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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冰粉

溫慎之帶延景明去西市吃了冰粉。

他時常偷溜出宮,對京城頗為熟悉,一麵卻還忍不住還在心中想,這異族少年未免太過天真單純了,如此便跟著頭一回見麵的人跑了,也不擔心自己遇見的人是拍花子。

他也覺得自己有些離譜,近來京中並不太平,若這少年是刺客,那他恐怕今日就要交待在此處。

可他見異族少年看見冰粉便興高采烈,那副不加矯飾渾然天成般的模樣,著實令久居深宮見慣人心險惡的溫慎之心動。

他支著下巴,看異族少年用勺子戳著碗中的冰粉,忍不住開口詢問,道:“你是哪國人士,叫什麼名字?”

延景明戳冰粉的動作不由一頓。

他聽阿兄說過,中原人,很危險,出門在外一定要多一些心眼,不可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哪怕那個人長得好看也不行。

他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就是西羯王子。

於是延景明嚥下一口冰粉,認真同溫慎之說:“窩叫阿花,素西羯人。”

溫慎之:“……”

西羯人!西羯有這樣的美人!那為什麼他的太子妃就是個壯士呢!

溫慎之很心痛。

他給自己倒了杯茶,緩了緩心神,又問:“你可是隨西羯送親隊伍入京的?”

延景明眨著大眼睛,略微有一些冇聽懂這個漂亮中原人的漢話。

溫慎之原想再問,見延景明揣著瓜往腿上收了收,他一時好奇,又問:“你這是抱著何物?”

溫慎之方纔便覺得有些奇怪。

這少年拎著這麼大一個包袱,看起來沉甸甸的,而那少年走到哪兒都不肯放下,倒也不知這包袱中裝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他難免有些好奇,可不想他開口一問,延景明反倒是將包袱抱得更緊了一些,有些緊張,道:“是……是個瓜。”

他當然要緊張!

金瓜是瓜冇錯,可那可是價值連城的瓜!

他們西羯遠冇有大盛富庶,這麼一個金瓜對他們而言,幾乎已算得上是舉傾國之力,無論如何,他們是拿不出第二個金瓜來了。

延景明知道,此番和親,大盛送了他們許多東西,而他們陪了這麼個金瓜,母妃令他護好陪嫁之物,他便恨不得日夜將金瓜抱在懷中,哪怕偷溜出門找些吃的,他都擔心會有不會有人順走了他的金瓜。

可不想他這麼一說,反倒是令溫慎之更加好奇,溫慎之放下茶盞,正要詢問,一句話未曾出口,忽而聽聞店中夥計驚叫,他抬起頭,正見一名黑衣蒙麵的壯漢提著亮閃閃的大刀,正從房梁上翻身而下。

這場麵,溫慎之見得實在太多了。

從他受封太子起,隔三差五便要見有人提著大刀來找他,隻不過以往他身後大多跟著親衛,這場麵大多也隻發生在他以太子身份示人時,他偷溜出宮遇刺,還真是頭一遭。

溫慎之雖病了多年,鮮少再習騎射之術,可他畢竟反應機敏,退卻數步,還未到安全之地,忽而便聽聞那異族少年一聲驚叫。

糟了。

溫慎之記得那少年纖弱的身姿,他覺得這少年看起來不會武,他而今退開,那少年便要遭殃,溫慎之匆忙回首,正見延景明驚恐拎起懷裡的瓜,一把掄起砸在了刺客身上。

肋骨斷裂的聲音如此清脆,溫慎之不由縮了縮脖頸,眼看著那刺客如飄飛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跌到街上,嘔出幾口鮮血,引路人尖叫不已,而少年手中的包袱也終於不堪重負,豁出一個破口,從中滾出了一個金燦燦的大瓜,噸地一聲砸在溫慎之腳邊。

溫慎之愣住了。

他看著地上金燦燦的大瓜,覺得這玩意……應當不能吃,像是純金打造的,可這麼大的純金之物,正常人應當都拿不起來,這異族少年卻拿得極為輕鬆,如此看來,這玩意應當是中空鍍金的。

溫慎之看了看自己腳下的金瓜,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悟了。

京中好蹴鞠,溫慎之未病之前也會一些,他看那大瓜在自己腳下,下意識便以足推行,想令這瓜滾到少年腳下。

他輕輕一踢,那瓜紋絲不動,溫慎之皺眉,想鍍金鏤空的金瓜也是金瓜,應當很沉,他便用了些勁,用力一踢——

金瓜窩在原地,穩如泰山。

溫慎之一把扶住了一旁廊柱,腳尖疼痛不止,那一下簡直像是踢在了鐵牆之上,可他看那異族少年朝他跑來,他隻能勉強麵帶微笑,竭力神色平靜,堅持不丟大盛鬚眉的臉麵。

他甚至開始懷疑此刻在自己麵前的,究竟是不是個鍍金鏤空的金瓜。

延景明很驚慌。

“他他他……泥們中原……介麼可怕的嗎!”延景明委屈道,“他是不是想來搶窩的瓜。”

語畢,延景明伸出手,拍了拍金瓜上的灰,而後單手將瓜摟進懷中,另一隻手扯著破損的包袱皮一把蓋上,而後鬆了口氣,道:“還好冇壞。”

溫慎之:“……”

溫慎之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太簡單。

他蹙眉看著眼前的少年,問:“這瓜……多重?”

延景明也皺起眉,認真想了片刻,小聲嘟囔,道:“兩隻……三隻羊?”

他是真不知道中原量重的單位,隻覺得這瓜好像同兩三隻羊差不多重量,掂在手裡或許還會再沉一些,他也分不清,隨口一說,再抬頭時,便見溫慎之神色一凜,滿是敬佩。

“你……”溫慎之一頓,立即改口,道,“這位……阿花美壯士?”

延景明不由一怔,壯士二字,在西羯可是對男子極高的褒揚,而這中原人一見麵就這麼誇他,他還有些不好意思,抽出一隻抱著瓜的手撓了撓腦袋,小聲道:“我不是壯士啦,母……我阿媽說了,我在我們家,就是個小廢物。”

語畢,他還要伸出一個小拇指,以表示他在西羯到底是如何一個卑微的美麗廢物,可不想他越是如此說,溫慎之的神色,便越發凝重。

溫慎之:“……壯士不必謙虛。”

他的目光,離不開延景明單手拎起的金瓜。

看吧,他就說吧!

西羯人尚武,各個都是以一擋十的猛士,這麼一個柔弱少年尚且如此,他的太子妃……他身高九尺的太子妃……

溫慎之不敢想下去了。

他捂著額頭,靠在那廊柱上,一時心神俱疲,難以承受當下的痛苦,連頭都有些抽痛起來,而街上已聚了不少看熱鬨的人,想來要不了多久便會引來巡使注意,他深吸口氣,勉強起身,還想著有人來時拿秦右衛率的腰牌充數,可萬不想人群一分,朝外走進來的人,竟然就是秦衛征。

溫慎之咳嗽一聲,整整發冠儀表,便見秦衛征帶著數名親衛下跪行禮,道:“屬下護主來遲——”

溫慎之麵部紅心不跳,抖開摺扇輕輕搖一搖,再同秦衛征一笑,直接打斷秦衛征的話,道:“秦右衛率,真巧。”

秦衛征滿額細汗,像是憋著滿腔怒火,又好似驚慌之心已定,他丟了腰牌,又丟了太子,在京中尋了太子一日,將太子平常慣去的地方都跑了一遍,未曾想最後竟然會在這路邊小攤上碰見溫慎之。

可他不善言辭,憋了許久,也發不了火,隻是悶悶道:“殿下,您莫要胡鬨了。”

他伸手,溫慎之從善如流,立即拿出右衛率的腰牌,交到秦衛征手中,道:“你以後將東西收好一些,腰牌這等重要之物,若是弄掉了,很麻煩的。”

秦衛征:“這腰牌明明是……”

溫慎之又壓低聲音,道:“今日是我看見了,幫你收好了,下次若是再丟了……小心父皇罰你。”

秦衛征:“我……屬下……”

他辯不過溫慎之,在心中醞釀了好一會兒說辭,正要開口反駁,那邊溫慎之忽而一合摺扇,捂住胸口,往廊柱上一倚,假裝病發,開口便道:“秦右衛率,孤身體不適,你先送這胡人少年回驛館,再帶孤回東宮——”

他扭頭,正見延景明將金瓜置在膝上,再往口中塞滿了涼粉,將腮幫子擠得鼓鼓囊囊的,睜大了那雙貓兒似的綠眼睛看著他們。

溫慎之心中一動,好似被一隻貓兒勾著爪子撓了一下,他正要開口,秦衛征已猛然一頓,匆忙攔在溫慎之麵前,像是要將溫慎之護在身後一般,倒令溫慎之有些莫名。

“秦衛征。”溫慎之壓低聲音,道,“他不是刺客,刺客在街上躺著呢。”

秦衛征有些緊張,道:“殿下,你們不能見麵的。”

溫慎之一愣:“不能見……誰?”

秦衛征這才轉同延景明行禮,道:“小王子,您不能離開驛館,屬下這就派人送你回去。”

延景明想,反正也已被人認出了身份,他便決定直白一些承認,隻是他不理解眼前這人為什麼要對他又鞠躬又下跪,他有些慌,伸手去扶此人,還喃喃道:“介裡是中原,你喚我漢名就好啦。”

秦衛征:“屬下不敢僭越。”

延景明聽不懂最後那兩個字。

他還是接著自己的話,道:“窩叫延景明,裡叫什麼名字啊?”

秦衛征:“……屬下秦衛征,是太子右衛率。”

延景明:“啊……右蟋蟀?”

秦衛征:“屬下是太子親衛——”

話音未落,終於回神的溫慎之從秦衛征身後探出頭來,有些愕然,道:“你就是延景明?”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點頭,問:“裡是誰啊?”

溫慎之:“……”

秦衛征:“……”

秦衛征一把將溫慎之的頭按了回去。

“殿下!大婚之前,你們不可以見麵!”秦衛征大聲說道,“小王子!您不可以出現在此處,屬下這就派人送您返回驛館!”

延景明撇了撇嘴,嘟嘟囔囔道:“孩子還小,窩還冇有吃飽。”

溫慎之抖開摺扇,細碎唸叨道:“來都來了,我也冇有看夠。”

秦衛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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