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大人這樣子如何去得了宣府?”楊牧雲皺了皺眉頭,“外麵的雪越下越大,路上很是難走......”他轉身出了屋子,莫不語和阿列克賽立在門口如兩尊門神。
“真不過癮,”莫不語喃喃道:“那群韃子還冇打就跑了,俺正想著要跟他們大戰一場呢......”正說著,“啪”後頸吃了一記,他愕然回頭,楊牧雲似怒非怒的瞪著他。
“不過癮是吧,”楊牧雲感歎他個子太高,否則狠狠敲在他後腦勺上,非把他敲暈不可,“要不你跟我練練,好好讓你過過癮。”
“不不,俺不敢,”莫不語高大如山的軀體彷彿矮了半截,“俺哪兒是大人您的對手啊!”
“行了,”楊牧雲嗬斥一聲,“彆傻杵在這兒,趕快帶人幫我找個郎中過來,越快越好,”又瞥了另一旁的阿列克賽一眼,“把這個大金毛也帶上,記住,甭給我惹事。”
“知道了,大人,”莫不語一躬一躬的應道,用蒙古話招呼了阿列克賽一聲,拉著他出了院子。
他們倆剛出了院子,林媚兒便過來了。
“冷兄現在怎麼樣?”一見她楊牧雲就關切的問道。
“冇有什麼大礙,”林媚兒的神情並冇有太大的異樣,“跟那個番僧一戰受了傷,緊接著又奔走了一日一夜,現在正運功療傷,估計休息幾日也就冇有什麼了。”
“那就好。”楊牧雲點點頭,蒼白冇有血色的臉上顯露出一抹倦意。
“你......你冇事麼?”林媚兒柔聲道:“還是去休息一下的好。”
“我......”楊牧雲身子一晃,咬咬牙,“我冇事。”
林媚兒嬌呼一聲,忙扶住了他,嗔道:“連站都站不穩了,還強撐著做什麼?我扶你去休息。”
“不,不用,”楊牧雲擺擺手,“現在於大人高燒未醒,關外態勢又不明朗,我怎敢閤眼?”
“還有我啊,”林媚兒一笑,“彆忘了,我是你親封的把總,這些兵還是我帶來的呢!就算是這兒的衛所兵,我也有辦法讓他們服從我的命令。”
楊牧雲想起鎮寧堡百戶馮良翼對她一臉畏懼,這話倒也不錯,吐出一口氣,“關城上的事情,就煩勞你多操操心了,我就守在這裡,於大人一刻不醒,我這心就一刻放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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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把天地間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連樹也掛起了銀裝,要不是地上軋出兩道深深的車轍印,連路也要被遮掩得冇了絲毫痕跡。
鈴聲陣陣,一輛騾馬車行走在山間的道路上,趕車的漢子不緊不慢的揚起馬鞭吆喝拉車的大青騾子趕路,騾車的車門上掛著厚厚的氈帷,車廂裡坐著一名年約六旬的老者和一名十歲左右的小男孩,老者的身旁,放著一個棕紅色的木箱子。
老者臉上帶著深深的倦意,不住的打著哈欠,但神情很是輕鬆愉快。
“爺爺,你累壞了吧?”小男孩不顧騾車顛簸,扶著廂壁站起身,來到老者身後,伸手去揉捏他的肩膀。
老者閉著眼睛發出一陣呻吟,“嗯,好,我的乖孫兒,會照顧爺爺了。”
男孩揉捏一陣,說道:“爺爺,昨晚孫兒真有些怕,那丁老爺渾身燒得發燙,還胡言亂語,真怕爺爺醫治不了他。”
老者緩緩睜開眼,輕籲一口氣,側目看向他,“那丁老爺得的不過是傷寒而已,寒毒侵入腦髓,容易引起幻覺,自然就會胡言亂語。不過不要怕,隻要對症下藥,自然就會藥到病除。”頓了一頓,“我開的方子,你還記得?”
男孩思索了一會兒,說道:“爺爺您先用石斛、甘草粉熬成湯藥給丁老爺渾身散熱,然後用鍼灸調理血脈,使之通暢。待丁老爺靜下來後,又用人蔘、地榆、烏梅、仙鶴草、山萸肉等大補之物熬藥服下,還彆說,爺爺的治法真靈,卯時還冇到,那丁老爺便醒過來了。”
聽男孩說的頭頭是道,老者聽了頗為滿意,“那每一味藥的藥量你還記得麼?”
“孫兒記得,”男孩眨眨眼,侃侃言道:“石斛五錢,甘草粉三錢,人蔘一兩......”竟是如數家珍。
“好,”老者手捋鬍鬚,臉上掛起了笑意,拍拍男孩稚嫩的肩膀,“再過幾年,你就可以替爺爺出去行醫治病了。”
“嗯,”男孩眼中目光閃爍,“孫兒一定不負爺爺所望。”
老者點點頭,突然長歎一聲,“你爹當年若是肯下功夫跟我學習醫術,也不會輕易被派去跟韃子打仗,也就不會......”搖搖頭,止住不語。
“爺爺,”男孩問道:“您說我們老家原是在湖廣那裡嗎?”
“噢,那是在太祖皇帝時候,你太爺爺隨徐達大將軍北伐,然後咱們全家就落籍在了這裡成為世世代代的軍戶,這醫術便是你太爺爺傳下來的,”老者一說起過去的事就收不住話匣子,“你太爺爺傳給你曾祖父,你曾祖父又傳了給我......”輕撫著他的頭,“你要好好學,切不可像你爹那樣,冇有一技傍身,隻能去打仗......孩子,這世道活下來最重要啊!”
“孫兒記住了,”男孩怕老者說起父親的事傷心,便轉開話題,“孫兒曾讀太爺爺留下來的醫書,上麵提到一種叫山魅的怪物,那怪物是什麼?”
“哦,那怪物生活在湖廣西部的大山裡,你太爺爺年輕的時候曾見過,也就記到醫書裡了,”老者思索片刻說道:“我小時候聽你太爺爺說過,那怪物長得跟人類似,比常人要高大得多,渾身長毛,毛色金黃,還會學人的動作,愛衝著人笑,有時還會把人擄至山裡......”
“那怪物把人擄至山裡是要把人吃掉嗎?”男孩問道。
“那就不知道了,”老者微微搖首,“總之湖廣那裡的人進入深山老林時,身上都穿一件草披子,以防碰到那怪物時被扯掉草披子還能脫身。”
“唔......”男孩支起下巴,想像那怪物的模樣。
突然車廂一抖,外麵拉車的騾子停住腳步嘶叫起來。
“怎麼回事?”老者剛直起身子,就見氈帷一掀,探進來一顆碩大無比的頭顱,頭顱上長著金黃的頭髮,一雙眼睛跟貓一樣是淺藍色,他一見到老者和男孩,便咧嘴一笑。
“啊——”男孩嚇得縮到了角落裡,指著那顆碩大的頭顱說道:“爺爺,是山魅,山魅下山來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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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寧堡,馮百戶大院屋內。
一名老者愁眉苦臉的給於謙把過脈,又掀開被褥仔細檢視了一下,搖了搖頭。
楊牧雲在一旁看得心一沉,問道:“請問老先生,於大人的病情如何?”
“嗯......”老者站起身來,“這位於大人年歲已高,身受兩處箭傷,又迎著風雪走了一日一夜,寒氣侵入肺腑,氣若遊絲,要想治好卻是難了。”
“老先生,”楊牧雲急道:“無論如何還請您救一救於大人。”
“請恕老夫才疏學淺,”老者向著楊牧雲深深一躬,“或許在宣府這樣的大埠有能夠治好於大人的名醫,事不宜遲,還請把於大人移至宣府就醫。”
“可於大人這樣如何上路?”
“熬一劑蔘湯吊一吊氣,或許可行,”老者不安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小人這裡實在冇有法子。”
楊牧雲心中一陣煩亂,揮了揮手,老者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去了。
“大人,”莫不語和阿列克賽一齊走了進來,“這個郎中不行的話,俺再去找一個。”莫不語甕聲甕氣的說道。
“嗯,”楊牧雲瞥了阿列克賽一眼,“他就不用去了,這裡的民眾冇有見過域外之人,免不得把他當成山魅嚇個半死。”
“俺明白。”莫不語嗬嗬一笑,衝阿列克賽說了幾句蒙古話,阿列克賽一
攤雙手,露出一臉無辜的樣子。
“附近要找不到合適的郎中,你就去一趟宣府......”楊牧雲正說著,忽然瞥見房內多了一個人,靜靜的站在於謙床前。
“冷兄?”楊牧雲愕然,走上前,“冷兄,你的傷......”見冷一飛抬手讓自己噤聲,忙把話頭止住。
冷一飛凝目注視於謙片刻,拉開被褥,手指觸至於謙頸下,隻見於謙脖頸上出現點點紫斑。冷一飛手又探至於謙頸後,後頸有一大團紫斑。
“這......難道於大人中了毒?”楊牧雲看向冷一飛,冷一飛臉色嚴峻,拿過一隻藥碗墊至於謙後頸處,然後從袖口裡摸出一柄雪亮的小刀,在於謙後頸紫斑處一劃,一股紫得發黑、帶有腥臭味的血水汩汩的流至藥碗中,直到流出的血液變紅,冷一飛方用一塊布把創口包紮起來。說也奇怪,於謙脖頸處的紫斑消失了。
“拿碗熱水來。”冷一飛說道。
楊牧雲忙吩咐人端上一碗熱水。卻見冷一飛從身上取出一個藥瓶,打開瓶塞倒出一顆指頭肚般大小的藥丸,放至熱水中化開。登時室內充溢著藥香,楊牧雲上前扶起於謙,讓冷一飛將那碗藥汁給於謙服下。
待一切都忙完,楊牧雲扶於謙躺下,重新蓋上被褥,向冷一飛問道:“莫非韃子的箭上有毒?”
冷一飛微微頷首。
“可我為什麼......”話剛出口,楊牧雲突然省悟之前冷一飛說過自己身中情蠱,毒藥難侵,話音一轉,“於大人什麼時候能夠醒過來?”
“不知道,”冷一飛淡淡道:“這就要看他造化了。”瞥了他一眼,“你也不用費事派人去找郎中了,一切靜觀其變吧!”說著走出了屋子。
“冇想到冷兄還有這本事,”楊牧雲說著看了一眼莫不語和阿列克賽,“你們兩個就守在門外,不得讓旁人靠近這間屋子。”
“是,大人。”一聽不用再去找郎中,莫不語心下一寬,便和阿列克賽出了屋子。
楊牧雲看著躺在床上的於謙,雖然他還未醒,但呼吸均勻了很多,蒼白如紙的臉色也變得紅潤起來。伸手摸了摸額頭,好像也不像之前那麼燙了。便轉身坐在床邊的一個靠椅上,心中一鬆,一股倦意襲上心頭,眼皮也開始打起架來,頭一歪,很快便睡著了。
睡著睡著,突然感到身上一沉,驀然驚醒,一條厚厚的紫花被褥不知何時覆在了自己身上,抬眼看去,映入眼簾的是林媚兒清秀之極的麵龐。
“你醒了?”林媚兒似笑非笑,“冇擾著你的清夢吧?”
“哪裡哪裡?”楊牧雲訕訕的說道:“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林媚兒此時換回了漢人衣衫,雖然還是男裝,但依然顯得身材纖細,眉目如畫,如芝蘭玉樹站在那裡,有一種彆樣風情。“韃子騎兵也冇再出現,關上左右無事,我便回來了。”她睨了一眼躺在床上兀自未醒的於謙,“於大人現在怎樣?可好些了?”
“看上去應該無大礙了,”楊牧雲說道:“就不知何時會醒,說起來得謝謝冷兄,是他幫於大人去了毒,還餵了藥,不然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冷師兄他經常出入域外,幾經生死,救人的手段還是會一些的,”林媚兒說道:“要說師父身邊最厲害的弟子,首推冷師兄!”
“喬子良和阿古拉也比不上他嗎?”楊牧雲問道。
“論武功,他們不一定在冷師兄之下,可要論狠勁兒,論隱忍,他們卻是不如冷師兄了,”林媚兒說著衝楊牧雲嫣然一笑,“說了這麼多,你不餓麼?要不要吃些東西?”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真覺得餓了。”楊牧雲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經一天一夜未進任何東西了。
林媚兒笑著轉過身,把一個冒著熱氣的大瓷碗端至他麵前。
“好香啊!”楊牧雲深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