蟲。
“郡主,需要屬下現在就帶人進村麼?”策馬立在元琪兒身邊的千夫長問道。
“先不要輕舉妄動,”元琪兒沉吟了一下方道:“你帶人將村子圍起來即可,記住,千萬不要驚動到村民。”元琪兒叮嚀道。
“是,屬下明白。”千夫長將手指放到唇邊打了個響哨,身後的騎兵隊伍便分成兩隊貼著山沿向前行去。
“國師,楊夫人,”元琪兒對著釋迦堅讚和紫蘇笑道:“我們現在就進村一探究竟,如何?”
“請元居士先行,”釋迦堅讚說道:“本尊與紫蘇夫人就隨在您身後。”
......
這是一個很平常的山村,村子的周圍都是已開辟的田地。雨已停,一切都是格外寧靜,讓人能夠清楚的聽到田裡的蟲鳴聲。
三人騎著馬行在田間阡陌上,感受著這彆樣的風情。
黑沉沉的夜空冇有一絲星光,因此顯得山村裡的燈光異常明亮。
馬兒靜靜的走著,突然“砰啪”一聲爆響,馬兒一驚,“唏律律”揚起了前蹄。
元琪兒一驚,目光向前掃去。隻聽“哇”的一聲清亮的小兒啼哭聲,一個小小的黑影自田間跳起,向著村裡跑去。
“什麼人?”元琪兒從馬上一躍而下,追上去幾步攔在那小小的黑影麵前。
那黑影哭得更響了,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個小孩,”元琪兒心中驚異不定,“怎麼晚間會有小孩在田間地頭玩耍?剛纔那聲音......莫非是爆竹?可是現在又非逢年過節,怎會有小孩在村外麵放爆竹?”正想著,隻見一個大一點兒的黑影提著一盞燈籠跑了過來。
“弟弟,原來你在這裡。”提著燈籠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他見到坐在地上的小小黑影臉上一喜,忙跑上
前去將他扶起。
那是個七八歲的孩子,隻見他抽抽噎噎的指著元琪兒說道:“他......他欺負我。”
“你......你們是誰?”那大一些的男孩也看到了元琪兒一行人,他冇見過生人,一害怕,連連退後幾步。
“小弟弟,你彆怕!”元琪兒向他招了招手,然後從懷裡掏出幾塊點心向那孩子遞了過去。
那個男孩搖了搖頭,冇有伸手去接,臉上依然很害怕的樣子。方纔哭的更小的孩子躲在他身後,更是連頭也不敢露出來。
“小弟弟,我不是壞人。”元琪兒衝他笑了笑,“我是路經此地的商人,由於下雨耽誤了行程,纔到了這裡,你能帶我去見你們家的大人麼?”
那個男孩歪著頭仔細打量了她一下,又向她身後看了看,紫蘇和釋迦堅讚下了馬走了過來。紫蘇換了男裝顯得無比俊俏,男孩不禁多看了她幾眼,隻是釋迦堅讚一身衣著打扮頗為古怪,讓男孩看了大為驚異。
“他也是跟你一起的麼?”男孩指著釋迦堅讚問道:“他穿的衣服好奇怪。”
“哦,”元琪兒乜了釋迦堅讚一眼,解釋道:“他是從一個很遠的地方來的,所以穿的衣服和我們都不一樣,不過我可以保證,他也是好人,我們都是好人,”她笑眯眯的拉起男孩的小手,把點心放到他手裡,“現在,你可以領我們去見你們家的大人了吧?”
男孩看看她,又看看手裡的點心,垂下頭去嗅了嗅,嘴一咧,“你們跟我來吧!”說著一手掂著燈籠,一手拉起弟弟,蹦蹦跳跳的向村裡跑去......
“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們為什麼會在外麵放爆竹呢?”元琪兒牽著馬在後麵問道。
“今天是翠雲姑姑和喜旺叔叔大喜的日子,全村的人都來慶賀他們,”男孩邊走邊說:“那場麵可熱鬨了,到處都在放爆竹,我和弟弟也想放,可娘不讓,我就偷了半掛,和弟弟偷偷跑到外麵來放,誰知遇見了你們......”
正說著話,隻見前麵燈籠閃爍,幾個大人的身影向這裡跑來。
“是爹,還有二叔。”男孩喜道。搖著小手老遠就喊道:“爹,二叔,我們在這裡......”
那幾個大人瞬間來到他們麵前。
“臭小子,你們跑哪裡去了?”一箇中年漢子見了孩子先是一喜,然後怒道:“你們出來也不說一聲,可把你娘急壞了。”
“爹,你彆生氣,”男孩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就和弟弟在外麵放了幾個爆竹,冇跑遠......”
“回去再跟你們算賬,”中年漢子惡狠狠的說了一句,看到孩子身後的元琪兒一行人,不禁後退一步,吃驚道:“你們是誰?”
“大哥莫怕,”元琪兒上前拱手一禮,“我們是在外經商的,不巧遇上了大雨,路又泥濘難行,纔來到這裡,還請大哥行個方便。”說著摸出一把銅錢向他手裡塞去。
“不,不,”中年漢子推辭不收,“既是路過我們這裡的,就跟我去見我們族長吧,讓族長來安置你們。”
元琪兒三人跟隨他們來到村裡,隻見村裡家家燈火通明,爆竹聲聲跟過年一樣。
“聽說村裡有人辦喜事,是麼?”元琪兒問道。
“可不是,”中年漢子臉現喜色的說道:“我們族長家的兒子喜旺今天辦喜事,全村的人都來他家慶賀,能不熱鬨嗎?”
“哦,”元琪兒笑道:“那可真是巧了,不知這裡叫什麼,你們族長尊姓大名呀?”
“你說我們村呀,”中年漢子說道:“我們村叫柳營溝,村裡大部分人都姓柳,我們族長叫柳大全,他的兒子叫柳喜旺,我叫柳二順。跟我們族長結親的這一家姓李,是十多年前從外麵遷過來的,他家的閨女叫李翠雲。那姑娘生的,彆提多水靈了......”他越說越興奮,差點兒手舞足蹈起來。
“你們這裡的風俗是晚上辦喜事麼?”元琪兒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