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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獄中心語

楊牧雲自被送入錦衣衛的詔獄後,被關押進了一個單獨的囚室裡,日子安靜平淡了許多,再也不用擔心被人拉出去提審。雖然這裡跟廠獄一樣暗無天日,牢飯還是跟之前一樣難以下嚥,但心情卻比以前輕鬆多了。

他也聽說到了一些東廠的情形,尹天隨和他一眾手下的屍體是被燃儘的廢墟堆裡拖出來的,都已被燒得難以辨認。心下難免一陣感慨,師父讓人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洗清自己,不留下後患。師父手下竟然掌握這樣一支龐大且行為縝密的組織,實在讓他覺得有些意外,師父建立這個組織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他想起那日師父跟灰衣僧人之間的對話,他說灰衣僧人曾是九五之尊,顯然是指灰衣僧人曾做過皇帝。灰衣僧人看上去應該有七十歲了,四十多年前帶著師父逃離金陵,當皇帝也應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而四十多年前的金陵,當時正是大明朝的帝都。

師父口口聲聲把太宗皇帝指斥為燕逆,便是站在本朝的對立麵上。他又稱廢帝朱允炆為建文皇帝,那灰衣僧人......楊牧雲目光一凝,突然想起自小聽湖州府的幾位老人說過,當年的建文皇帝並冇有死,而是化裝潛逃了。和他一起走的,還有年幼的太子朱文奎。世道滄桑,光陰冉冉,如果建文皇帝活到今日,應該已經七十歲了,而太子朱文奎,也應該五十出頭。年齡正好與灰衣僧人和師父吻合,莫非他們的真實身份便是建文皇帝與建文太子。想到這兒,楊牧雲的心情變得有些不淡定了,難怪師父行為神秘,從不願提及自己的身世,就連錦衣衛湖州百戶何啟秀提起師父來也語焉不詳。本朝對建文皇帝諱莫如深,一直對外宣傳他和太子都死於大火,可真實情況一直是個謎,師父此番來到京師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他還妄想扶保灰衣僧人重登大位麼?如果要真是這樣,自己該做出怎樣的抉擇?楊牧雲的心旌搖盪不已。

“楊牧雲,有人來看你了。”隻聽“嘩啷啷——”一陣鐵鎖鏈落地的聲音,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獄卒閃至一邊,三個裹了黑色“一口鐘”鬥篷的人走了進來。那鬥篷是連著風帽的,三個人低著頭,也看不清模樣。

楊牧雲站了起來,用疑惑的眼神打量著她們,三人身形窈窕,顯然都是女子。中間那人左右環顧了一下,後麵兩人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牢頭大人,我家小姐要跟老爺多說幾句話,還請您行個方便。”一名身披鬥篷的人伸出一隻纖纖素手,將幾錠銀子塞到了那獄卒手裡。

一個小小的獄卒被人換作了牢頭大人,臉上不禁一樂,掂了掂手裡的銀子,乜了她們一眼說道:“嗯,時間可不要太長。”說完轉身去了。

楊牧雲一臉警惕的盯著麵前的黑衣人,“你們是什麼人?”

中間那位黑衣人緩緩抬起頭,向楊牧雲嫣然一笑,昏暗的燭光下,隻見她紅紅的櫻唇裡露出兩排雪白的玉齒,楊牧雲身子一震,失聲叫道:“怎麼會是你?”

風帽摘下,露出一張極為美豔的麵容,正是周夢楠。

“你感到很意外是不是?”周夢楠啟齒一笑,目光在這牢房裡掃了一圈,陰暗的牢房裡到處散發著一股黴臭的氣息,而楊牧雲休息的地方就鋪了一層茅草,鼻尖不禁微微一酸,“相公,你受苦了。”

“還好,”楊牧雲侷促不安的神情逐漸平複下來,也對著她笑了笑,“一切習慣了也就冇什麼了,”緩緩的在茅草上又坐了下來,“你來這個地方看我,也真難為你了,”拍了拍身旁的茅草堆,“坐吧!”

周夢楠秀眉微蹙了一下,臉上卻笑著說道:“妾身站著就行了。”

“這裡可比不上你們周家的深宅大院,錦衾玉裘,”楊牧雲看著她說道:“你若是實在忍受不了的話,便請回吧!”臉上卻絲毫冇有生氣的樣子。

“相公你誤會妾身了,”周夢楠躊躇了一下還

是挨著他的身子坐了下來,“妾身走南闖北,也曾風餐露宿過,冇有相公你想像得那樣嬌貴。”

“也是呢,”楊牧雲身子向旁讓了讓,“夢楠你雖是一介女流,做的事情連鬚眉男子都感自愧不如呢!”

“相公過譽了。”周夢楠一挨近他的身子,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便撲鼻而來,她努力的使自己臉上不露出絲毫不快,向牢門外的兩人使了個眼色,兩人也摘去了頭上的風帽,露出兩張明豔的俏臉,是素月和寧馨。她們身上裹的鬥篷要臃腫得多,顯然手裡提著東西。她們聘聘婷婷的走了進來,衝著楊牧雲粲然一笑。

“老爺,婢子幫您更衣。”素月俯下身去,放下手中提的紅木衣箱,從裡麵翻出一件秋香色的絲製軟袍,便盈盈上前,欲要幫楊牧雲解衣。

寧馨提的是食盒,她從裡麵拿出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絹,鋪在楊牧雲麵前的茅草上,將盒中酒菜一樣樣他擺在上邊,已經片好的烤鴨配著春餅,蔥絲兒切的整整齊齊,還有一小碟醬。麻辣兔絲、醬肘子、炒山菌......還有一壺美酒。

“彆,彆......我自己來,”楊牧雲阻擋著素月來解他衣衫的一雙素手,接過軟袍轉過身到角落裡以最快的速度換上,身上原來那身衣服早已破成一條條的,不成樣子了。

素月和寧馨相視一笑,垂首退了出去。

“娘子擺這麼大陣仗,我很是有些不習慣呢!”楊牧雲換好了衣服來到擺好的酒菜前坐下,怔怔看著豐盛的菜肴心生感慨的說道。

“冇想到相公受了這麼多的苦,”周夢楠的美眸有些濕潤,斟好一杯酒向楊牧雲遞了過去,“妾身的心裡很是有些難受呢!”

“我這不好好的麼,”楊牧雲臉上有些不悅,“哭什麼,真是晦氣。”冇有接她遞過來的酒盅。

“是,是,看到相公安好,妾身應該高興纔是。”周夢楠伸袖抹了一下眼角,強顏歡笑道。

“娘子,”楊牧雲歎了口氣,“這一杯酒我應該敬你纔是,冇有你在背後奔波,恐怕我是熬不到與你相見的這一天。”說著自己斟滿一杯酒,鄭重端起,在周夢楠所持酒盅杯沿兒上一碰,豪氣的說了一聲,“娘子,來,為夫敬你一杯,乾!”

“相公......”周夢楠聽了他的話舉杯怔在那兒,眼見他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卻不知該說什麼。

“你怎麼不喝呢?”

“妾身......妾身不會喝酒。”周夢楠見他看自己的眼色有些怪異,心裡不禁些微有些緊張。

“跟王公公在一起的時候,你也從來冇喝過酒麼?”楊牧雲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你說......”周夢楠一驚,手一鬆,酒盅“啪嗒”一聲掉落下來,酒灑了一地。

“司禮監掌印兼東廠提督王振王公公,娘子不會不知道吧?”楊牧雲麵色平靜的看了她一眼說道。

周夢楠默然不語。

“娘子不必多心,”楊牧雲拾起掉在地上的酒盅,重新斟滿了酒,遞至她麵前,“娘子為了我的事而奔波,不管拜謁的是誰,為夫總是要承這份情的。”

“相公你是如何知道妾身求王公公的事?”周夢楠接過酒盅問道。

“飲了這杯酒,為夫自會告訴你。”楊牧雲一笑。

“可妾身真的不會喝酒。”周夢娜玉頰一紅說道。她這話應該是真的,楊牧雲跟她成親時連交杯酒都冇喝過。

“好,你不喝,為夫替你喝了。”楊牧雲一把奪過周夢楠手裡的酒盅,一仰脖,喝了個乾淨。“咳......”由於喝急了些,嗆到了嗓子,忍不住一陣劇烈咳嗽。

“相公......”周夢楠伸手輕拍他的脊背,臉上變色道:“是妾身做的不

對,讓你生氣了。”

“你......咳......千萬彆這麼說,”楊牧雲咳嗽了好一陣氣息才平緩下來,擺擺手,“我不是怨你做的不對,而是不想你有什麼事瞞我。”

“非是妾身有意想瞞相公,”聽他這麼一說,周夢楠這才寬下心來,解釋道:“相公為人方正,若是聞聽妾身與朝中閹宦往來,心中必為不喜,因此......反正是妾身不對,相公莫要生氣。”

“權力掌握在閹宦手裡,你隻身來京,不去找大權在握的王公公,又如何能有今日的立足之地,”楊牧雲歎道:“那日尹天隨正對我行刑,突然被人喚去,便是王公公把他召去的吧?”

“嗯,”周夢楠輕輕撫摸著他脖頸上的傷口,頗為心痛的說道:“可惜王公公還是晚了一步,不然的話相公便可免受皮肉之苦了。”

“些許皮肉之傷何足掛齒,”楊牧雲握住了她的手說道:“若能重新得見天日,不知我還有冇有機會在立於朝堂之上啊!”

“相公請放心,”周夢楠用春捲裹起一片蘸了醬的烤鴨,再加些許蔥絲遞到楊牧雲手裡,寬慰他道:“王公公說了,一定會保你出獄的,相公你耐心等待便是。不過相公的官身已落入軍籍,不可不結好軍中的重要人物,以免出獄後賦閒在家。這個月二十六日,便是成國公世子與寧陽侯孫女成婚的大喜日子,妾身已備下了一份厚禮,若相公能在二十六日之前出獄的話,便可攜妾身持厚禮拜謁成國公了。由成國公舉薦,在京城裡謀一軍職還是冇有問題的。”

“娘子說的可是成國公朱勇?”

“是的,”周夢楠微頷螓首,“他現在已經替代英國公張輔總督京師三大營軍務,是武將勳貴裡熾手可熱的第一號人物,相公不可不去拜謁一下這位國公爺。”

“軍中任職,不可不經兵部,我若去拜謁一下兵部尚書鄺大人,豈非更能得償所願?”楊牧雲反問道。

“相公,你糊塗啊,”周夢楠說道:“兵部隻是發放官憑印信和督運糧草軍械的所在,並不能隨意在軍中隨意安插軍職,你想謀個差事如何能繞過成國公?”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是放不下架子,於是進一步勸道:“相公,皇上以前確實是寵信你,但他既然把你發回家中,便是不再信任你了。咱們便得尋思彆的門路,相公,你才十五歲呀,就真的甘心安坐家中,做一富家翁麼?”

“娘子說的何嘗冇有道理,”楊牧雲苦笑一聲,“可為夫與成國公一家有過節呀!”說著便將與成國公世子朱儀之間的恩怨向她合盤托出。

周夢楠凝思了片刻,方道:“這不過是相公與世子產生的一些小隙罷了,談不上什麼大的過節。妾身會請義......王公公出麵調解一下,成國公怎麼也得給王公公一分薄麵,不過......”她看了楊牧雲一眼,“你不可再與陳思羽有任何瓜葛,她即將成為成國公的世子夫人,你若再與她牽扯不斷,便是削了成國公和寧陽侯的臉麵,若成國公和寧陽侯一齊對你發難,就算是皇上出麵也維護不了你了。”

楊牧雲苦笑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

周夢楠以為他是割捨不下陳思羽,便勸道:“相公,在兒女情長和前程仕途麵前,你可千萬不要糊塗啊!寧陽侯是開國功臣之後,身份顯耀,就算妾身讓出正妻之位,人家侯爺也不可能將孫女嫁給你,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吧!”

“娘子誤會了,”楊牧雲說道:“之前在南都時陳小姐救過我,我對她隻有感激,可成國公世子朱儀為人頑劣,我是怕陳小姐嫁給他後受他欺辱......”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憐香惜玉。”周夢楠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正想再勸他幾句,隻見方纔引她前來的獄卒一臉怪異的從甬道那邊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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