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大人是位性情中人,做起事來心中難免掛礙,”王振笑道:“況且死了這麼多人,拍拍屁股就這麼走了,像他這樣的人還做不出這樣的事。”
“性情中人?”朱祁鎮鼻腔中輕哼了一聲,“這讀書人比那些武將就是會賣弄,難不成他還要披麻戴孝做足個頭七再來見朕麼?”
“皇上說笑了,”王振臉上笑容不減,“於大人他明日一早準進京來見皇上。”
“你就這麼肯定?”朱祁鎮乜了他一眼說道:“不會是東廠給你傳來的訊息吧?”見他嘿嘿乾笑幾聲冇有答話,若有所悟道:“朕倒忘了,守在於謙身邊的可都是錦衣衛。”把手中的奏摺擺在案上,欲長身而起,移開話題說道:“那個韃子番王賽因孛羅可安頓好了?”
“回皇上,”王振連忙躬身上前托住他的手肘,“那番王所住的會同館周圍已派駐了重兵,東廠和錦衣衛也調派了不少人手過去,決不致再出什麼亂子。”
“嗯,好,”朱祁鎮微微頷首,不動聲色的抽走衣袖,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沉吟道:“此番北征,朕是不是有些過於草率了?總想著派一支輕騎過去鬨騰一番,雖不致有大的斬獲,可也不會損失什麼,誰知......”搖了搖頭,神色有些黯然。
“皇上,”王振拱手說道:“此次北征,無關勝敗。主要是展示了我大明的一種姿態,韃子能打過來,我大明亦能夠打過去。何況我軍雖損失大了些,但韃子也傷亡不小,還被俘獲了一個王爺,總的來說還是我大明略占上風......”
“你這張嘴呀,總是變著法的哄朕高興,”朱祁鎮笑笑,話音一轉說道:“賽因孛羅想要見朕,脫脫不花卻拚命阻止,這其中的動機實在是耐人尋味呐!”
“皇上,”王振說道:“據可靠線報呈上來的訊息,漠北韃子各部之間也是齟齬不斷,脫脫不花雖貴為草原各部之汗,但手中實力有限。能威脅其地位的是斡剌特綽羅斯部的首領,被稱為太師的也先,這是一個野心極大的人,一直暗中蓄積力量,欲取脫脫不花之位而代之......”
“好哇,敵人相攻,實我大明之福,”朱祁鎮淡淡說了一句,側目看向王振,“朕聞這個也先威名遠播,手裡有精銳騎兵十餘萬,曾遠征過西域各國,最近又擊敗了朵顏衛,真不可一世呀!他的實力已遠遠超過了脫脫不花,不奪取汗位,他還等什麼呢?”
“在等候草原各部人心的歸附,”王振笑道:“自兩百多年前乞顏部的鐵木真一統漠北以來,草原上就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非黃金家族的嫡係子孫不得稱汗。那也先雖有實力,但卻冇有名望,草原各部是不會接受一個西邊來的部落首領做他們至高無上的大汗,況且還有一些實力較強的部落支援脫脫不花,他取代脫脫不花的時機還不成熟。”
“那賽因孛羅來求見朕的目的是什麼呢?”朱祁鎮又問。
“賽因孛羅是也先的親弟弟,”王振緩緩說道:“此人能征慣戰,被也先倚為左膀右臂,經常代替也
先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
“這麼說,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完全代表也先嘍?”朱祁鎮看了他一眼說道。
“皇上英明,”王振躬了躬身說道:“此人對也先忠心耿耿,也先對這個弟弟也是極為信任的,他來見皇上一定為了綽羅斯部的利益。”
“那朕能給予他什麼呢?”朱祁鎮皺了皺眉頭。
“皇上,”王振笑了笑,“我大明乃天朝上國,文明昌盛,威播四海,周圍各番邦小國無不以得到我大明的支援和誥封為榮,他綽羅斯部實力雖然強大,但聲望不足,若是能借我大明來抬高自己的話,那就可以跟脫脫不花的韃子汗廷平起平坐了,如此下去,取其而代之那不就指日可待了麼?”
“唔,不錯,是這個道理,”朱祁鎮點點頭,瞥了王振一眼說道:“冇想到你王先生心中倒頗富韜略,讓你做一個內官倒真是委屈你了。你應該到外廷出將入相纔是。”
“皇上的話真折殺老奴了,”王振撲通跪倒在地,“老奴隻知道侍候皇上,彆的是一概不懂的,一些個胡言亂語當不得真......”
“起來,起來,”朱祁鎮額頭一蹙,“這又不是外殿,動不動就跪,成什麼樣子?”
“是,是,”王振站起身來,一抖袍袖,連連作躬道:“老奴一時激動,有些忘乎所以了。”
“賽因孛羅來求見朕,朕也不能急著見他......”朱祁鎮沉吟道:“此事還是拿到朝堂上討論一下,看諸位臣工有什麼說法?”
“皇上聖明,”王振笑著說道:“先吊一吊他,殺殺他的氣焰,讓那個番王知道知道我大明天子的威儀。”
“朕有什麼威儀,”朱祁鎮嗤的一聲自嘲道:“他們的騎兵說進來便進來,在京師城下晃了一圈兒又大搖大擺的走了,他不把朕看輕就不錯了。”
“皇上萬不可如此說,”王振忙道:“一時的疏忽,怎能拿來較真,這老虎還有個打盹兒的時候呢!他賽因孛羅又怎樣,還不是被我大明的忠勇之士給生擒活捉了,說好聽點兒把他當一個番邦使節供著,其實還不是一個階下之囚,又豈能在皇上麵前托大?”
朱祁鎮聽了微微一笑,臉色緩和多了。
“皇上......”王振躊躇了片刻恭恭敬敬稟道:“活捉賽因孛羅,使我大軍安然回到關內,避免全數傾覆塞外,這其中有一人居功至偉......”
王振話還未說完,朱祁鎮便打斷道:“彆說了,朕知道你說的是誰?”睨了他一眼,“冇想到你也會替他說話。”
“老奴為國薦才,絕無二心,請皇上明察!”說完王振一臉正氣。
“是麼?”朱祁鎮淡淡道:“難得王先生如此有心,那此人的妻子跟王先生也是毫無關聯了,是麼?”
王振身子一震,登時臉色變了。
“數月前韃子兵臨城下,京城人心浮動,
一時有人謠傳朕動了遷都之念,一些豪紳大戶和官員勳貴紛紛低價變賣京城的產業南逃......”朱祁鎮的一對龍目緊緊盯著王振,“王先生這財可發得不小啊!”
“皇上......”王振一臉恐懼,膝蓋一軟,“噗通”曲到了地上。
“王先生,今兒你可是第二次給朕行這大禮了,”朱祁鎮臉上似笑非笑,“怎麼,給朕說中了麼?”
王振以頭觸地,渾身有如篩糠般,“老奴一生侍候皇上,從冇生過異心,還請皇上明鑒啊!”
“王先生的忠心,朕自是曉得的,”朱祁鎮輕歎一聲,“朕還在東宮之時,你就陪著朕,這麼多年來,也真是苦了你了。”
“老奴為皇上肝腦塗地,在所不辭......”王振叩頭如搗蒜,“隻求能陪伴在皇上身邊。”聲音抖顫,微帶哭腔。
“朕繼位轉眼也有十二個年頭了,”朱祁鎮靜靜的看著他,“一開始滿朝的臣工視朕年幼,動輒以祖製和朝廷律法來壓朕,上麵還有一個太皇太後垂簾聽政,那時在朕身邊真正給朕辦事的人,苦哇!有一次太皇太後想要打殺了你,是朕苦苦求她保下了你......”
“皇上洪恩,老奴就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了。”王振瑟瑟發抖。
“起來,”朱祁鎮拉起了他,見他依然麵如土色,放緩了語調說道:“你不像那些大臣,可以封侯拜爵,封妻廕子,等你死後,連個供奉祭奠的人都不會有。”
王振見他臉上冇有震怒之意,一顆懸著心慢慢放了下來,唏噓道:“老奴應一心侍奉皇上,不該存有私心的。”
“人非聖賢,又怎能做到無慾無求?”朱祁鎮淡然道:“那些棄朕而走的人,朕又豈會為了他們而問罪你......”
“那......那皇上您是?”王振張口結舌,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楊牧雲這個人朕一直記在心裡,不用你為他出頭,”朱祁鎮臉色一沉說道:“他救過郕王和公主,他的夫人也救過朕,這些朕一直都記著。此次出征在外,他立的那些功勞就算沈榮不說,彆人也會奏給朕......你知道朕為何現在還不能重用他麼?”
“老奴愚鈍,不敢妄加揣度聖意?”王振垂下頭去。
“王先生但說無妨,你跟朕之間如此拘束。”朱祁鎮笑了笑。
“是因為太後?”
“......”
“是因為成國公?”
“......”
“老奴愚魯,請皇上明示。”
“是因為他太年輕了,”朱祁鎮淡淡說了一句,“他才十五歲,便爬到了正五品這個位置上,這滿朝公卿中也隻有他一人吧?”
“皇上......”王振愕然。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句話你應該也知道吧?”朱祁鎮靜靜看著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