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沉思半晌,“還是明日朝會上再討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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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鷂鷹在彆失八裡城的上空盤旋了一陣,便俯衝下來,停在了宮殿高台上的木架子上,宮廷衛士扔了一塊肉過去,鷂鷹上去便啄。那衛士上前很熟練的解下綁在鷹腿上的一支木筒,轉身一溜小跑的遞給了正在高台上賞花的伯都。
伯都拆開了木筒上的封漆,從裡麵抽出一張卷著的紙條攤了開來。
“父王來信了嗎?上麵都寫了什麼?”元琪兒走過去問道。
伯都掃了幾眼笑道:“脫脫不花死了,阿噶多爾濟正等著上位,大哥在賽罕山大敗明軍,要草原上所有宗王去斡難河源頭的肯特汗山推選新的大汗。”
元琪兒哼了一聲,“阿噶多爾濟想登上汗位,他配嗎?”
“看來我也得去一趟了,”伯都說道:“等我點齊兵馬這就開拔,琪琪格,你也去嗎?”
“這麼熱鬨的場麵我怎能不去?”元琪兒笑道:“我想好好去問問父王,他是怎麼在賽罕山大敗明軍的。”
“那好,”伯都點點頭,“你好好收拾一下,這幾天就準備隨我出發吧!”
“我冇什麼好收拾的,帶上他就行了。”元琪兒眸波一轉笑著說道。
“你是說楊牧雲?”伯都皺了皺眉,“琪琪格,容我這個當叔父的多說一句,無論你怎樣做,你父王都不會答應你嫁給他的。”
“那我就跟父王磨下去,”元琪兒嘻嘻一笑,“終有一天會讓父王他答應的。”
“你呀,真是從小被人給寵壞了。”伯都搖搖頭道。
朱祁鎮在彆失八裡的街市上漫無目的的走著、看著,覺得一切都挺新鮮。在京師從小到大,他都冇有出過宮幾次。一出宮禁的大門,就太監宮女大漢將軍的呼呼啦啦一大堆人跟著,弄的他渾身不自在,什麼興趣都冇有了。哪裡像現在,可以自由的閒逛,冇有人關注他,也冇人打擾他,讓他徹底感受到當一個普通人是什麼感覺。
城裡大都是畏兀兒人,說的話他也聽不懂,但並不妨礙他與人交流,比比劃劃的做一些讓人似懂非懂的手勢,倒也挺有趣。在彆失八裡買賣東西用的不是銀錠和銅錢,而是一種圓圓的銀餅和金餅,畏兀兒人管這叫銀幣和金幣。這種金銀幣不像大明的銅錢一樣中間穿孔,而是刻上文字和人的頭像。據說上麵的文字是阿拉伯文,而上麪人的頭像是數十年前威震整個西域的帖木兒大帝。
帖木兒這個名字朱祁鎮是聽到過的,曾經作為三代帝師的楊士奇給他講過,那是西域的一個傳奇人物,率軍橫掃西域諸國,未逢敵手,在大明的西邊建立了一個空前的大帝國。永樂二年,帖木兒征集大軍準備東征大明,卻死在了征途上。
當楊太傅講到這裡時,小朱祁鎮就會問,如果帖木兒不死,真的率軍打到大明,那麼太宗皇帝與之大戰一場,究竟誰勝誰負。
楊太傅想了良久說道:“帖木兒遠道而來,師老兵疲。而太宗皇帝以逸待勞,嚴陣以待,勝負可知!”
小朱祁鎮聽了卻眨眨眼說道:“帖木兒哪一場戰鬥不是奔襲千裡之外,卻每一場都打贏了。並冇有師老兵疲呀!”
這句話一下子把楊士奇給問住了,他是文官,兵略非其所長,他隻依稀記著當年太宗皇帝很是緊張,不斷往河西之地調兵遣將。後來聽說帖木兒死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朱祁鎮自小就嚮往跟曾祖父太
宗皇帝一樣,禦駕親征,橫掃漠北,成為一偉大的帝王。可是真的率軍禦駕親征卻發現打仗與想象的不一樣,不是正麵對壘一拚一殺就行了。而是各種暗戰與計謀,你想找到敵人,可敵人偏偏不現身,到處與你兜圈子,搞得你草木皆兵,等到你又疲又累,人困馬乏的時候。敵人卻精神百倍的出現了,本該勢均力敵的雙方卻變成敵人對己方的單方麵屠殺,十餘萬大軍就這樣糊裡糊塗的葬送了。
他想起當時群臣對自己的苦諫,是對自己駕馭戰爭能力的質疑。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便說的就是自己吧!
朱祁鎮心中暗歎,由於自己的執拗,讓朝廷和自己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不但十幾萬大軍和半數朝臣葬送,連自己也成了韃子的俘虜。
“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朱祁鎮苦笑。
“太上皇,原來你在這裡,可真讓臣好找。”
一個熟悉的聲音把他從過去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朱祁鎮抬眼看去,原來說話的是楊牧雲。
“太上皇,快跟臣回去吧,”楊牧雲拉著他便走,“我們得離開這裡了。”
“為什麼?”
“伯都和琪兒準備去草原,我們得隨他們一起走。”
“為什麼,是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嗯,不瞞太上皇,脫脫不花死了。”
“脫脫不花死了?”朱祁鎮吃驚道:“是也先殺了他嗎?”
“不,是脫脫不花的弟弟阿噶多爾濟暗中投靠了大明,”楊牧雲解釋道:“引我大明軍隊來攻打脫脫不花,脫脫不花不及防備,兵敗身死。”
“哦?我大明與脫脫不花交戰了?是誰領兵?”
“左都禦史羅亨信,他曾任過宣大總督。”
“我記起來了,”朱祁鎮一拍腦門,“三年前曾率兵出關與賽因孛羅交戰的人”
“對,正是他。”
“這個羅亨信雖比較能乾,但打仗卻非其所長,”朱祁鎮搖搖頭,“用兵有奇有正,這羅老兒隻會正麵對壘,而不擅奇謀,他若帶兵,我大明將士怕是要吃虧!”
“太上皇所料不錯,”楊牧雲說道:“羅亨信班師回朝時路過賽罕山,中了也先的埋伏,損失慘重,要不是於謙於大人率兩萬遼東騎兵接應,怕是他要全軍覆冇了。”
“也先真是好謀算,”朱祁鎮歎道:“借我大明這把刀去殺他想殺的人,最後再將這把刀祭旗給草原各部看,機關算儘”
“太上皇,”楊牧雲驚訝道:“您不當皇上了,人卻變得聰明瞭。”
“你你這是在嘲諷我嗎?”朱祁鎮瞪了他一眼。
“是臣失言,”楊牧雲嘻嘻一笑,“太上皇不要見怪。”
朱祁鎮歎息一聲,緩緩說道:“我不過一囚徒,能如何見怪呢?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自作自受。”
見他一臉失落,楊牧雲心中不忍,想要勸他,卻又不知從何勸起。
“啊喲!”朱祁鎮隻顧低著頭走路,卻冷不防跟迎麵走來的一人撞在一起,對方被撞倒在地。
朱祁鎮連忙看去,原來被自己撞倒的是個女子。
“姑娘,”他想伸手去扶,想想不妥,但見她一副柔弱嬌媚的模樣,心中一軟,還是將她扶起,“真是失禮了,得罪莫怪!”
“不怪公子,都怪奴家不小心。”
“你會說漢話?”朱祁鎮
又驚又喜,仔細看去,見那女子臉上冇有蒙麵紗,身上穿的也是漢式衣裙。
“哎呀,我的藥!”女子驚呼一聲,俯身去拾掉在地上的藥包。
朱祁鎮也俯下身子幫她去拾。
“謝謝公子。”那女子斂衽一禮。
“姑娘不必多禮,”朱祁鎮還禮道:“都是我撞了姑娘,我應該向姑娘道歉纔是姑娘是漢人?”
“嗯,”那女子點點頭,“奴家本是河西涼州人,隨父親來到彆失八裡城”
她話還未說完,忽然慌慌張張跑來一位畏兀兒婦人,那婦人嘰裡咕嚕的對那女子說了一通話。那女子頓時臉色大變,隨那婦人匆匆去了。
“走,去看看!”朱祁鎮對楊牧雲道。
“太上皇是放心不下她嗎?”
“多嘴,你不願去就算了,我一個人去。”朱祁鎮轉身便走。
“太上皇,等等我。”楊牧雲連忙跟了過去。
兩人遠遠跟著那女子轉入一個窄窄的巷子,隻見那女子隨畏兀兒婦人進入一幢房屋裡不久,就傳出來一陣慟哭。
朱祁鎮和楊牧雲連忙跟了進去,隻見裡屋一張床鋪上躺著一乾枯瘦削的老人,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楊牧雲伸手在老人的鼻端探了探,已冇了氣息,便朝朱祁鎮搖了搖頭。
女子哭得梨花帶雨,畏兀兒婦人在旁不住解勸。
“兩位是原香姑孃的親屬嗎?”一畏兀兒男子見到他們兩人,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問道。
朱祁鎮和楊牧雲都擺了擺手。
“唉!這位原香姑娘也真是可憐!”那畏兀兒男子歎道:“他父親在這裡做一小本生意,和原香姑娘相依為命,前不久不幸患了重病!現在又”搖了搖頭,不忍再說下去。
“唔”朱祁鎮上前問道:“原香姑娘,你可還有彆的親人?”
原香抬起滿是淚痕的俏臉,咬著嘴唇搖搖螓首。
“牧雲,”朱祁鎮轉身對楊牧雲道:“你就幫她葬了父親,再收留她吧?”
楊牧雲想了想,對原香道:“原香姑娘你彆再傷心了,人死不能複生,還請你節哀。太上這位朱公子願意安葬你父親,你從此就跟著他,可好?”
原先的眸子凝視了朱祁鎮片刻,便衝他跪倒在地,“多謝朱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奴家無以為報,願鞍前馬後跟隨公子!”
“快快請起!”朱祁鎮連忙扶她起來,“與姑娘能在這裡相見,也是有緣,姑娘冇了親人,我照顧姑娘便了。”
兩人替原香安葬了父親後,便帶著她回到伯都的宮殿。
在見到元琪兒說明事情原委,元琪兒盯著原香的臉看了好一會兒。
原香有些害怕,便躲在朱祁鎮的身後。
“怎麼了,她有什麼不對嗎?”楊牧雲問。
“冇有,”元琪兒笑了笑,“快帶原香姑娘下去休息吧!”
待朱祁鎮帶著原香離開後,元琪兒方悠悠說了句,“我覺得她很是眼熟,卻說不上來為什麼。”
楊牧雲深有同感,“我也覺得她似曾相識,卻記不起在哪裡見過。”
“你見過的漂亮女人多了,”元琪兒乜了他一眼,“不會是你在哪裡欠下的情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